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薩克埃爾的斧頭撞上小巴尼的盾牌時,衛隊囚犯們的反應卻出乎泰爾斯的預料。

只見小巴尼一馬當先,手中的劍盾毫無花哨地擋住薩克埃爾進擊的角度,攔下後者朝著貝萊蒂和布里的進攻。

可其他的人……

「退後,塞米爾!」

疾速奔馳的斧風和劍光中,激鬥的小巴尼一面頂住薩克埃爾的一記斬擊,推開對方順勢而來的斧柄,一面對意欲接近戰場的塞米爾怒吼道:

「我上第一輪!」

「奈,掩護我!」

在小巴尼的怒吼中,奈越眾而出加入戰局。

但王室衛隊的其餘人非但沒有一擁而上,還一反常態地遠離戰場:

納基和布里不由分說,強架著泰爾斯向左靠到牆壁邊上。

小巴尼和奈作為僅有的兩個人,立足戰場――確切地說,只有小巴尼一個人在正面――迎接薩克埃爾時而靈動迅捷,時而暴風驟雨的進攻,顯得有些笨拙。

本該支援他的奈則死死立定在遠處,手中捏住一柄小刀和一枚飛鏢,細細注視著激鬥中的兩人,紋絲不動。

什麼?

泰爾斯有些不理解。

呼!

冷靜的薩克埃爾突然一個橫向擺臂,借著身位的優勢擠開小巴尼的盾牌,斧刃刮向後者的脖子!

「鐺!」

小巴尼悶哼著一個旋身,與薩克埃爾對撞在一起。

兩人一觸即分,分別躲避著對手的下一擊,但看上去是小巴尼更吃虧一些――他的右臂出現了一道傷口。

看著他們的戰鬥,摸不著頭腦的泰爾斯好不容易放棄了掙扎,甩頭急問身邊的人:

「怎麼回事?」

但還不等有人回答,另一側的塞米爾就尋機擠了過來。

他一進到老同僚們的陣勢里,就指著激鬥中的小巴尼,氣急敗壞地問道:

「他是怎麼打算的?送死嗎?」

唰!

又是一道斧風,被小巴尼一個恰到好處的迎鋒式化解了,但他旋即陷入薩克埃爾後續的一連串進攻中,顯得左支右絀。

面對塞米爾毫不客氣的訊問,其他人都有些臉色不好看。

但貝萊蒂沒有在意,他擔憂地望著場中緊張激戰的兩人,注意著被薩克埃爾擋在身後的階梯入口,語氣沉著:

「巴尼說了,第一輪是試探,我們見機行事,爭取突破到階梯。」

塞米爾皺起眉頭,似有不豫。

激鬥聲中,泰爾斯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疑問,他瞥了快繩一眼,果斷問道:

「你們為什麼不幫他?」

王子看著險象環生的小巴尼,十分焦急:

「你們明明有八個人……」

但他話沒問完,就被貝萊蒂沙啞斷續的嗓音打斷了:

「做不到。」

泰爾斯一愣。

做不到?

他轉過頭掃視其餘人,卻發現他們的臉上是一樣的神色:凝重而無奈。

為什麼?

另一邊,薩克埃爾與小巴尼的決鬥漸趨白熱化。

兩人似乎是打出了真火,面目猙獰,動作兇狠,越發激烈難當。

薩克埃爾剛剛低吼著收回一記差一分就破開頭顱的斧擊,小巴尼就以命相迫,攻出一記同樣犀利而冒險的攻勢。

勁風襲面,鋼鐵齊鳴。

「我們沒法幫他……」

納基輕嘆一聲,盯著兩人的戰場,懨懨地道:

「薩克埃爾不是一般人,更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極境戰士。」

不是一般人?

