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祖母來信了,她想讓你回去一趟。」
父親的話在值宿室內響起,熟悉的語氣讓人不禁正襟危坐。
「什麼?」他下意識地反問道。
儘管他已經對每周的彙報事務漸漸上手,對父親公事公辦的口吻也習以為常,但在例行彙報之後,冷不防聽到父親這樣一句「不專業」的話,他還是禁不住愣了一下。
衛隊的值宿室坐落在復興宮的偏僻一側,相比起正對國王大道的嘈雜宮門,以及令人不禁屏息的群星之廳,這裡不鬧也不靜,氛圍正好。
父親淡淡開口,語氣沙啞:
「你的堂兄身體不好,事實上,是很不好。」
「他管理封地多有不順,需要幫手。」
祖母,堂兄。
這兩個許久未聞的名詞迴響起來,讓他恍惚了一瞬。
仿佛回到久遠的過去。
幫手?
但他只是本能地轉了轉念頭,就毫不猶豫開口:
「不,我不回去。」
聽見他的回答,桌子後的父親抱起雙臂,在甲冑的輕響中靠上椅背,目光灼灼,流露出多年養成的威嚴。
這讓他有些忐忑――自己很久未在沒有第三人的情況下與父親獨處,相談家務了。
但父親沒有皺眉,更沒有絲毫不豫之色,似乎對自己的回答早有預料。
「你祖母的意思是,若你堂兄有所不測……家族的封地和頭銜需要有人繼承。」父親輕聲道。
這卻讓他皺起了眉頭。
封地和頭銜……
需要有人繼承……
他本能地皺起眉頭,隨後輕哼一聲,努力壓抑著話語裡的不屑之意:
「他們不會這麼好心的,條件呢?」
父親依舊面色如常,不知是多年的職業生涯讓他喜怒不形,還是因為他對自己了解太多。
只聽父親淡淡道:
「條件是,你要在堂兄去世後,迎娶你的堂嫂――也就是你祖母的侄孫女。」
「跟她生下繼承人,以維持兩個家族的關係。」
迎娶……堂兄的遺孀?
聽及此處,他的眉頭微微一挑,滿意地發現自己找到了不屑的理由。
果然。
「我明白了,」他也抱起雙臂,鼻音裡帶著稍稍的輕視:
「告訴他們,我不會回去。」
「讓他們去**吧。」
對於他的拒絕,父親毫不意外地點點頭,仿佛他剛剛沒有拒絕一個貴族頭銜的繼承權,而僅僅是說了聲「今晚不回家吃飯」。
父親的目光轉移到他纏著繃帶的手指上。
這一次,前者切切實實地皺起了眉頭:
「你仍然在練那套劍術?」
他下意識地放下手臂,但在把它們藏到背後之前卻臨時變換了動作,很自然地擺出一個撐著椅臂的姿勢。
他點點頭,試著用最不在乎的口吻回答:
「是的。」
但父親的眉頭不但沒有舒展,反而越皺越緊:
「你覺得自己有機會在下一次騎士比武時擊敗他,至少斗個旗鼓相當,不落下風?」
這句話讓他心中一緊。
擊敗他。
擊敗他。
他!
