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洛戈睜開眼,又是那副熟悉的光景,每次死後會看到的光景。

死去的太陽,死去的群星,死去的、無光的世界。

在這死去黯淡的星空下,還有一顆星體沒有失去其光澤,上面飄蕩著黯淡的火,焰火十分堅韌,不斷地燃燒著,終有一天能再次將其引燃。

在這逐漸燃起的星體之外,還徘徊著數不清的破碎的岩石,伯洛戈遠遠地眺望著那一切,而他則位於一片灰白的土地上,因為自身的局限性,他也不清楚腳下的究竟是同樣破碎的岩石,還是某顆黯淡的星辰。

走過令人難忍的灰白曠野,最後在這片荒涼之中,伯洛戈來到了一處露天影院中。

坐在一張小椅子上,他耐心地等待著,過了一會電影開始了。

先是一陣激昂的音樂,然後是逐漸浮現的電影名,但伯洛戈看不清其上的字跡,就像被刻意模糊了一樣。

首先浮現的是導演的名字。

「導演……」

導演的名字還是看不清。

「主演……伯洛戈·拉撒路?」

哦,終於有一個認識的了,這是自己的名字。

「配角,艾伯特·阿爾弗雷多。」

又是一個陌生的名字。

「配角……」

然後儘是些看不清的文字了,直到電影開始。

炮火連天,硝煙瀰漫,士兵們在焦土上前進,踏過一具又一具的屍體,但很快所有的士兵都倒下了,只剩下一個士兵孤零零地站在焦土之中。

逐漸的、四周的廝殺聲也休止了下來,戰爭似乎是結束了,除了士兵外,無人生還。

士兵佇立了很久,然後他再次前進著。

隱約間,有些東西在尾隨著他,那些死去的人們,數不清的靈魂沒有消逝,而是跟在他的身後,它們成群結隊……

伯洛戈注視著熒幕,不知何時,他已淚流滿臉。

一陣吞咽的聲音響起,有人在大口大口吃著爆米花,還有些掉了出來,滾到了伯洛戈的腳邊。

扭過頭,空曠的露天電影院裡,又多了一個觀眾,伯洛戈看不清他的臉,他抱著一大桶爆米花,腳邊還放著一大杯的飲料。

兩人誰也沒有說話,直到電影結束,字幕滾動著。

「我之前一直對電影沒什麼興趣的。」

觀眾突然說道。

「直到有一天,我那位懶惰的兄弟跟我講,電影這種東西其實很棒的,它將一個人的一生記錄下來,只要有觀眾在,那個人的人生便是永恆的。」

「所以自那時起,我便萌生了一個想法。」

觀眾的語氣興奮了起來。

「我要拍一個電影,一個我的電影,一個我們的電影。」

不可知的混沌黑暗裡,伯洛戈能感受到從其中投來的目光,觀眾正看著自己,他問道。

「這電影很棒,對吧?」

伯洛戈沉默,許久之後,僵硬地點著頭回答道。

「我期待它上映的那一刻。」

……

「靈魂已液化,開始植入鍊金矩陣。」

拜莉揮起虛無的手術刀,切割著虛無的力量,視線的餘光掃向身下的「浴缸」。

浴缸旁,架設起來的儀器發出沒完沒了的警報聲,水面也個不停,但在一陣後,它便會平靜下來,在短暫的延遲後,再次……

拜莉猜這短暫的時間裡,伯洛戈已經死掉很多次了。

伯洛戈僅有的靈魂被凝華了出來,液態的靈魂被液態的以太包裹著,就像有學者提出的那個理論一樣,靈魂是最為精純的以太,兩者柔和地交雜在一起,保持著靈魂的穩定。

