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洛戈快步穿行在街道間,完全不顧路人們那怪異的目光。

此刻的伯洛戈略顯狼狽,與虛域的重疊抹殺了他的血肉,還有他大腿以下的褲子,如今血肉癒合,但鞋子完全消失不見,褲子也只剩了半截。

光看伯洛戈的上身,你會覺得他是一位事業有成的公司職員,但看伯洛戈的下半身,你會以為他是流落街頭的流浪漢。

伯洛戈沒心思去管別人的目光了,他從邊陲療養院裡走的急,根本不知道自己死去後過了多長的時間,也不知道第一次談判的結果到底如何。

他的腦海里有太多太多的疑問了,這些煩惱本就令伯洛戈疲憊不堪,還不等休息片刻,瑟雷與薇兒又給伯洛戈迎頭痛擊。

情感問題。

以伯洛戈處理問題的優先級來看,個人情感問題無疑是優先度最低的一種,伯洛戈根本不會去考慮這個問題,但被兩人這麼一都囔,這匆忙的路上,伯洛戈的腦海反覆縈繞著,揮之不去。

上一秒還是與無言者的兇惡廝殺,下一秒就是瑟雷與薇兒的兩張蠢臉,緊接著是決策室的猜測與懷疑,然後艾繆的笑顏就止不住地浮現。

伯洛戈意識到專家並不是全能的。

上到刺殺目標,下到追蹤敵人,伯洛戈可算是殺人放火無惡不作,並且每一個工作都極富經驗。

至少近百年的工作經驗,在這一點上,這個世界裡少有人能比過伯洛戈。

伯洛戈是如此地高效強大,但唯獨一件事,他從未處理過。

情感問題。

「該死的!」

伯洛戈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努力不去想這些事,或許是阿黛爾之死給他的衝擊太大了,一直以來伯洛戈都試著扼制自己的情感,以免產生些不必要的麻煩,但現在這些情感就像毒素般,完全浸透了伯洛戈的思維。

身體沿著記憶里的路線,朝著秩序局前進,伯洛戈的思緒則互相鬥爭著,他完全沒有注意到周遭的事。

刺耳的鳴笛聲響起,一輛汽車在伯洛戈一旁急停了下來,司機探出車窗,咒罵著這個闖紅燈的混帳,行人們紛紛側目,看著這個像流浪漢,又像公司職員的傢伙。

伯洛戈完全沒有在意這些,緊接著他的身影一滯,伴隨著尖銳的剎車聲,身體不受控制地朝著街角撞了出去。

當伯洛戈頭破血流地從破碎的櫥窗里爬出時,整個街頭一片狼藉,路燈橫倒在了一邊,行人們驚恐不已。

伯洛戈總覺得在很久之前,自己也經歷過類似的事,但這都不重要了,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伯洛戈抹了抹臉上的血跡,繼續朝著秩序局前進。

這到底怎麼回事?

伯洛戈覺得這並不是一個思考這個問題的好時機,但他就是忍不住地去想,貧瘠的內心裡頭一次產生了這樣的衝動,並且隨著思考次數的增加,這種衝動變的愈演愈烈。

「理性思考。」

伯洛戈自言自語,理智的角度去思考問題,會幫助當事人得到最優的解答。

那麼從何開始呢?

最開始的相遇嗎?伯洛戈一向是個冷冰冰的傢伙,但與艾繆相遇時,他少見地流露出了略顯溫柔的那一面,現在回想起來,伯洛戈覺得那只是自己的一時的善意與共情。

伯洛戈理解那時艾繆所處的困境,對於她的心思也有共鳴,他覺得自己該幫幫她,就像阿黛爾幫了自己一樣。

無論伯洛戈再怎麼冷漠,他認為自己仍是人類,而人類是群居性的,會相互幫助的。

伯洛戈知道淪陷下去有多糟,那樣的心情他深有體會,與獨居在申貝區的日子相比,黑牢里的生活也變得美好了起來。

所以他幫助了艾繆,還少見地具備起了足夠的耐心,哪怕艾繆後面惹出那樣的亂子,仍選擇拯救她。

在伯洛戈的眼中,艾繆和他曾經遇到的亡命之徒不一樣,她只是一個心智尚未成熟,生活在扭曲環境內的孩子而已,她需要的是正確的引導與幫助。

就像自己那樣。

這不止是拯救艾繆,也是在拯救伯洛戈自己,履行他在日記里答應過阿黛爾的話。

直到這一刻,一切都很正常。

那麼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扭曲的呢?

