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快繩在這裡死了。

自己的秘密也會隨之埋葬。

而他能保全自身,直到危險過去。

那一刻,泰爾斯不知為何冒出了這個念頭。

是麼?

但在他有機會細想這個主意之前,泰爾斯就行動了。

「噠!」

一名僱傭兵腦後一痛,下意識地摸頭,發現一塊小石子落在自己的腳邊。

惱怒的他正要轉身尋找投石者時——

「嘿!」

一道怒吼在走廊上響起!

站好圍捕陣型的災禍之劍們齊齊一頓,紛紛轉頭。

在火光的盡頭,那個身份利害皆非同尋常的少年雙手持劍,在一處隱蔽的石柱後現身,頂著一張紅腫的臉,看上去頗有些虛弱。

十幾個手持兵刃的僱傭兵們面面相覷。

少年胸膛起伏,卻目光兇狠地盯著眼前的十幾個對手,放聲暴喝:

「我在這裡!」

下一秒,僱傭兵們紛紛轉身散開,露出站在中間的僱傭兵桑尼和迪恩。

前者扯了扯自己的佩斧,後者則手無寸鐵,臉上還有擦傷的痕跡。

看到目標,桑尼頓時眼前一亮,迪恩則微微蹙眉,面露凝重。

「真好,省了不少事。」

桑尼深深地看了泰爾斯一眼,一面舉步而來,一面做了個手勢。

他身側的僱傭兵們得到命令,立刻改變了目標。

他們訓練有素地朝兩面散開,向著泰爾斯呈半包圍之勢,緩緩靠近。

「嘿,我們先把這邊這個解決了……」迪恩的聲音焦急地響起。

但桑尼冷冷地打斷了他,走向泰爾斯的腳步不停:

「我想我知道哪個比較重要。」

迪恩盯了轉身的桑尼一眼,又看了看自己身後,雙手空空的他只能不忿地咬咬牙。

然而泰爾斯看也不看靠近的敵人,他甚至沒有注意桑尼和迪恩,只是死死盯著他們的身後。

終於,隨著僱傭兵們散開,泰爾斯看見了他的目標:

視線的盡頭,快繩單膝跪地,臉色疲憊,狼狽不堪。

時光弩在他的手裡顫抖。

他一副「你搞什麼」的驚訝神情,遠遠望著泰爾斯。

泰爾斯鬆了一口氣。

他回望著快繩難以置信的眼神,扯了扯嘴角,卻帶動了臉上的傷腫,痛得他嘶聲扭頭。

「交出武器,王子,我們就禮貌點。」桑尼瞥了一眼少年手裡的劍,話語很簡短。

「或者交出一條腿——反正,瑞奇的命令是活捉你。」

他抽出掛在後肩帶上的一把單刃斧,冷冷道。

泰爾斯皺起眉頭。

少年的身側,僱傭兵們逐漸靠攏,甚至有人走到了他的左右兩側,眼見就要合圍。

該死。

泰爾斯暗自咬牙,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現在,我需要的是……

下一刻,泰爾斯手上用力,把長劍狠狠扎進地面!

看見他示弱的舉動,桑尼笑道:

「這就對了,乖乖……」

他的笑容凍結住了——就在桑尼看到泰爾斯從懷裡掏出的東西之後。

他身後的迪恩同樣臉色一變。

不止是他們,部分稍有經驗見識的僱傭兵們在看到泰爾斯手上的東西時,幾乎同時停下了腳步,大驚失色。

「認得這個嗎?」

泰爾斯一手按著劍,疲倦地吐出一口氣,晃了晃手上的鍊金球。

他看著面色凝重的眾人,勉力擠出笑容,滿意地點點頭:

「對,畏懼吧——今天,我們同生共死?」

桑尼陰沉著臉,向幾個手持遠程武器的僱傭兵打了個眼色:

「你從哪兒弄到的?」

泰爾斯把手裡的鍊金球晃了晃,驚得他們再退一步:

「別忘了,這裡是鍊金之塔的地頭。」

很好。

暫時……

穩住了。

王子看似平靜,心中卻無比焦急。

他抬起視線,看向另一邊的人:

「嘿,快繩……」

但還不等他再說點什麼,另一聲暴怒的大喝就突兀響起:

「蠢貨!」

不少僱傭兵們驚奇地轉頭。

他們的身後,快繩跪在地上,臉現怒容,高聲斥道:

「你這個時候跳出來,要拯救世界嗎?」

他咬牙切齒地看著泰爾斯,揮著拳頭,好像後者是他的殺父仇人:

「好好藏著會死麼?」

「你他媽到底有沒有腦子啊!」

聲若獅吼,盪氣迴腸。

連桑尼和迪恩都愣住了。

泰爾斯原本還停留在臉色的笑容頓時一僵。

這個……

他看了看手裡的鍊金球,閉上嘴巴,冷下表情。

該死的……

桑尼挑起眉頭,時刻注意著泰爾斯手中危險品的他聳了聳肩:「哇哦,真是兄弟情義,感人至深——」

「你,閉嘴。」

桑尼輕輕一噎,瞪著眼發現:打斷他的,是冷臉的泰爾斯。

啊?

下一秒,在目瞪口呆的僱傭兵們面前,星辰王子放下指著桑尼的手,深吸一口氣,挺起胸膛。

「滾你媽的蛋!」

泰爾斯面目兇狠,毫不示弱地對著另一邊的快繩吼了回去:

「這裡是地下十八層!」

「動動你的餿腦子!」

泰爾斯把鍊金球按在胸口,向著身周揮了揮手,不顧形象地破口大罵:

「我他媽還能藏到哪裡去!」

「藏到哪裡?」

泰爾斯氣勢洶洶地捶了一下自己的胸膛,猶不解氣地追問道:

「哪裡?哪裡?哪裡!」

震耳欲聾,迴音繞樑。

泰爾斯這副興師問罪的樣子,反倒把原本憤怒的快繩驚得愣了一下。

後者下意識地向後縮了一縮,撓了撓頭,直愣愣地眨眨眼。

一來一回的怒吼之下,包括桑尼在內的僱傭兵們彼此對視,訝異不已。

這是……內訌了?

「冷靜,王子,」桑尼咬牙盯著泰爾斯懷裡的鍊金球,生怕情緒激動的他一個不小心:

「可別手滑了。」

唯有迪恩,他死死盯著泰爾斯,眉頭緊鎖。

可泰爾斯依舊雙目冒火地瞪著快繩,撫摸著胸口,氣喘吁吁,還在順剛剛怒吼的氣。

你這個該死的傢伙……

下一刻,快繩突然眉毛一揚,聲音低了下去,語氣稍稍有些服軟:

「好吧,好吧,好像確實,確實沒有其他地方可以藏了……」

但快繩說著說著,似乎又想到了什麼,再度變得理直氣壯,咄咄逼人:

「但是我沒辦法了啊!」

只見快繩凶起面孔,朝著泰爾斯揮了揮拳頭:

「你忘了嗎,我只是個連門都撬不開的蹩腳小偷啊!」

泰爾斯咬起嘴唇,皺眉盯住快繩,目光似刀,像是被他氣到了。

直把快繩盯得心裡發虛。

聽著這場蹩腳的內訌,僱傭兵們看看這邊,又看看那邊,不少人注意著泰爾斯的鍊金球,忌憚不已。

桑尼咳嗽了一下,好歹記得正事兒:「好了,鬧劇到此……」

然而下一秒,他們就見到泰爾斯臉上的筋肉一緊!

少年突然彎下腰來,撈起腳邊的一塊石頭,滿面猙獰地向著眼前掄了出去!