「他看起來真能忍耐啊,這麼快就穩定下來了。」拜莉嘟囔著。

「也有可能是死了,正在復活。」

泰達沒有那麼樂觀,這僅僅是個開始,最為複雜的步驟還沒有進行。

他揮起手,那漂浮在上空,由以太凝聚而成的鍊金矩陣開始搖曳,它們收攏在了一起,匯聚成了一顆種子,伴隨著泰達的手落下,種子也墜入平靜的水面,落在伯洛戈的心臟上。

泰達閉上了眼。

秘能·幻想造物。

數不清的、虛幻的手掌被幻想了出來,它們輕輕地撥動著水面,金色的液體里蘊含著散發著微光的軀殼。

托舉著種子,將種子送至那介於虛實之間的臨界點,直到紮根於心髒。

短暫的延遲後,種子炸裂開來,宛如墜落的星火,迸發出燦爛輝光的群星之光。

它肆意生長著,散發出數不清的枝芽,以心臟為原點,向著全身蔓延,仿佛是光鑄的骨骼,要撐起這脆弱的皮囊。

水面再次了起來,可這一次不是因伯洛戈的躁動,而是來自種子的生長,它消耗著大量的以太,似乎有烈火焚煮著大鍋,就像鍊金術師們用釜冶煉黃金那樣。

燦金的液體逐漸澄清了起來,其中蘊含的力量全部化作了養料,被抽離乾淨,凝聚於這燦金的大樹之中。

拜莉逐漸看清了水下伯洛戈的臉,他神情平靜,就像睡著了一樣,而在他的體表,生長著諸多燦金的紋路,紋路並不複雜,甚至說有些簡約,覆蓋的面積也不大,和「榮光者」相比,從這一點也能看出凝華者的弱小。

那便是被植入的鍊金矩陣,奇妙的是它沒有位於伯洛戈的身體上,而是漂浮於那被凝華出的、液化的、形似軀殼的靈魂上。

泰達長呼一口氣,目前為止都還算順利,鍊金矩陣覆蓋在了液化的靈魂之上,現在需要的便是令靈魂歸復虛無,連帶著鍊金矩陣一起銘刻在伯洛戈的靈魂與肉體上。

對於老手而言,植入儀式並不複雜,甚至說有些簡單,但泰達沒有因此鬆懈,他很清楚,之後才是難關。

就像你用一堆破爛建造一台車很容易,麻煩的是得想辦法讓它安全又穩定地跑起來。

做完這些,他和拜莉都將視線投向了前方,看著容器里的霸主,植入的過程中,他們一直在以它身上的鍊金矩陣為參考。

灰衣人們警惕地守在容器附近,根本沒有在意植入儀式的異象。

「接著令他的靈魂復原吧。」

泰達的目光凝重了起來,這一步驟很簡單,只要逆轉凝華便可以完成,但同樣,這也是植入儀式中,最容易出現問題的地方。

之前他們篡奪霸主之力,也都是在這一步失敗的。

他和拜莉對視了一眼,不需多言,這是他們距離成功最近的一次,前任升華爐芯的部長,與現任升華爐芯的部長,加上一個怎麼玩也玩不壞的小白鼠,沒有什麼理由讓他們失敗。

「開始逆轉。」

拜莉的聲音響起。

短暫的停頓後,清水之中的耀光靈魂開始下沉,它帶著鍊金矩陣一同下沉著,直到和伯洛戈的身體重新重疊在了一起,燦爛的紋路沿著伯洛戈的體表刻印著。

燦金的光芒夾雜著青芒,宛如飄蕩的絲綢,包裹著伯洛戈,就像纏繞幼蟲的繭絲,他在其中蛻變著。

兩人都屏住了呼吸,只要靈魂重新歸於虛無,只要……

刺耳的警報聲響起,將兩人的幻想擊碎。

「怎麼回事?」

拜莉看向四周,這是「墾室」的安保警報。

有人入侵?

入侵這裡?這升華爐芯的深處?