伯洛戈思索著,邁入了秩序局。

秩序局的職員們早已習慣各種異常,但見伯洛戈頭頂著一抹鮮血、雙腳赤裸,嘴裡還念念有詞的樣子,大家也忍不住止步,觀望著。

血液逆流,伯洛戈頭頂的傷口癒合了,他繼續向前,身體的本能早已熟悉了路線。

經過不斷的思考,伯洛戈始終想不明白改變是何時發生的,它沒有一個明確的時間節點,並不是在某一刻,艾繆突然攻入了伯洛戈的世界,而是在不知不覺中,像毒藥一樣滲透了進來。

伯洛戈忽然停了下來,這一刻他發覺,自己和艾繆之間聯繫的緊密,詭蛇鱗液就是由她打造,損失的劍鞘也是她製作的,更不要說她的秘能一直增幅著伯洛戈,應對著大大小小的戰鬥。

這令伯洛戈想起了自己家的客廳,剛住進來時客廳還是很整潔的,最多擺放了幾張帕爾默喜歡的影片,而當伯洛戈回過神時,整個客廳已經被他占據了,到處貼滿了海報,充滿了年輕的氣息,以及年輕人特有的蠢勁。

許多事情的改變就是這樣,無聲無息,當你發覺時,熊熊烈火已經將你的房子燒的只剩個框架。

然後……然後呢?

然後該怎麼做。

伯洛戈前進的步伐又停了下來,這一刻他實實在在地感受到了自己的無措。

作為一個快要過一百周歲的不死者,伯洛戈在這方面的知識無限趨近於零。

隨之而來的就是焦慮與壓力。

伯洛戈是個容易過度思考的人,一個試圖將所有事情都掌握在手中的人,就像自己的秘能一樣,伯洛戈對自己的未來有種近乎扭曲的控制欲。

他經常為之後一周、乃至一個月的生活制定計劃,各個事件安排的明確妥當,雖然很多時候,伯洛戈的安排總會被人打斷。

如今折磨伯洛戈的壓力,正是來自那可不知的未來,他不清楚世界究竟會變成什麼樣,伯洛戈試圖抓住一切,但歸根結底,卻什麼也拿不住。

伯洛戈不知道該如何處理自己的想法,愣在了原地很久,有職員路過時,不小心撞到了伯洛戈,這才令他清醒了過來,自己已經到了分歧點。

朝這邊走是去外勤部,另一邊走則是支柱之庭,從那可以抵達升華爐芯。

抉擇的時候到了。

伯洛戈做過很多抉擇,但沒有任何一次抉擇要比這次令伯洛戈感到迷茫,再想都抉擇的內容,他救覺得世界變得有些荒誕。

就在他猶豫不決時,一個聲音響起。

「伯洛戈?」

伯洛戈順著聲音的方向看去,坎普正站在匆忙的人流中,一臉意外地看向伯洛戈。

「坎普!」

伯洛戈的聲音裡帶著熱切的欣喜,這令坎普一時間覺得有些不適,他頭一次見伯洛戈這麼熱情。

伯洛戈追問道,「你是要去哪?」

「外勤部,他們正開會,是關於昨天談判的事。」

坎普聽他們說伯洛戈應該在邊陲療養院內才對,可他卻出現在了這,而且還是這副奇怪的樣子。

「帶上我,我也有很多事要問個明白。」

伯洛戈太感謝坎普的突然出現了,他為伯洛戈帶來一個目標,省的去思考那些伯洛戈根本想不明白的事。

工作。

繁忙的工作可以減去絕大部分的煩惱。

第一年的工作中,伯洛戈是要以這樣的忙碌,來躲避內心的悲傷。

第三年的工作里,伯洛戈則是為了逃避內心那複雜,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思緒,選擇將自己投身於洪流之中。