幾個站得近的僱傭兵一驚,下意識地舉盾或抬手格擋。

直到他們發現,在幽幽的火光中,來勢洶洶的石頭一路飛越眾人的頭頂,擦過天花板,飛出一道拋物線,落到了……

快繩的頭上。

「咚!」

悶響聲中,快繩猛地一顫,旋即按住額頭,慘叫起來。

「嗷!」

「嘶——你打我……」

在僱傭兵們瞠目結舌的表情前,快繩痛苦地捂著被石頭砸出鮮血的額側,難以置信地指著泰爾斯:

「你個屁孩,你居然拿石頭砸我——」

但怒不可遏的泰爾斯又一次打斷了他。

「這是替你父親給的教訓!」

泰爾斯收回因使用獄河之罪而發麻的手,絲毫不顧周圍的敵人,發泄般地怒喝道:

「別再做暗地裡的小偷了!」

他閉上眼睛,用盡氣力,向著對面可憐兮兮的快繩大吼道

「做個堂堂正正,破門搶劫的強盜啊喂!」

快繩的話被噎住了,他怔怔看著泰爾斯。

激烈的爭吵中,僱傭兵們驚出一身冷汗,眼神隨著泰爾斯抓住鍊金球的手上下晃動。

下一秒。

「強盜?」

快繩顯然很生氣,他回過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咬牙還嘴:

「說得輕巧!我又不懂怎麼做強盜……」

「不懂?」

泰爾斯和快繩之間的爭吵越來越激烈:「不懂,你他媽的就不會問嗎?」

快繩頓了一下。

不懂就問?

他呆呆地看著泰爾斯。

下一秒,快繩一個深呼吸,從地上蹦了起來,轉身奔向遠處的階梯!

速度之快,角度之刁,讓兩個盯著他的僱傭兵都來不及反應。

只能看著他消失在石階下。

快繩臨別之際,還不忘留下一句話:

「草你!」

泰爾斯聽著耳邊的迴音,看著快繩脫離了危險,鬆了一口氣。

好歹……

好歹是成功了。

「他就這麼拋下你了?」

桑尼眯眼看著對方消失的方向:

「忠誠並不值錢,是麼。」

「嘿,快抓住他!」空著手的迪恩卻焦急起來,先是順著快繩的腳步趕上兩步,隨後才意識到自己沒有武器,於是連忙回頭催促桑尼:

「別讓他跑了!」

但桑尼只是擺了擺手,眼神不離泰爾斯:

「穩住,他跑不遠,王子才是優先要務!」

僱傭兵們再度按上兵刃,把王子脫逃的通路堵了個嚴嚴實實。

泰爾斯心中一緊,連忙扯扯嘴角,晃了晃手上的鍊金球。

但迪恩卻等不及了,他瞪了一眼快繩消失的石階,不耐煩地指著泰爾斯道:

「別猶豫!我想通了,你們趕緊上!」

「我了解他……無論你們怎麼威逼,他都不敢發動那個鍊金球的!」

桑尼和僱傭兵們齊齊一愣,轉向迪恩:「什麼?」

泰爾斯的笑容也停住了。

「這個王子,他之所以跳出來,就是為了拯救同伴。」

迪恩咬牙切齒地道:

「這個鍊金球要是搞不好,足以把周圍一起炸塌,把地底的所有人——包括剛剛的那傢伙——都埋起來,那他跳出來還有什麼意義?」

此言像是突破盲點的一道亮光,讓桑尼微微一怔。

僱傭兵紛紛轉頭,狐疑地看向泰爾斯手裡的籌碼。

泰爾斯咽了一口唾沫,對滿臉不爽的迪恩笑了笑,只覺得自己的笑容有些僵硬。

草……

他最恨聰明人了。

「所以……」桑尼臉色一肅,試探性地前進了一步,越發靠近泰爾斯。

泰爾斯心中焦急,對他尷尬地聳了聳肩:

「不不不,我很清楚我手裡的……」

但他被打斷了。

「別囉嗦,乾脆利落地拿下他,」迪恩恨恨地道:

「然後去追另外那個。」

帶著深深的懷疑,桑尼又前進一步,到了離泰爾斯兩劍之遙的地方。

但泰爾斯還沒動作,只有他的笑容消失在了臉上。

糟糕。

被看穿了啊。

迪恩冷冷繼續道:「別忘了,拖得越久,我們越是不利——被鍊金球炸死和被星辰人弔死,沒有區別。」

這話讓一眾僱傭兵齊齊蹙眉。

看著泰爾斯的表情,桑尼明白了什麼。

下一秒,桑尼眼神一厲,一斧擂出!