泰爾斯和快繩雙雙怔住了。

納基摩挲著手裡的武器,盯著幾乎在以死相搏的兩人,眉宇間藏著化不開的郁色:

「他的終結之力名喚『混沌千軍』,那是『天馬樂章』的稀有變種,關鍵在於無與倫比的感知。」

聽著納基說起這個,王室衛隊的諸人都有些晃神。

天馬樂章……泰爾斯有些耳熟。

等等,他聽懷亞――真正的懷亞――說過,那正是米蘭達的終結之力。

想到這裡,泰爾斯認真起來:

「混沌千軍?感知?怎麼說?」

這一次,回答他的是貝萊蒂。

「注意力。」

貝萊蒂的嗓子沙啞而不連貫,像是被風沙洗濯過一樣。

但這不影響泰爾斯聽出他話語裡的焦灼,看出對方眼神里的猶豫:

「一個人的精力和注意是有限的,無法一心二用,即使全神貫注的時候,也只能同時注意一到兩個焦點,要是再多一些,我們就會失去對目標足夠的注意,顧前不顧後,顧左難顧右。」

注意力……

泰爾斯咀嚼著這個詞彙。

另一邊,被壓在下風的小巴尼終於作出一次尚算成功的反擊:

他以生受對方的一記膝撞為代價,劃開了薩克埃爾的肩膀,距離後者的要害僅差毫釐。

泰爾斯暗道可惜。

「但薩克埃爾不一樣。」

貝萊蒂的話越發沉重,同時帶著與有榮焉的驕傲,與舊友背叛的痛苦:

「『混沌千軍』把天馬樂章所強調的感知、觀察與節奏,朝著另一個方向發揮到極限――薩克埃爾能在一定範圍里,有效地分配卻不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心分多用,掌握一場戰鬥里所有的變數,上限未知。」

心分多用?

泰爾斯看了看熟練揮斧的薩克埃爾,又看了看奮力進擊的小巴尼,不解地回問:

「什麼意思?」

塞米爾冷哼一聲,插話道:

「意思是,刑罰騎士擁有無數雙眼睛,同時觀察無數個目標。」

「他不再懼怕圍攻,不再忌憚群戰,他面對十個人時的注意力,不比他單盯一個人的狀態差多少,他永遠不會因以寡擊眾而顧此失彼。」

塞米爾緊握著手裡的劍,目光從不曾離開戰場半分,似乎準備好下一刻就要出擊。

他的話讓衛隊囚犯們更見憂色。

布里甚至悶哼了一聲,指了指依舊捏著飛鏢不放手的奈。

「不,布里,」塔爾丁搖了搖頭,像是明白了對方哼哼唧唧的不明聲響:

「不到要命時刻,奈不能輕易出手。」

「那可能對巴尼不利。」

永遠不會因以寡擊眾,而顧此失彼……

泰爾斯細細理解著這句話,勃然變色。

這是什麼?

騎士不死於落單?背後沒有破綻?

他想起了剛剛,薩克埃爾面對五個乃至更多的詭影刺客時的情景。

那個無可匹敵,在數秒鐘里接連出招,恰到好處地解決五人的――刑罰騎士。

又是一聲悶響。

這一次,小巴尼用一個近乎自殺的衝撞,才堪堪逼退似有顧慮的薩克埃爾。

王子轉頭觀望著戰場,急急問道:

「所以,無論一對一,一對多,對他而言都沒有區別?」

這一次,塔爾丁蒼涼無奈,仿佛看破世間的話響了起來:

「比那還糟。」

塔爾丁搖搖頭,似有感慨,似有苦澀:

「薩克埃爾是世所罕見的天才,『混沌千軍』的優勢被他開發到極致:心分多用不僅僅表現在應對敵人上。」

「無論敵我的身體,武器,意圖,動作,還是周邊的位置,環境、形勢,狀態,大到對決時的勁力增減,小到腳下的沙石障礙,乃至突發的意外,戰場上的一切事項都在薩克埃爾的洞悉之中,乃至更進一步,完美轉化成他的對敵之策。」