跟在坎普的身後,強烈的對比感下,伯洛戈意識到自己真的從那悲傷里走出了,他也深刻地意識到,自己生活的變化。

同樣的不知不覺里,伯洛戈已邁入了從未想過的新生活里。

……

階梯會議室內聚集了數個行動組的成員,人數並不多,組員們並未到齊,但組長們都就位了,伯洛戈能辨認出幾個熟悉的身影,有第六組、第十組等,這都參與了第一次談判的行動組。

在不遠處,伯洛戈看到了傑佛里與帕爾默,特別行動組人丁稀少,放在這麼大的階梯會議室內,直接稀釋在了座位間。

坎普和伯洛戈擺擺手,坐到了亞斯身後的一排排座位里,雪來已經在那等著他了,伯洛戈對這個女孩有印象,她的手上纏著一圈圈的繃帶,在與無言者的戰鬥中,她也受傷了。

伯洛戈無聲地向前,一屁股坐在了帕爾默的身旁,帕爾默還好奇是誰這麼自來熟,居然坐到了自己邊上,緊接著他發覺這個人是伯洛戈。

「伯洛戈!」

搭檔的突然出現,令帕爾默的聲音高了幾分,寂靜的階梯會議室內,他的聲音直接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來自四面八方的注視將伯洛戈團團包裹。

伯洛戈壓低了聲音,「安靜點。」

「你怎麼來了?」

帕爾默聽醫生講,伯洛戈陷入了嚴重的以太枯竭,他應該會睡上一陣的才對。

伯洛戈說,「醒了就來了,有什麼問題嗎?」

「這是死出抗性了?」

帕爾默的嘴裡永遠不缺沒譜的話,「好吧,你來的正是時候,會議就要開始了。」

「安靜。」

另一個聲音傳來,是傑佛里,列比烏斯不在的情況下,他承擔了行動組的全部責任,感謝本組沒有多少組員,不然傑佛里難以想像那會有多麼忙。

想到這,傑佛里幾分憐惜地看向亞斯,他的第六組人數就蠻多的,然後是那個剛剛從門口走進來,站在講台後的人。

高爾德,秩序局現存的守壘者之一,第十組組長。

此刻階梯會議室內,至少一半以上的到場外勤職員,都是來自高爾德的第十組,難以想像他是怎麼管理這群人的。

高爾德咳嗽了幾聲,講起了關於昨日襲擊的報告。

以秩序局的工作效率,在這短暫的時間裡調出全部的情報,並不是一件困難的事,畢竟這次襲擊本身也沒那麼複雜。

無言者軍團突然降臨,阻礙了第一次談判,戰鬥爆發,秩序局全力迎敵,最終以無言者軍團的全部戰死,這次超凡衝突迎來落幕。

衝突的結局很不錯,在戰鬥爆發時,雙方的談判組都沒有進入封閉大樓內,紅犬很克制,沒有做出任何出格的舉動。

可以說這次超凡衝突,以最小的損失代價而結束。

高爾德的講話很快,臨近事件結束時,伯洛戈才意識到,高爾德沒有提及耐薩尼爾。

耐薩尼爾也出現在了封閉大樓內,是他殺死了守壘者階位的無言者,可他完全沒有出現在報告里……

伯洛戈剛想提出他的疑問,苗頭剛升起,就被伯洛戈自己壓了下去。

難道說耐薩尼爾隱藏了自己的行蹤,他是要做什麼?還有那具破碎的鍊金軀殼,支配它的人又是誰呢?

正當伯洛戈陷入新一輪的思考時,高爾德喊出了伯洛戈的名字,聲音徘回在室內,撞進了伯洛戈的腦海里。

在高爾德的喊聲下,伯洛戈茫然地站了起來,同時諸多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

「沒想到你到場了啊,我還以為你會在邊陲療養院內多待幾天。」

高爾德打量了伯洛戈一番,除去工作上的關係,因絕夜之旅的緣故,兩人在私交上也很好,至少在高爾德看來是這樣的,至於伯洛戈,自從徹底解決現實破碎的事件後,他幾乎和高爾德沒有任何來往。