要糟。

泰爾斯一個激靈,下意識地拔出手邊的劍!

「鐺!」

泰爾斯退後一步,好歹格開了擂向他的斧頭鈍邊。

他驚魂未定地喘息的時候,桑尼卻定定地盯著他的武器:

「這是瑞奇的劍。」

該死。

泰爾斯看著周圍的僱傭兵們把通路堵得水泄不通,心知自己的唬人把戲已經失敗了。

「是啊。」

王子甩了甩那把弧度流暢的好劍,懊惱地把鍊金球塞進懷裡。

現在,他唯一的優勢就是對方想活捉他。

「他怎麼了?」桑尼皺眉問道。

泰爾斯吐出一口氣,試探了一下自己胸口的疼痛——還好,魔能的後遺症似乎慢慢緩解了。

「瑞奇他——」

但泰爾斯還未說完,眼前的桑尼身影再晃!

體內的獄河之罪一震之下,泰爾斯好歹反應過來,雙手舉劍,勉力格下對方的進攻,再退一步。

但桑尼不依不饒,徹底展開攻勢,斧頭被他揮舞得凜凜生風,刮面而來!

似乎鐵了心要擊倒泰爾斯。

猝然進入戰鬥的泰爾斯手忙腳亂,同時還要小心身後的動向。

但周圍的僱傭兵們俱都虎視眈眈,卻站在原處,沒有插手桑尼的戰鬥。

看上去,似乎是桑尼要親自拿下他,避免不必要的傷亡——無論是泰爾斯還是災禍之劍。

「呼!」

桑尼的斧頭橫空而來!

獄河之罪湧向手臂和腰部,泰爾斯咬緊牙關準備接下這一斧,卻下意識地一滯。

不對。

果然,下一秒,桑尼頓住橫斬的假動作,雙手握著斧柄,重重搗向他的腹部!

聲勢如雷!

泰爾斯猛吸一口氣,長劍及時回收,格住斧柄,側肩與對方硬撞一記!

「咚!」

兩人重新分開,桑尼望著喘氣的泰爾斯,微微有疑惑。

「你……」他喃喃開口,卻又中途放棄,咬住牙齒。

身形不及對手的泰爾斯回撤了兩步,剛剛站穩腳跟,桑尼便再次撲來,怒吼出聲!

「鐺!」

鋼鐵交擊間,泰爾斯咬牙發力,拿出在荒漠裡抵擋獸人的全力,腳下踩穩,狠狠頂住對方的大力斧擊。

下一刻,王子長劍一絞,一個北地軍用劍術里的劍柄反擊,擊中桑尼的胸口,讓後者悶哼後退。

望著退後的對手,泰爾斯卻深吸一口氣。

他想起剛剛擋住對方全力一擊的感覺,心有疑惑。

很奇怪。

太奇怪了。

這個桑尼,他的進攻力道……

有些輕?

是錯覺嗎。

不容多想,桑尼的進攻再次來到眼前,泰爾斯只得拋棄一切念頭,全神貫注,全心應戰!

拖。

他必須拖!

拖到局勢起變化!

「咚!鐺!」

鋼鐵交擊的聲音此起彼伏。

桑尼的攻勢很猛,看得出來,他的經驗很豐富,時常使用步伐迷惑對手。

偏偏他的斧刃又極度靈活,劈斬的角度刁鑽,絲毫不比輕巧的劍刃來得容易格擋,泰爾斯使盡渾身解數,才堪堪化解掉好幾次險情,避免遭擒。

「呼!」

風聲呼嘯。

又一次,桑尼的連續三記斬擊,連綿而來,看樣子是壓箱底的絕活。

泰爾斯一凜。

幸好,洶湧來的獄河之罪沒有讓他失望。

在巨大的金屬悶響中,泰爾斯穩穩後退,卸開進攻,格擋殺招,按部就班地接下這三記進攻。

桑尼攻勢不成,後退一步,眼中難掩訝異和憤恨。

怎麼回事?