拜莉的思緒一時間僵住了,如果真的有人能入侵到這裡,那麼他得有多麼強大,能一路突破秩序局的重重安保。

傑佛里第一時間行動了起來,在場的人只有他是善於作戰的外勤職員,雖然他已經很多年沒有上過戰場了。

秘能爆發。

恍惚間,傑佛里褪去了平凡,目光如炬,手搭在了腰間的槍袋上,弓著身子,化作了頭擇人而食的猙獰惡虎,

「不……等等,」泰達想到了另一件事,「還有一種情況,『墾室』會發出警報。」

拜莉也想到了,她看著泰達,又看向清水下沉睡的臉龐。

「我就說這植入儀式應該在安全收容部進行!」

拜莉只來得及說出這一句話了,緊接著呼嘯的風將所有的聲音掩蓋,撕扯著每個人的耳膜。

整個實驗室都在顫抖、搖晃,堅實的表面被撼動出數不清的裂紋,並且裂紋還在不斷地擴大,碎石與塵土卷積著,撞向核心。

「小心!」

巴德爾高呼著,他飛奔過去,一把撲倒了拜莉,碎石與金屬殘片叮叮噹噹地打在了防護服上,如果沒有巴德爾,現在的拜莉說不定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泰達保持著穩重,他甚至沒有移開視線,繼續施加力量,穩定著儀式的進行,狂風吹起他的白髮,他就像頭猙獰的老獅子。

年暮,但仍有力量。

虛無的以太蠕動著,憑空幻造出堅實的鐵甲,甲片疊加在泰達的身上,轉眼間便將他完全保護了起來。

灰衣人們依舊沒有任何反應,在他們的身邊出現了一塊真空地帶,這瘋狂的崩壞無法影響這片真空半分,而他們似乎也沒有施以援手的意思,在他們的眼裡保護容器便是唯一。

毀滅仍在繼續。

金屬仿佛融化了般,拉扯出細長的尖刺,全部朝向了伯洛戈的方向,緊接著又變成細密的粉塵,消失不見。

這樣的情景在正在四周不斷地上演著,「墾室」在不斷地崩塌,轟鳴的坍塌不斷。

傑佛里此時也回過了神,他看向核心處沉睡的伯洛戈,微微抬頭,便能看到其後容器中的霸主。

這種角度下兩者呈現一種極為神聖的構圖,錫林就像從天而降的神明,他微微張開手,要將死去的伯洛戈從塵世托起。

「真是好久不見了啊。」

傑佛里低聲道,他解除了秘能,抬起手,能明顯地感受到以太正從指尖流逝。

還有一種情況會引起「墾室」的警報,那便是「墾室」自己遭到攻擊時,如果「墾室」有神智,那麼它一定會對此感到熟悉與懷念。

有位暴戾的君王,他殘忍暴虐,他冷漠無情,他強征著所視之內的一切存在。

無論是士兵,還是孩童,無論是怒浪,還是狂風,無論是生命,還是死物,乃至是那虛無的以太與靈魂。

只要處於他的強權下,萬物都將受到他的徵招,成為他手中的利刃。

所以他被稱作「霸主」。

「快走!泰達!」

傑佛里用盡全力地大吼著,此時泰達也明白了傑佛里的意思,他身上的鐵甲在凋零,並非是泰達自己解除了護甲,而是支撐鐵甲的以太正被抽離。

被另一個更加暴虐的強權徵招。

整個「墾室」也是如此,作為「虛域」的「墾室」,本身便充盈著以太,現在所有的以太都在奔湧向核心,效忠著那暴虐的強權。

灰衣人們也在這一刻終於正視起了這一切,光芒從灰暗的衣袍下亮起,可為時已晚,真空地帶也開始了潰敗,細密的裂紋跨越了邊界,一直蔓延到了容器之上,造就了一道細微的裂痕。