「再加上他從千百場對決中鍛鍊出來,絲毫不差於眼力的身手……」

塔爾丁臉色緊繃,他盯著利用地形和斧柄的長度乃至對手盾牌的重量,再次把小巴尼逼得狼狽不堪的薩克埃爾:

「跟他對決的人永遠處在最大的劣勢里:戰場的所有因素和變數都在薩克埃爾的注意與觀察中,站在他的那一邊,如臂使指,手到拈來,若有神助,配合無間。」

「平時看不出來,但跟他戰鬥過的人都有一種感覺:那傢伙毫無破綻,且不可阻擋。」

泰爾斯心中一動。

一切都在洞悉之中,化成對敵之策……

戰場的所有因素和變數……都在注意與觀察中,如臂使指,手到拈來……

毫無破綻,不可阻擋……

他不由得一顫。

六年前,那個血肉橫飛的噩夜重新出現在他的記憶里。

隨之而來的,還有另一個人的喃喃低吟:

【那種把一切掌握在手裡,以世界納入到心中,把全局盡收於眼底的人……才有資格被稱作……】

【真正的強者。】

泰爾斯愣愣地看著這場對決,盯著場中越戰越勇的薩克埃爾,仿佛明白了什麼。

他看出來了:

小巴尼的攻勢看似凌厲,但他普通的進攻很難起效,薩克埃爾總能以最省力、最簡潔、最有效的方法輕易化解。

只有那些以傷換傷、代價慘重的搏命進攻,才能在刑罰騎士身上留下一些痕跡,但很可惜,每次稍有成效的殺招,看上去都差之毫厘,讓人扼腕嘆息。

但泰爾斯明白了,那不是差之毫厘那麼簡單。

塔爾丁嘆息道:

「在這種情況下,不僅僅是多人圍攻對他不再起效……」

「相反,混戰里的敵人越多,變數越雜,場面越亂,薩克埃爾就越能找到最適合自己的位置,利用常人無法可想的破綻和空隙,抓住倖存並制勝的機會與籌碼……」

「越戰越強。」

衛隊諸人的臉色越發難看。

泰爾斯握緊了拳頭,一旁的快繩則一臉不可置信的神情。

「因此,」泰爾斯難以置信地回過頭:

「位於混戰之中,以少敵多的刑罰騎士,比一對一時的薩克埃爾……」

納基點了點頭,愁色不減地接過話頭:

「……還要強出無數倍。」

「我們貿然加入戰局,只是給薩克埃爾增加籌碼而已。」

泰爾斯聽得心驚不已,他身邊的快繩甚至張開了「O」形的嘴巴。

所以……

所以一對八,對薩克埃爾而言,反而更有利?

簡直就是人類版的血之魔能師?

「他指點過我的劍式,」塞米爾在一旁冷冷地道:

「所以我知道,當你面對他,你面對的不僅僅是薩克埃爾,而是名為薩克埃爾的整個戰場,是真正屬於他的――」

「混沌千軍。」

他的話語鏗鏘有力,卻令人心情沉重。

泰爾斯狠狠皺眉:

「就像一個軍團?」

塞米爾注視著他,沉默一秒,隨後點了點頭:

「就像一個軍團。」

遠處,小巴尼身形一閃,怒吼一聲,以一個幾乎沒有保留的決鬥式,毫無花俏地撞上薩克埃爾的身軀!

咚!

兩人同時倒地,又同時躍起,雙雙喘息。

「放手吧,巴尼,這不會是你想要的結局。」薩克埃爾輕聲道。

小巴尼冷哼一聲:

「當年,你為什麼就沒放手呢?」

下一秒,兩人身形一動,兵器再度交擊!