沒錯,就是這樣,擊敗他!像那個北地人一樣――他很想這麼說,以自信,輕鬆,沉穩的語氣。
但不知為何,他卻在說出去前臨時改口,語氣稍沉:
「屆時自有分曉。」
父親沉默了一會兒,雙目卻依舊盯在他的身上。
這讓他很不自在。
「我想你應該知道,守望人的遴選一事上,身手不是唯一標準。」父親緩緩道,眉毛未舒。
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
他不自然地換了個坐姿:
「我知道。」
父親依舊定定地看著他:
「但即使如此,你在守望人的競爭名單上也並不樂觀。」
他的心裡仿佛有一根弦,緊緊地繃了起來。
「薩克埃爾武藝最好,也深受陛下信任,諾蘭努爾有整個北境和良好的人緣作為後盾,托尼是庫倫隊長看好的人,而考克斯的戰場指揮和經驗則深受賀拉斯王子的讚賞和推薦。」
「他們都是熱門人選。」
父親注視著他,一字一句道出人盡皆知的事情,仿佛印章般重重地印刻進他的內心。
「可你,你擁有的卻只是我這麼一個父親。」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在這句話的同時,他似乎聽到了父親從鼻子裡輕輕呼出一口氣。
他有些煩悶,父親的目光讓他不得不移開視線,看向別處:
「我知道。」
但父親似乎並不準備放過他:
「衛隊里,同家族的人通常不會同時擔任要職,尤其是副衛隊長和守望人這樣的位置。」
父親的語氣帶著不易覺察的黯然:
「你極有可能落選。」
他的呼吸停滯了一瞬,幾秒後才堪堪恢復。
「我知道。」
他頗有些艱難地道。
父親終於撇開了視線,看向值宿室的大門。
「但你還是固執地想試一試?」
不知為何,面對著這樣的父親,他雖然皺起眉頭,卻有些說不出的輕鬆。
「是的。」
他放下手臂,也靜止了幾秒,最終吸氣回答道:
「終歸要試一試。」
這一次,父親沉默了很久,連帶著值宿室里本就不怎麼輕鬆的氣氛也凝重下來。
久到他皺起眉頭,尋思著是不是該插話告辭的時候……
「你知道,王室衛隊不僅僅是守御君王左右的衛兵,它更是一份契約,一個理念,一種傳統。」
父親緩緩呼出一口氣,卻沒有看向他,而是看向值宿室的牆壁。
那裡,寫著衛隊成員姓名的排班表赫然在目:庫倫、亞倫德、巴尼、塔爾丁、加爾斯、塔倫、達斯坦、諾福克、戈德溫、康尼、哈維亞、納基……
他不知道父親為什麼要提起這個,但父親的目光似乎有些深邃。
「自復興王時代起,有實力的貴族門庭送出他們的血裔,無論長子次子,主脈旁支,他們護衛君王左右,培養與王室的關係,贏取復興宮的信任,國王也藉此維持與封臣家族的默契,保證自己對屬下封地的影響力。」
父親嘆息著,聲音有些不同尋常,少了一些強硬,多了一分無奈:
「某種意義上,好幾百年里,王室衛隊就是王國的版圖縮影――從六大豪門到十三望族,從璨星七侍到新貴族,大大小小多少家族的興衰起落都反映其中。」
他狠狠皺起眉頭,預感到今天的父親有些不同尋常。
從小到大,父親一直很嚴肅。
從未如此……語重心長?
「長官,」他皺眉看著父親,下意識地喊著最習慣的稱謂:
「您究竟想說什麼?」
似乎是被這聲「長官」喚了回來,父親頓了一下。
等他再開口時,已然恢復到那個自己習以為常的強硬長官。
「我知道你對家族的印象不佳,跟你堂兄的關係也不好。」
父親重新看向他,正襟危坐,語氣嚴肅:
「但是,如果你回了家,從你祖母和堂兄那裡拿到承諾,從而讓陛下知曉:你很有可能從你堂兄的手裡繼承頭銜和封地……」
他心中一冷。
又是這個?
繼承?
父親繼續開口,面無表情地道出原委:
「那樣,至少在考量守望人的人選時,陛下會對你另眼相看:我想他更願意那個替他掌管王國土地的人,是個朝夕相對、忠心耿耿的衛隊近臣。」
「甚至,我也可以辭職退役,這也許能加大你的機會。」
是麼。
只要這樣做,只要接受……我的機會就會大大上升。
他默默地嘆出一口氣、
一股淡淡的失望湧上心頭。
這麼多年了,他跟父親當然算不上什麼父慈子孝的典範……
但至少,他以為父親對那片土地,那段回憶,那些人事的觀感,理應是跟他一致的吧。
可是……
「你就這麼想我回去繼承家族?」
他默默開口,語氣裡帶上了連自己都感覺吃驚的疏離和敵意。
但他不想收回這股情緒,而是任由它慢慢發酵,化作冰冷刺骨的話語:
「回去繼承那個逼得我們舉家流離,害得母親中途病故,害得妹妹缺藥早夭的所謂『家族』?」
他的冷哼聲里,仿佛有人打開了冬日的寒窗。
讓對面的父親,突然化作可怕的冰雕。
唯剩一雙眸子,咄咄逼人。
「這與她們無關。」過了好半晌,父親才僵硬地回答道。
「那是為了什麼?」
他毫不客氣地回敬。
「如果與她們無關,為什麼還要牽扯上我?為什麼你不幹脆自己回去,自己去繼承那個頭銜,自己去娶那個年輕漂亮的妻子,成為祖母的好兒子和陛下的好臣子呢?」
砰!