這個少年……

連續五六個回合沒有拿下眼前的少年,周圍的僱傭兵們開始竊竊私語,這讓他頗為惱怒。

眼看對手退開,泰爾斯這才站好了腳步,急急喘氣,恢復體力。

但他終於感覺出來,哪裡不對了。

守下來了。

在喘息和汗水裡,泰爾斯緩緩抬起頭,吃驚地看向對手。

這個人的進攻……

自己竟然……

守下來了?

好像……

好像是他突然開竅了一樣。

泰爾斯莫名其妙地撓了撓頭。

好奇怪,我是突然變強了嗎?

但他又搖了搖頭,打消這個念頭。

不可能啊……

過去,無論跟誰對陣都好——瑟琳娜,火炙騎士,尼寇萊,蒙蒂,記不清名字的獸人,還有薩克埃爾——他都是真真切切被胖揍得毫無還手之力的那一方,不是嗎?

等等。

泰爾斯重新打量起眼前的對手。

這個……桑尼。

桑尼的力度還行。

王子的腦海里閃過荒漠裡的獸人們,想起它們掀翻馬匹的巨力。

桑尼的速度,唔,算是過得去。

泰爾斯的眼前出現了北地劍手克雷那近乎瞬息一閃的快劍,以及當年在倫巴的監牢時,拉斐爾兩秒奪六命的驚天一劍。

桑尼的攻勢很強,算是他的一大特色,比六年前的科恩也不遑多讓,可是……

攻勢?

泰爾斯同時想起了三個人:

其中一人背著銀黑大弓,渾身如火山般澎湃,在血浪中滾滾前進,無人能擋;

另一人則身著甲冑,手握黃金馬刀,氣勢奪人地從天而降,毫不費力地擊破五人的聯防;

而最後一個人……

泰爾斯摸了摸自己的頸側和額頭,兩記不久前才得到的傷口登時一痛,讓他心中微寒。

泰爾斯明白了什麼。

至於桑尼的佯攻和假動作……

簡直是……

「呼!」

桑尼再次怒吼著衝來,決心不再顧忌對方的性命而留手,誓要下一個回合解決戰鬥。

對手的斧頭縱向落下,但這一次,泰爾斯只是微微蹙眉。

在地獄感官里,泰爾斯下意識地感覺到了些什麼。

果然,對方動作到了一半,便化縱劈為橫斬,氣勢洶洶地……

落在泰爾斯提前一秒準備就好的格擋架式上。

「鐺!」

桑尼怔然望著遊刃有餘地擋住他進攻的泰爾斯。

怎麼……

泰爾斯腰部發力,推開桑尼,有些不太習慣地看著對方的劍鋒。

這記佯攻……也太明顯了吧?

泰爾斯有些無奈地想道。

而他的對面,桑尼愣愣地看著他,有些不解自己的進攻為何失效。

「別喪氣,你的斧頭很厲害,假動作很逼真。」

泰爾斯退後一步,乾笑著安慰他:

「只是啊,我認識一個傢伙……」

泰爾斯轉了轉眼珠,皺眉想起那個男人:

「他也喜歡用佯攻和假動作,再加上他的終結之力,折過來折過去的,老天,根本分不清他什麼時候進攻什麼時候誘敵……」

「你的假動作跟他比起來的話,好像還差了一丟丟……」

沒錯。

泰爾斯突然明白了。

出於無數次慘敗的經歷,自己每次面對敵人,都緊張兮兮,習慣了拿曾經的戰鬥做參照:面對吸血鬼女大公,面對火炙騎士,面對隕星者,面對亡號鴉,面對荒漠獸人。

面對……近乎不可抵擋的刑罰騎士。

泰爾斯抬起頭,看向桑尼。

那就是說……

想到這裡,泰爾斯嘆了一口氣,痛苦地明白了一個令人沮喪的事實:

在經歷了那麼多有敗無勝的對陣之後……

他更能挨揍了。

而這種感受……

在剛剛被薩克埃爾「揍」過一遍之後,更加明顯了。

僱傭兵手持的火把照耀下,桑尼盯著自己的斧柄,雙手微抖。

他感受著周圍同僚們的眼神和低語,只覺得自己的呼吸越來越快,臉上越來越熱。

不。

不,怎麼會……

那只是一個少年……

泰爾斯回過神來,突然意識到不太對頭,連忙改變語氣補救道:

「我的意思是,你,有沒有可能,你的假動作,額,還有……」

他聳聳肩,露出一個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試圖找到一個讓人愉悅的用詞:

「還有……提升的空間?」

桑尼猛地抬起頭!