一邊的快繩再也忍不住了:

「會不會太誇張了?」

菜鳥僱傭兵搓了搓自己的臉,瞪著鴿子蛋大的眼睛,指著沉默應敵的薩克埃爾:

「他還能以一敵百,一個人單挑一支軍隊不成?」

面對快繩頗有些不相信的話,衛隊囚犯們紛紛臉色不善地盯著他。

這讓快繩不由得一抖,想起自己跟他們結下的梁子,訕訕地後退了一步。

泰爾斯看著眾人,感覺到他們有話要說。

果然,納基彎了彎嘴角:

「你知道薩克埃爾的成名戰嗎?」

成名之戰。

衛隊的囚犯們齊齊一凜。

快繩眼皮一眨,立刻現出警惕的、「我才不上鉤」的神色。

納基看著激鬥中仍然臉色不改的刑罰騎士,眼裡現出神往之色:

「薩克埃爾年輕時,曾跟米迪爾殿下出使龍霄城――殿下口才太好,惹得北地人不快,以武力刁難他們。」

米迪爾……

龍霄城……

泰爾斯的腦海里浮現出相關的場景。

「大巴尼告訴我:那時,年僅十七歲的薩克埃爾孤身應敵。」

納基嘖聲搖頭,半是驕傲,半是悵惘地道:

「他用了十幾分鐘。」

「一個人。」

「放倒了四十個白刃衛隊。」

快繩愣了一下。

泰爾斯的思緒也停滯了一小會兒。

下一秒。

「什麼!」

他那張無處安放的大嘴一開一合,似乎想要尖叫又叫不出聲。

泰爾斯回過味來,心底里同升起無盡的震驚和戒懼。

四……四十個?

白刃衛隊?

他想起六年前,那群蒙面攜刀的戰士。

那些在黑沙領的猛攻下誓死不退,血戰到底,還一度反攻,使得倫巴的人狼狽不堪,死傷枕藉的精銳士兵。

那幾個不惜用身軀為他和小滑頭擋住弩箭的英勇衛士。

白刃衛隊。

尼寇萊、邁爾克、蒙蒂還有賈斯汀。

一個人,放倒四十個?

泰爾斯僵硬了臉色。

怎麼可能?

顯然,快繩受到的打擊更大。

他不敢相信地看看遠處的薩克埃爾,又看看錶情陰沉的衛隊囚犯們,臉頰扭曲,語無倫次,似笑非笑,又笑不出來:

「開玩笑,四十……白刃?那可都是老兵……」

快繩在空中盲目揮舞著雙手,似乎這就能把他的問題拋得更遠。

「不可能,這麼大的事情……」

快繩呆呆地張嘴,似乎人生觀遭到了極大的衝擊:

「怎麼尼寇――怎麼就沒人告訴過我呢?」

他茫然地看著大家,難以接受這個驚悚的消息。

沒人回答他。

泰爾斯暗嘆一口氣。

「準備好,塔爾丁,」貝萊蒂在此時冷冷發話:

「巴尼要退了。」

眾人神色一凜:遠處,小巴尼的攻勢緩了下來。

「所以他以一敵百都沒有問題?」泰爾斯緊皺眉頭。

面對王子,衛隊囚犯們的態度明顯比面對「懷亞・卡索」時好得多,塞米爾輕聲道:

「須知,再大的戰場,落到每一個人身上時也是有限的。」

「除了特殊的陣勢以外,哪怕是一千人圍攻一人,能在同一時間短兵相接、全力攻敵的,也就是最里圍的六七個人而已。」

他遠遠看著小巴尼,凜然道:

「只要體力充沛,精神完足,薩克埃爾就沒有理由落敗。」

泰爾斯心中一沉。

不。

既然如此,那僅憑在場的王室衛隊根本就……

沒有希望啊。

小巴尼,他們到底在做什麼?

「你知道,王室衛隊曾經有人閒著無聊,編了一串順口溜。」納基搖了搖頭。

他背後的布里舉起手指,面無表情地指了指納基。

「最後一句話是……」

納基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托尼立地,萬物難傷……」

「刑罰無憾……」

「千軍俱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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