有時候高爾德覺得是不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伯洛戈·拉撒路!」

高爾德張開雙手,歡呼似的,「這場超凡衝突中的最大功臣!」

伯洛戈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伯洛戈以一人之力,解決掉了封閉大樓內的所有無言者,極大程度上,避免了事態朝著更糟方向發展的可能。」

伯洛戈完全愣住了,他確實解決掉了絕大部分的無言者,可那根本不是真正的威脅,相反,唯有無言者軍團只剩下一人時,他們的力量才得到了完美的展現。

不……並不完美,鬼知道還有多少無言者分布在這個世界上,又有誰知道,當他們真正意義上僅剩一人時,唯一的無言者會獲得何等的力量。

這不是伯洛戈的功績,而是耐薩尼爾的功績。

「你需要功績與榮耀,來讓其他人認可你。」

伯洛戈突然記起耐薩尼爾曾說的話,他不止是隱藏行蹤,還在將功勞推到自己頭上。

剛想解釋,伯洛戈又意識到,自己不能直接暴露耐薩尼爾,誰知道他在謀劃些什麼,就在伯洛戈猶豫的間隙里,熱烈的掌聲響起,填滿了階梯會議室。

「真厲害啊,搭檔。」

帕爾默扯了扯伯洛戈破破爛爛的褲子,一副眉飛色舞的樣子。

其他人的歡呼聲不斷,伯洛戈則因這尷尬的氛圍鐵青著臉,更糟糕的是,大家都習慣了伯洛戈這副冷漠的樣子,誰也沒看出他的異常。

伯洛戈的腦子很混亂,從離開邊陲療養院起就很混亂,焦慮的情緒和諸多繁雜的事件交疊在了一起,換做普通人,多半就處於癲狂的邊緣了。

歡呼聲後,高爾德又講了許多接下來的事宜安排,會議結束,外勤職員們就地解散。

伯洛戈坐在位置上,長呼了一口氣,他享受著難得的平靜,可隨後一聲聲招呼又把他拖回了塵世。

「做的不錯。」

有外勤職員路過伯洛戈身邊,友好地打招呼,然後輕輕地拍打了一下他的肩膀。

「厲害啊!」

「久聞大名了。」

「不愧是年度最佳新人啊!」

一聲聲招呼,一個又一個眼熟或是陌生的傢伙。

伯洛戈不善言辭,更不善於社交,長久的獨處下,對於親密的肢體接觸,他多少產生了一些抗拒,而這些人頂著一張張蠢臉,洋溢著蠢笑,像是好久不見的朋友一樣,讚美著伯洛戈。

胸膛一陣起伏,伯洛戈強迫自己露出勉強的微笑,來應對這突如其來的社交。

伯洛戈想說,這就像一場古怪的明星見面會,但仔細想想,這更像是一次檢票點,自己是倒霉的售票員,檢閱這些人的票據,讓他們在自己的肩頭留下烙印。

這太糟了。

好在在場的外勤職員並不多,令人坐立不安的強制社交很快就結束了。

伯洛戈這一次終於能鬆一口氣了,有時間理一理自己那雜亂的念頭。

又一個身影站在了伯洛戈的身旁,伯洛戈的情緒變得煩躁起來,但他還是強做友善的樣子,抬起頭,那是一個熟悉的身影。

「恢復的如何了?伯洛戈。」

和許多來稱讚的外勤職員不同,這位來客關心起了伯洛戈,令他倍感意外。

「坎……坎普?」伯洛戈認出了這位熟人,點點頭,「我還好,沒什麼事。」

伯洛戈低頭看了眼,自己已經踩的變黑的雙腳,「就是有些狼狽。」

坎普見此笑了笑,向伯洛戈打了個招呼後,他就離開了,但在遠離伯洛戈的路上,他腦海里反覆響起剛剛那如雷鳴般的掌聲,每一聲節拍都像是在牽動他的內心般,帶來陣陣痛意。

「不應該的,你不應該這樣想的,坎普。」

坎普深呼吸,矯正自己的心態,可他還是忍不住攥緊拳頭,期望剛剛人們呼喚的名字是自己。

兩人之間的差距正不斷變大,直到再也無法企及。

真是耀眼,也真是令人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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