泰爾斯的笑容緩緩消失。

看著對方越發猙獰和憤怒的表情,泰爾斯感覺:自己可能說錯話了。

果然,下一秒,桑尼瞪著幾乎要刺出刀刃,冒出火花的雙目,嘶聲咆哮:

「所有人,一起上!」

「拿下他!」

泰爾斯心中一涼。

糟糕。

泰爾斯只來得及冒出這一個念頭,前後左右的僱傭兵們就怒吼著,一擁而上!

啊啊啊!

獄河之罪毫不克制地湧來!

地獄感官毫無保留地開啟!

「鐺!」

刺耳的交擊聲再度響起,唯比以前更加嘈雜!

泰爾斯奮力抵擋住一記從後方,準備照他後腦敲的錘柄,接著揮開一柄抽向他左腿鐵棍,就不得不就勢一滾,狼狽躲開另外無論如何都擋不住的三柄兵刃!

但等他站起身,沒來得及喘氣,又是一記進攻向他的頭顱招呼過來。

泰爾斯吃力地格走它,低低悶哼,可是後背的一個僱傭兵又揮舞著刀柄衝來!

他簡直要瘋了。

早知道就不說話,悶聲發大財多好啊!

幹嘛要撩撥那個桑尼!

在接下來的十幾秒里,泰爾斯感覺自己又回到了荒漠的那一晚,四面八方的獸人咆哮著攻來,絲毫不給他喘息的機會。

要不是對方存著活捉他的心思,他早就……

「唰!」

泰爾斯後背一痛,動作變形的他被一記斧柄撩中。

該死!

一步錯,步步錯,後背的劇痛讓泰爾斯的下一道防守同樣變形,腹部被狠狠一敲!

忍著劇痛和汗水,泰爾斯悶哼著滾落地面,避開三個準備撲向他的身影。

完了。

結束了。

長時間的高強度鏖戰後,原本就借著意志強撐的他終於身形一晃,眼見就要閉上眼睛。

但就在這個時候。

「啊啊啊啊啊!」

一記不似人聲的恐怖怒吼,從另一端傳來!

僱傭兵們齊齊一驚!

但不等他們回過神來,一個健壯的身影就毫無阻攔地衝進了人群!

砰!

「哈啊啊啊啊!」

健壯的入侵者怒吼著撞飛兩個僱傭兵,在第三個人轉身用兵刃招呼他之前,就猿臂一舒,把對手凌空舉了起來!

驚呼聲響起。

泰爾斯一個激靈,立刻低頭,就感覺到頭皮一涼。

轟!

只見被舉起來的僱傭兵飛過他的頭頂,慘叫著繼續飛出十米,撞倒了五六個人。

好幾個火把黯了下來,場面頓時混亂起來!

「不!」

桑尼氣急敗壞的聲音響起:

「入侵者!」

泰爾斯一愣。

他還沒反應過來,他身側的一個災禍之劍就轉過身,怒吼著與另一個新來的人兵刃交接!

「鐺!」

廝殺聲震天而起。

泰爾斯差點以為自己又回到了戰場。

「殺,殺,殺,」一個蒼涼而顫抖的嗓音響起,在災禍之劍後退的悶聲中,慘笑著一劍揮出:

「回到戰場的感覺真美妙。」

鮮血四濺。

僱傭兵的頭顱歪下身軀,只剩下一點皮肉連接。

「雖然……技藝荒蕪了不少……」

殺人者看也不看泰爾斯,走向下一個對手。

是他。

「啊啊啊!」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剛剛拄著劍站起身來,那個健壯的入侵者就怒吼著跑過他的身邊,猶如颳起一道颶風。

