78.第78章 王后、公主與命運(上)

「總之……這一行下面全都是P開頭的日常單詞,剛剛都有講解過,不記得的話,旁邊有圖形示意,至於為什麼ph開頭的詞不是這個發音……別問我,死記下來就好了……」

泰爾斯的聲音在書房裡迴蕩。

「這都是基爾伯特準備給我用的資料――但現在看來,我的進度有一丁丁點的超前,但正好能給你用上。」

一丁丁點的超前?

看著泰爾斯把單詞表遞給不能說話的羅爾夫,門口處張望著的基爾伯特,微微皺眉。

他不怎麼贊成(可說是堅決反對),在如此關鍵的時刻,泰爾斯還花費時間在教導羅爾夫上(雖然殿下那套神奇而內涵豐富的手語,確實沒有人能代課),以至於耽誤了自己的功課。但一想到王子殿下前往埃克斯特的時日近在眼前,他更需要的是可以信任的手下,而非繁複瑣碎的知識,基爾伯特也就嘆一口氣,繼續立在門外,讓殿下進行他禮賢下士,收買人心的舉動――至少在基爾伯特看來是如此沒錯。

埃克斯特的回信昨天就到了,然而當緊張不安的緊急使節,拉塞爾男爵把內容亮出來的時候,連涵養最好的老庫倫公爵也不禁緊蹙眉頭。

相比第一次,那封國書上面的血手印,這封信更加簡約和「冷靜」一些。

信上是努恩王的親筆字。

卻只有三個,力度極重的單詞。

【讓他來。】

沒有條件,沒有宣言,沒有提兩國的矛盾,沒有說對倫巴大公的舉措――根本沒有任何附帶的內容。

而凱瑟爾五世在看過信件後,也面無表情,沒有任何表示,只是正式勒令:三天之後,第二王子與他的使團,將北上前往埃克斯特,前往龍霄城。

這不禁讓基爾伯特心中忐忑。

拉塞爾男爵在傳達完努恩王的意思後,就滿頭大汗地告辭歸國――基爾伯特猜想,那天會見陛下的經過,以及拉塞爾的表現,大概也傳回了埃克斯特國內,此次回國,他也許必須在努恩王與倫巴大公之間,做出自己的選擇。

思慮間,泰爾斯的聲音繼續傳來:

「好,接下來我們複習一下剛剛的手語――『對不起』怎麼表達?」

羅爾夫皺著眉頭,在手邊一對畫滿了圖形的紙張里翻找著,然後抬起頭,疑惑地舉起右掌,在胸前輕輕環繞。

「不對,這是『請』。你得把手掌握成拳――對,這樣才是『對不起』。」

羅爾夫笨拙地握著右拳,在胸口處繞圈。

隨風之鬼的對面,泰爾斯頭也不抬,微微頷首。

他的注意力一半在羅爾夫身上,另一半則聚焦在右手,桌子下的一本書:《從最終帝國到星辰王國》。

沒錯,泰爾斯一面教導著羅爾夫手語,一面在書桌底下翻閱著他所需要,卻又不能讓基爾伯特知曉的書籍資料――特別是關於災禍,關於魔能師。

泰爾斯太渴望了解這些切身相關的秘密了――尤其是上次遇刺,他疑似使用魔能之後,那股幾乎撕裂全身的劇痛一直讓他耿耿於懷:下一次使用魔能,會否就是他的死期?

但他就像被命運推著走一樣,從國是會議到埃克斯特使節覲見,再到被派遣出使,根本沒有時間停留下來,探究自己與魔能師的真相。

本來,如果埃克斯特的事情沒有那麼急切,那羅爾夫的到來,泰爾斯就有了抽時間教導他手語的藉口,來縮減自己每天的「基爾伯特上課時間」――他可沒法在基爾伯特的課上查閱這些可能引發懷疑的資料,他也想過公開表達自己對魔能師的好奇心,換取公然查找魔能師資料的機會,但誰知道自己翻閱的書籍,會不會被專人記錄下來,傳到凱瑟爾,甚至莫拉特的面前?

所以他只能在把自己的目的偽裝在日常生活里,抽出空閒來追尋自己的秘密,就像今天一樣。

而在宮門前遇刺、失控之後的那種劇痛,讓泰爾斯更加著急和恐慌:這具身體的異常到底還有多少?什麼時候,這些異常會暴露自己的秘密?