容器之中的天神這一刻也徹底黯淡了下去,被剝奪走了全部的以太,歸於陰影。

塵埃覆蓋了視野的全部,泰達躲到了遠處,心驚地看著這一切,隨之而來的便是陣陣的惶恐。

被徵招的不止是以太,還有那些死物的靈魂們。

冷鐵的靈魂們。

這一幕在鍊金術中很常見,殺死物質,提取其靈魂。

那些被殺死的、失去靈魂的物質,最後便是這般模樣,湮滅成了無盡的塵埃。

「他的靈魂是殘缺的,無法承載鍊金矩陣……那麼就徵招靈魂,讓自己重新完整,哪怕只是暫時的。」

拜莉明白了正在發生著的是什麼,她被巴德爾壓在身下,勉強地抬起頭,固執地注視著這一切。

在植入成功與靈魂崩潰,那穩定與失控的一瞬,伯洛戈本能地發揮了霸主之力。

湮滅風暴的核心,那浴缸之中,清水早已化作了猩紅,不知在這短暫的時光里,伯洛戈的肉體究竟崩潰了多少次,而他又重新活過來多少次。

塵埃間夾雜著金屬的碎片,它們撞擊在了浴缸上,令其變得破爛歪扭,就像數不清的箭羽,貫穿其中。

猩紅之下逐漸閃爍起了青色光芒,鍊金矩陣在體表蔓延著,可仍無法完全覆蓋。

那些被徵招的「冷鐵的靈魂」還不夠,還不夠。

陣陣的青芒亮起,那些被伯洛戈收集的靈魂碎屑全部湧現了出來,就像被放飛的螢火蟲群,它們融匯進鍊金矩陣之中,令這休止的軌跡,再度向前、挺進。

直到緊握住這權柄,直到抵達盡頭。

狂風裹挾著塵埃,它們在不斷崩塌的「墾室」內橫衝直撞,呼嘯聲就像萬千嘶吼的幽魂,又好像管風琴鳴奏餘音,唱詩班的孩童們紛紛發出稚嫩空靈的音色。

在祈禱與狂歡中,歡迎著祂的到來。

風止。

所有的塵埃都堆積在了浴缸下,將這殘破的浴缸高高堆起,就像建立在灰燼之上的扭曲王座。

猩紅之中的意志甦醒了,浴缸向前傾倒著,大量的血水溢出,在他的身前沖刷出了一道血色的長梯。

伯洛戈大口地咳嗽著,吐出大量的積液,渾身傳來難以遏制的痛苦,就像整個人被拋進了絞肉機中,每一寸神經都在放聲哀嚎。

他試著站起,卻無力地倒下,狼狽地滾下王座,低聲嗚咽著。

一切似乎都結束了。

沉重的震鳴聲響起,拜莉抬起頭,只見那道阻隔的大門也徹底垮塌掉了,在強權的徵招下,它變得殘破不堪,直到崩潰。

緊接著陣陣的爆炸聲從門外傳來,更多的警報聲響起了,技術員們大喊著,亂作一團。

「看樣子徵招的範圍不止是這裡,連外界也被影響了。」

巴德爾扶著拜莉起身,外面也進行著諸多測試,在強權的徵招下,附近的區域都出現了以太真空現象,引發了各種事故。

拜莉一副憔悴的模樣,她成功了,現在應該高聲歡呼才對,可聽著那不斷的爆炸聲,俊美的臉扭成了一團。

「明明還有幾天就是年終審閱了,明明今年升華爐芯一直沒有出過事故的……」

她充滿怨念地自言自語。

泰達脫力地坐在角落裡,渾身的以太被抽空,這種感覺令他感覺很不適。

看向一旁,灰衣人還是那副樣子,注意力全在容器,再看向那個在血泊里,掙扎著想站起來的傢伙,泰達的臉上泛起一陣解脫的笑意。

他們做到了,篡奪霸主之力。

「真是熟悉的感覺啊,所有的以太都被抽空,這感覺就像『本源學派』的『以太禁絕』一樣。」

聲音從身後響起,傑佛里回過頭,不知何時列比烏斯出現在了這裡,拄著拐杖,望著這一切。

「凝華者就像魚,以太便是包裹我們的海水,感知不到以太,總是令人感到不安,」傑佛里回應著,「你怎麼來了?」

「這種級別的騷動,很難不引起我的注意力。」

「只有你嗎?」傑佛里又問道。

「有我一個人就足夠了。」

列比烏斯平靜地回應著,陰影里響起鐵甲的輕鳴。

目光遠眺,看向那在血泊中逐漸站起的身影,他身上閃爍著詭異的青芒,陣陣痛苦的喘息聲傳來。

「傑佛里,七年前,我們處決了一位霸主。」

伯洛戈終於站了起來,他的身影恰好地擋住了身後黯淡的光,將錫林的身影完全遮蔽在他那灰燼的王座後,頭顱低垂著,但仍固執地挺立起腰板。

「七年後,我們迎來了另一位霸主。」

列比烏斯的聲音終於有了些許的起伏,他既興奮又惶恐。

「一位不會死的霸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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