一聲巨響。
他默默看著父親砸在椅臂上的拳頭。
氣氛變得緊張壓抑。
他發現,他們彼此都在微微喘息。
而父親就像過去成百上千次一樣,用那種長官訓練新兵的眼神,冷冷地逼視著他,仿佛下一刻就要拿出鞭子。
但這一次,他卻昂首挺胸,毫不退縮地與長官對視。
好一會兒,臉頰抽動的父親才從齒縫裡逼出一句話:
「因為你是我的血脈。」
父親吐出一口氣。
不知為何,父親慢慢緩下了僵硬的臉色,松下扯緊的口氣,還罕見地移開了視線。
「我想,這理應由你來選擇。」
「我的兒子。」父親僵硬地道。
他微微一顫。
兒子?
真奇怪。
這不是他。
他看著眼前的父親,默默地道。
多少年了,無論於公於私,性格強硬、一板一眼的父親從來都是直謂其名或稱呼職務。
自母親逝世,他很久沒有這麼叫過自己了。
我的兒子?
這讓他一時不知如何面對:如過去一般準備好的滿腔憤怒,此刻卻找不到對手發泄。
最終,他只能強迫自己冷哼一聲,不屑地轉過頭:
「所以我們還是逃不掉,對麼。」
「即使從家族封地里遷出,來到王都,進入王室衛隊,自力更生這麼多年,」他瞥視著牆上的排班表,輕蔑地道:
「我們卻仍舊像荒野里倉皇避雨的動物,無論走到哪裡,頭上都有那片烏雲。」
父親默默地看著他,嘆了口氣,語氣有些疲倦:
「不,我們逃不掉。」
父子倆沉默了好一會兒。
「你有兩個選擇:接受你祖母和堂兄的條件,你能贏得體面的爵位和封地,甚至成為下一任守望人,乃至衛隊長,」終於,父親舒了口氣,重新開口,或許是因為熬夜的緣故,聲音里有著化不開的疲憊:
「或者你可以拒絕……」
父親的話被他打斷了。
「我拒絕,我不稀罕那個爵位和頭銜。」
他斬釘截鐵,不容置疑地道,毫不示弱地與父親對視著。
「我不會回去。」
「甚至不想跟他們有任何瓜葛。」
那個黑透了心的所謂家族。
他冷冷地想道。
父親皺眉:「即使這意味著,你很有可能輸掉王室衛隊守望人的競爭,終你一生,就做個小小的……」
「是的。」
他回答得毫不猶豫。
這一次,父親望了他很久。
很久。
期間,父親的目光數次更易,情緒不明。
而他也沉靜對望,毫不動搖。
終於,父親移開了目光。
「很好,」父親輕哼一聲,聲音竟然輕快了許多:
「那就不回去。」
這倒讓他頗為意外。
記憶里,兩人對上火的時候,父親從未有過如此快就放棄的經歷。
他只能重新抱起雙臂,努力排解著無處發泄的憤懣,覺得今天的空氣格外不適合他。
兩人似乎有些尷尬,沉默了幾秒。
「好了。」
父親清了清嗓子。
「那麼,今天的彙報結束了,你可以走了,」父親坐正身體,淡淡地道:
「奎爾・巴尼先鋒官。」
一瞬間,父親的臉色恢復了冷意。
讓他幾乎無法相信,剛剛那個口稱兒子的疲倦父親,和現在這個冰冷漠然的嚴肅長官,居然是同一個人。
他僵硬地站起身來,感覺體內那股未散的不屑和憤懣又有了出口。
「好的,」他同樣恢復到最習慣的口吻,離開值宿室前最後望了一眼父親,冷冷地帶上門:
「長官,奎爾・巴尼副衛隊長。」
喀嚓!
值宿室的大門轟然關閉,把小巴尼從意識模糊的回憶里轟然驚醒!
他逐漸恢復知覺,感覺到自己正在移動。
「感謝落日,你好一些了――我還以為我們要失去你了。」
這是納基的聲音。
嗓音裡帶著淡淡的欣喜,朦朦朧朧像是從遠方傳來,並不真切。
失去我?
他還在做夢嗎?