泰爾斯有種預感,一切秘密都在自己的身世――那個神秘的母親身上,包括大主祭李希雅諱莫如深的奇怪態度,血脈儀式上國王與大主祭可疑的對話等等。

「母親的真相」――這件事已經被泰爾斯列為「我的五大未解之謎」中的第二位,排名還要在「血色之年」、「記憶閃回」以及「異常的身體」之前,僅次於最迫切的「魔能師之謎」。

在這個危險重重的世界裡,他必須自救。

想到這裡,泰爾斯不禁嘆出一口氣。

「那麼,『謝謝』怎麼比劃?」他隨口道。

羅爾夫艱難地翻找到那張圖紙,笨拙地以右掌尖輕點自己的下巴,然後手掌向上外翻而出。

泰爾斯的目光在書本和羅爾夫之間轉換,然而正在此時,他的眼前又開始模糊起來。

吳葺仁的聲音首先響起:

【大小姐,你又要去特校,給殘疾人們做志願者了?】

【是啊。哎,別用這麼帶貶義的叫法,他們既不是殘缺,也不是疾病,你每叫一次,就把他們隔離出正常社會一――該用「身體障礙者」或者「身體不便者」。】

【唉,我總覺得,你把時間花費在這裡,還不如好好去讀你的學位,日後從社會結構層面去影響、提升特殊教育呢,畢竟多你一個不多,他們生活不便的境遇,不會因為你偶然的行為而變好――社會不是這麼改變的。】

【吳葺仁!他們之所以生活不便,不是他們自己的錯,而正是因為我們這些社會裡的人沒有盡到我們的責任――讓所有不分條件的人都能毫無障礙地生活其中:我們可以貼心地給一米二以下的孩童設計洗手間單格,讓他們毫無障礙地生活在社會裡,那為什麼不能讓一個聾啞人毫無障礙地與人溝通交流,毫無障礙地生活在社會裡呢?】

【咦,你怎麼變得這麼有社會科學的道德感了?】

【這不是道德――而是基本的價值!倒是你那種「從宏觀結構促進社會進步是正道」的想法才有問題吧!我才不相信,一個連身邊的同情與幫助都懶得施捨的人,會給社會帶來真正的幫助呢――說的就是你,吳!葺!仁!】

【打住!嚴肅話題到此為止,我們出發吧。】

【誒?出發去哪?】

【送你過去特校啊!你不是要去做志願者嗎!】

【啊啊啊葺仁葺仁!你也要去了嗎?一定是被我滿滿的節操給感染了對不對!先說好啊,你要跟我一起學手語啊!】

【誒――我就只是送你過去……】

【不管不管!你必須跟我一起!否則今晚你不許進我的房間!】

泰爾斯使勁甩了甩腦袋,把幾道印象極深,卻再也無從觸摸的過去驅散,重新藏回腦海里。

他的注意力回到眼前。

「不錯,那我們增加點難度……『再來一次』……不不不,我是說,你要怎麼比劃出『再來一次』的手語?」

在羅爾夫滿頭大汗翻找圖紙的當口,泰爾斯又翻過兩頁《從最終帝國到星辰王國》。

這本書的價值沒有上一本高,基本上都是想像出的傳說故事匯總和大事件的編年流水帳,對終結之戰里「災禍」的身影更是描繪不清,就像普通民眾一直把終結之戰當作冥夜神殿里的無聊戲碼,甚至有很多人以為世界生來就是兩塊大陸――咦?

泰爾斯眉毛一皺。

從這本厚書的夾頁里,掉出了一張紙。

泰爾斯輕輕地把它拾起來。

這是一張色澤陳舊的羊皮紙,比這本已經很有些年頭,卻還因為保養出色而勉強能翻動的《從最終帝國到星辰王國》而言,這張紙的年代看上去還要古老一些。

羊皮紙上,是可擦寫的烏筆。簡筆描繪出的一位少女的側臉。

畫中的少女沉靜而婉約,露出可人的微笑,素凈的面容仿佛一朵純潔的蓮花,只有左耳上,別著一個多角星星也似的耳環。

這張紙――明顯早於這本書,難道是哪位前輩,隨手拿來做書籤用的?

泰爾斯面露疑惑,目光下移,見到了落款:

T.C.K.S

四個字母,大概是畫者的姓名縮寫。

在羅爾夫笨拙的手勢中,泰爾斯翻開羊皮紙的背面,見到一個潦草的單詞:

敵人!

帶著一個大大的感嘆號。

敵人?

泰爾斯搖搖頭,沒有想通它的涵義。

基爾伯特的聲音突然傳來:「殿下,抱歉打擾了!」

泰爾斯不動聲色地把羊皮紙塞進懷裡,合起書本,悄悄把它推到腳下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

穿越者抬起頭,微笑地看向基爾伯特。

「陛下剛剛傳來了消息,」基爾伯特向著他抬了抬帽子,微微鞠躬:「他希望您在出發前,進復興宮一趟,完成王室成員的家庭聚會。」

「家庭聚會?」泰爾斯愕然而驚疑地張口:「什麼家庭?」

璨星王室的家庭,難道不是……?