他就像一頭巨熊,無所畏懼地繼續撞進人群。

場面越發混亂。

「悠著點兒,布里!」

一個懶洋洋的聲音響起,頗有些無奈:

「十幾年了……記得要先熱身啊!」

泰爾斯轉過頭,看見一個渾身衣衫襤褸的人正在一個僱傭兵面前,他躲過一記斧擊,靈活地伸腿一勾。

撲通。

那個僱傭兵再也沒有了反擊的機會——對方迅捷地伸手,敲碎他的喉嚨。

那個懶洋洋的人撿起敵人掉落的斧頭,抬起頭來。

鬚髮皆長的他對著泰爾斯露齒一笑,頗為猙獰。

王子呆怔地看著這三個突入戰場的人。

直到桑尼的怒吼在他身後響起!

「你這個該死的——」

泰爾斯下意識地回頭舉劍。

但早在他格住桑尼之前,另一個有如寒風凜冽的瘦削身影就出現在泰爾斯的身後!

「鐺!」

寒風般的身影舉著一柄劍,擋住桑尼的奪命一斧,不屑地哼了一聲。

桑尼則蹙起眉頭,咬牙切齒:「你們——」

「所以,」來人冷冷地道,嗓音沉穩:

「還是這個老感覺。」

「戰鬥。」

桑尼看著對手的眼神變了。

他突然發現,對方的臉上……

有著一個醜陋猙獰的烙印。

那是……

下一秒,新來者身形一轉,不顧對方的斧頭在他的肩膀撕開一道口子,額頭硬生生地擂上桑尼的鼻子!

咚!

在桑尼的痛呼聲中,新來者側身一撞,長劍一送!

「嗤!」

血肉撕裂聲響起,桑尼的表情為之一滯,仿佛結冰的溪流。

一秒後,來人合上桑尼死不瞑目的雙眼,把屍體推離血淋淋的長劍。

桑尼的屍體倒在地上,正對著泰爾斯。

泰爾斯呆呆地看著來人。

他認出了對方的動作。

那是……

鐵軀式?

來人轉向泰爾斯,目光如鐵,對他輕輕伸手。

泰爾斯愣了一秒,這才握住對方滿是老繭的手掌,借力起身。

「面對古獸人,人類憑藉的是拚死一搏的犀利進攻,而非保全自我的盾牌防守——這就是為什麼守式只有三套,而攻式卻有七套。」

嗓音穩重,語氣凜冽。

他在……跟我說話?

泰爾斯頓時一個激靈!

「別誤會,素不相識的王子,我不是在針對你。」

「我就是很好奇……」

頂著烙印的邋遢身影低下頭,在幾乎沒有打理過的鬚髮中,露出一雙寒光閃閃的眼眸。

「究竟是復興宮裡哪個沒種的娘娘腔……」

來人鬆開泰爾斯,無視著身邊激烈而緊張的廝殺,從地上撿起一面盾牌。

「才把你的北地軍用劍術……」

他冷冷望著幾乎愣神的泰爾斯,厲聲道:

「教成了這副熊樣?」

廝殺聲中,泰爾斯怔怔地看著他。

下一秒,前王室衛隊的首席先鋒官,小奎爾·巴尼拉出一個「應敵式」,頭也不回地走過泰爾斯的身側,迎向敵人。

泰爾斯深吸了一口氣。

他緩緩轉到階梯的方向。

果然,在那裡,一個青年彎腰按著膝蓋,喘得上氣不接下氣,遠遠地咬牙望著泰爾斯。

泰爾斯笑了。

青年揚起手,把一把長條狀的暗綠色鑰匙丟回給泰爾斯。

他指了指自己額角被砸出的紅腫,露出一個兇狠的表情。

「草你,」快繩惡狠狠地道:

「居然拿這玩意兒……」

「砸我!」

泰爾斯噗嗤失笑。

他轉過頭,看向前星辰王室衛隊們的老戰士,一個接一個地迎上對手,取走性命。

但那已經不重要了。

泰爾斯彎了彎嘴角,撇過頭,毫不示弱地對著快繩伸出一個中指。

那個蹩腳的、連鎖都撬不開的小偷……

總算。

當了一回強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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