小巴尼試圖睜眼,卻痛苦地呻吟了一聲。
他的眼睛很疼,一打開就流淚,耳朵里還迴繞著奇異的嗡嗡聲。
怎麼回事……
「納基,放我下來……」
他忍痛睜眼,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光影,隱約是幾個人組成的小隊,在火光里摸索著蹣跚前行。
而他正在其中,被納基架扶著趔趄邁步。
「不,我不覺得你現在站得穩,長官。」納基的聲音有些疲憊,腳步也不甚穩當。
小巴尼使勁晃了晃頭,雖然他的耳鳴沒有減輕,眼睛也依舊疼痛,但神智卻稍稍回復了一些,隱約看見貝萊蒂的背影層層疊疊、搖搖晃晃地行走在前方。
他想起了一些事情。
白骨之牢,薩克埃爾,還有……
鍊金球。
「我們在哪?獄河?」小巴尼不小心踩到了一塊碎石,一個趔趄。
一個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的少年嗓音,有氣無力地從身後傳來:
「當然不。」
「去獄河,要坐船的……」
小巴尼皺起了眉頭,在慢慢復原的記憶里提取出一個人名。
是他。
不等他回頭,那個嗓音的主人就東倒西歪地走來。
那是個狼狽可憐,帶著滿身血污,臉頰上還有著一個嚇人紅腫的少年。
他左手架在一個滿臉不耐的紅髮青年肩上,右手拄著一把銀光熠熠的流暢長劍,一瘸一拐:
「他還好嗎?」
聽了少年的話,納基皺起眉頭,轉向小巴尼,伸出手搖了搖:
「你能看清我嗎,巴尼?小巴尼?小兔子巴尼?我現在伸出了幾隻手指?」
該死。
這貧嘴的傢伙……
等我恢復了……
小巴尼死命眨了眨眼,依舊眨不掉視線里的模糊重影,但他畢竟看到了納基。
「四隻。」
他輕哼一聲,沒好氣道:「但是……」
「你是說左邊那個你,還是右邊那個你?」
納基挑了挑眉,收起他的兩隻手指,欣喜地「嗯」了一聲。
他拍了拍小巴尼的手臂,轉向那個少年,興高采烈地露出牙齒:
「沒事,他很好。」
少年也挑了挑眉,回過頭去。
神特麼「很好」。
就在此時。
「哇哦哦哦!」
前方,貝萊蒂攙扶著的人突然高聲開口,又驚又喜:
「我覺得我聽見聲音了!」
聲音之大,震徹通道,刺激耳膜,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通道里爆發出一陣不小的譁然,大部分都是在不滿地抱怨,一時哀鴻遍野。
「我的天讓他閉嘴……」
「打暈這兔崽子……」
「嗚嗚嗚……」
「剁了他……」
然而被貝萊蒂扶住的塔爾丁卻繼續興高采烈地大聲道:
「嘿,納基,大詩人,趕緊說點什麼!我覺得我的聽力在恢復誒!」
他的嗓門越來越大。
整個隊伍像遇到地震一樣,一時東倒西歪。
巴尼跟身旁的納基都狠狠一抖:
「該死,小點聲,塔爾丁!你一說話我就耳朵疼……」
但塔爾丁似乎毫無自覺:
「啊?」
他一臉疑惑地回過頭來,誇張地扯大嘴巴:
「你說什麼?什麼疼?能不能大點兒聲?」
餘音繞樑,震耳欲聾。
眾人又是一陣不小的哀嚎。
「別和我說話!」
納基痛苦地捂住耳朵,聲音也大了起來:
「我到現在看東西還有重影,走路還撞牆……」
小巴尼越聽越煩躁,但他卻慢慢放下心來。
他們都在。
「安靜。」
小巴尼發覺自己的平衡感正在恢復,於是慢慢踩穩腳步,把重量從納基的肩頭稍卸下一部分:
「發生什麼了?」
小巴尼知道該問誰,他直接轉向身側的那個少年:
「殿下,那個鍊金球……」
「是怎麼回事?」
他的身側,同樣眼神迷離,齜牙咧嘴的泰爾斯・璨星痛苦地打了個呵欠,跟身邊的那個「懷亞」對視了一眼,頗有些尷尬地對他笑了笑。
「那是……」
泰爾斯停頓了一下。
「你看到了,」泰爾斯聳了聳肩膀,突如其來的動作讓快繩和他都一個搖晃,手忙腳亂地扶住牆才不至於摔倒:
「那顆鍊金球是個……」
泰爾斯搜腸刮肚,絞盡腦汁,終於找到一個近似易懂的詞語:
「怎麼說……閃光彈?」
閃光……
小巴尼沉默著,咀嚼了一會兒這個詞語。
「閃光彈?」
泰爾斯皺起眉頭,看了看搖頭晃腦,就像一群酒鬼彼此攙扶著回家的王室衛隊,訕訕道:
「不止閃光。」
「也許還有些震撼彈的聲音效果……我也是好幾分鐘才恢復聽力,現在還嗡嗡響……」
而且那道光……
泰爾斯懊惱地閉上眼睛。
雖然提前蓋住了眼,但還是很痛啊……
小巴尼沉吟了一會兒,就問出他最關心的問題:
「他呢?」
隊伍沉默了下來。
他們知道他要問什麼。
泰爾斯輕輕地瞥了巴尼一眼,從他的臉上看到焦急和渴望。
小巴尼預感到了不妙。
「告訴我,他呢?」
先鋒官皺起眉頭:「你們幹掉他了嗎?」
「巴尼,那個……」
納基為難地道:「額,薩克埃爾他……」
小巴尼急忙追問:
「他怎麼了?」
隊伍沉寂了一會兒,終究還是由貝萊蒂開口了。
「這麼說吧,」刑罰官沉穩的話語響起,時大時小,看樣子也沒從鍊金球的震撼中恢復過來:
「薩克埃爾的知覺和注意比我們更靈敏也更集中……」
「他失去視力和聽力之後,受到的影響比誰都大,對著空氣大吼大叫……」
小巴尼感覺到不妥,甩開這些細節,直接追問:
「你們幹掉他了?」
整個隊伍被他問得一滯。
最前方的塞米爾咳嗽了一聲,淡淡開口:
「他發狂了――但戰鬥的本能有增無減,還更具攻擊性,拿著武器瘋狂揮砍。」
塞米爾喘了一口氣,似乎在緩解痛苦的耳膜:
「你該看看他那時的樣子,不要命地找尋著每一個活物,企圖把兩米內的東西都砍成碎片,納基試著接近,差點被他削了腦袋,而我……」
塞米爾拍了拍左臂的帶血繃帶,嘆了口氣。
小巴尼頓了一下,咬緊牙關:
「遠程?」
貝萊蒂搖了搖頭,輕聲道:
「試過了。」
「那傢伙,塔爾丁的冒牌外甥,記得嗎?他試著從遠處射了一箭,朝著腦袋去的,不知道為什麼沒射中,只中了肩膀。」
泰爾斯感覺到小巴尼的目光朝著自己射來,而攙扶著自己前進的快繩則畏縮地貓低身子垂下頭,似乎想要把整個腦袋都塞進泰爾斯的懷裡。
沒射中?
小巴尼呆呆地看著尷尬低頭的快繩。
貝萊蒂嘆息道:
「薩克埃爾感覺到了疼痛,摸到了箭的方向,反向逃進了黑暗裡。」
小巴尼的表情僵住了。
「告訴我,」半晌後,小巴尼定定地看著腳下的黑暗,怔然道:
「你們幹掉他了。」
沒有人說話,泰爾斯也下意識地落後了他一步。
許多衛隊的成員也低下了頭。
小巴尼重重地呼出一口氣,咬牙道:
「為什麼?」
他狠狠地剁腳,震得一邊的納基東倒西歪:
「為什麼……你們為什麼不追上去,殺了他!」
語氣痛恨,嗓音頗大。
震得眾人脆弱的耳膜又是一陣疼痛。
「巴尼!」
貝萊蒂沉穩地出聲:
「那顆鍊金球威力不一般,我們也受了不小的影響。」
不少人,包括快繩都下意識地盯向了泰爾斯,讓王子不禁揚了揚眉毛。
關我什麼事?
「整整好幾分鐘里,我們所有人都是失聰的,腦子裡像是有人在吹海螺,平衡出了問題,站起來走三步就會歪……」
貝萊蒂嘆息道:
「即使我們的情況比薩克埃爾好,也花了不短的時間才站起來,逃到這下面來。」
巴尼難以置信地看著貝萊蒂,又看向其他人,但許多人都在他的視線下轉過頭。
「別擔心,」塞米爾輕聲道:
「薩克埃爾的感知力比我們都靈敏,受到的影響更大,我猜他需要比我們更多的時間才能恢復,也許還沒法完全恢復。」
「至少我們還活著。」
小巴尼沉默下來,默默地低下頭,整個隊伍繼續緩慢地前進。
「那是從哪來的?」
就在泰爾斯以為一切結束的時候,小巴尼卻突然發聲了:
「鍊金球?」
泰爾斯眼皮一跳,跟快繩對視了一眼。
這個……
怎麼說?