而此時。

一等宮廷女官的身影,從基爾伯特身後出現。

「跟我走就對了。」

姬妮淡淡地道。

她看泰爾斯的眼神,充滿了嘆惜與憐憫。

――――――――――

復興宮。

「你既然已經被承認為王子,」姬妮踩著高跟靴,帶著打扮過的泰爾斯走在冰冷的石階上,聲音清冷:「那就必須來覲見你名義上的母親,雖然不是親生的……但至少在你去埃克斯特之前……」

母親?

泰爾斯驚訝地問道:「什麼母親?」

「自然是你父親唯一的妻子,」姬妮臉上露出不忍與哀傷:「柯雅王后。」

泰爾斯愣住了幾秒鐘。

他們在一間宮室外停了下來。

「陛下太忙,今天沒有過來。」姬妮看著緊閉的大門,輕聲道。

一股深沉的懷疑蔓延上泰爾斯的心頭。

連家庭聚會也沒法參加?

讓新找到的兒子,來覲見自己的王后?

但姬妮的心思明顯不在這對父子身上。

下一刻,女官認真而嚴肅地,對著不解的泰爾斯說:「過一會兒,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驚訝,也不要害怕。」

還沒等發怔的泰爾斯反應過來,姬妮就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柯雅,」姬妮謹慎地道:「我來了。」

泰爾斯跟著宮廷女官,緩緩步入房間。

這是一個布置簡單,但頗具風格,布滿了文雅氣息的寬闊房間。

他們的前方,一位臉容清新而柔雅的女士,大概四十許歲,身著華貴的星藍禮裝,轉過身來,看向姬妮和泰爾斯。

「姬妮,你來了!」這位華貴的女士――柯雅王后露出愉快而真誠的笑容:「真是太好了,最近凱瑟爾為了與埃克斯特的邦交,忙得不可開交,我想著,你大概也沒多少時間呢……」

泰爾斯有些拘謹,畢竟,他算是國王的私生子。

同時,他也為當前的場景感到驚奇:如果姬妮是國王的情人,那身為王后的柯雅,居然跟她相處如此融洽?

「這就是我對你說過的,今天會來看你的……」姬妮話音一滯,似乎覺得沒必要說太多,於是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把泰爾斯拉上前來,默默道:「這是泰爾斯,凱瑟爾的第二個……兒子。」

「這麼說,就是你?」柯雅緩緩走到他跟前,輕輕蹲下:「凱瑟爾的小兒子?」

她柔和的雙目望向泰爾斯。

泰爾斯尷尬得連呼吸都不順暢了。

「別怕,我也是你的家人,」王后陛下摸上他的頭,露出慈愛的表情:「看你的眼睛和鼻子……簡直跟你魅力無窮的母親一模一樣。」

泰爾斯呼吸登時一滯,瞪大了雙眼。

母親?

只聽柯雅王后溫柔而誠懇地道:「……希望你也能繼承你母親的聰慧、博學,還有她無往不利的口才,呵呵――畢竟,很少有女人,能像她和姬妮一樣出色呢。」

魅力無窮。

聰慧,博學。

無往不利的口才?

泰爾斯如饑似渴地,把這些信息納入腦海里,那個叫「母親」的區域。

關乎他身上許多未解之謎的關鍵。

姬妮的臉色有些難看,只是草草地回答道:「好了――柯雅,如果沒什麼事情……我還要帶他……你知道,他即將前往埃克斯特。」

泰爾斯覺得很奇怪,在這位溫柔而善良的王后面前,為何姬妮如此緊張?

而且,如此著急地想要,結束這場會面?

「唉,可憐的孩子,」柯雅王后嘆出一口氣:「我雖未去過埃克斯特,但也多少聽聞,那裡野蠻、粗魯,崇尚暴力和戰鬥,你才這麼小――恐怕要受苦了。」

「額,謝謝您的關切……」饒是泰爾斯八面玲瓏,在陌生人面前,也很難招架這樣和樂一家親的場面,只聽他硬梆梆地答道:「不,這都是國王陛下的命令……也是璨星的使命。」

柯雅王后輕笑一聲:「璨星的使命……他們總是這麼說。」

姬妮的聲音又突然生硬地響起:「好了柯雅,他還有別的任務。我們先告辭了……」

不對。

泰爾斯皺起眉頭。

一定有哪裡不對。

但是。

到底哪裡不對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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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一臉認真樣的無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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