「璨星王室嘛,總有些庫存……」泰爾斯吞吐著道……
小巴尼皺起眉頭:
「為什麼不早點用?或者乾脆把它交給我們?」
泰爾斯皺起眉頭,隨即重新鬆開,理直氣壯地道:
「在他全神貫注的一瞬間放出來,不是最好的時機嗎?」
「如果等到薩克埃爾看見了它,我再丟出去,我不覺得會這麼有效。」
難道我會告訴你是因為我之前忘了嗎?
幸好,巴尼沉吟了一會兒,就不再問下去了。
泰爾斯收回悻悻的目光,
而且,包括薩克埃爾和快繩在內,一直以為這是個威力巨大的爆炸鍊金球,就像當年拉斐爾在龍霄城的秘道里使用的那個一樣。
但事實上……
「嘿,你怎麼知道這個鍊金球只有閃光和聲音?」
果然,快繩不安分地捅了捅他的肋部,悄聲問道:
「釺子拿出來的時候,明明說……」
泰爾斯在心底里默嘆一口氣。
看,這就是他最大的顧慮。
「我就是知道,」泰爾斯咪咪一笑,一副「我見多識廣」的樣子,聳聳肩:
「我知道這玩意兒並不致命。」
快繩見狀皺起眉頭。
「但如果它是爆炸的那種呢?須知,鍊金球上沒有明顯的記號,只有少數人才……」
菜鳥僱傭兵不滿地看著他:
「多年前,我就見過一個……」
泰爾斯輕咳一聲,果斷停止了話題:
「它不是。」
「璨星王室歷史悠久,有辨認鍊金球的方法。」
他神秘地笑笑:
「就像我們的血液是金色的……」
快繩露出一個「你不說就算了」的嫌惡表情,無趣地回過頭去。
泰爾斯鬆了口氣。
沒錯,面對這顆釺子拿出來威脅他和薩克埃爾的鍊金球,他一開始也是戰戰兢兢。
但一切神秘都在他找到錨點,有理智地進入失控狀態後揭開。
在那個神奇的狀態里,泰爾斯看清楚了鍊金球的裡層:
那是一團旋轉的能量。
而那時候的他冥冥中知道:裡面旋轉的能量其實很空,哪怕全部釋放出來,也頂多震飛周圍幾尺的灰塵而已……
更重要的是……
沒有明顯的記號?
事實上,當泰爾斯的視線從穿透覆蓋與夾層,他發現在那個神秘鍊金球看不到的、覆蓋著金屬殼的內圈裡,鐫刻了幾句他半生不熟的近代帝國文:
【致盲強光XX片+XXXX片】
【鍊金之塔,戰鬥法師XX榮譽出品,XX號EE1109-8-17,製作者:一等XX師,D・E・薩里頓】
【用於壓制知覺、XX鎮壓、XXXX、XX等】
【統一XX,僅限塔內使用,嚴禁外銷XX外流,禁止範圍包括但不限於靈魂之塔、明神教會、XXX、第三環、地獄之門、XXXX、騎士聖殿、帝國及XXXXXX】
這行奇怪文字蘊藏的信息量巨大,比如它製作者的姓氏。
裡面陌生的詞彙也很多,但足以讓泰爾斯明白它的功用。
於是乎,當想起要拿什麼東西來牽制感知力出色的薩克埃爾時,它就派上了用場。
快繩皺起眉頭,若有所思道:
「所以,剛剛釺子拿著個假的籌碼威脅你,把我們甩了個團團轉?」
「看上去似乎是的。」
泰爾斯一想到那個狡詐的釺子,就懊惱地搖搖頭:
「其實也沒錯,早該想到的。」
「像他那樣的人,怎麼可能有同歸於盡的魄力……」
就在此時。
踏,踏……
泰爾斯最先一驚。
在那個什麼「XX片」的荼毒下,眾人的知覺恢復速率不一,互相攙扶著東倒西歪地前進。
但這一刻,幾乎所有人都神經一緊!
踏,踏,踏……
只聽隊伍身後,黑暗的通道里,突然響起了一串毫不掩飾的腳步聲。
踏,踏,踏……
越來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