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洛戈相信並肯定,自己現在、過去以及未來,絕對不會喜愛所謂的魔鬼,並一定對其保有絕對的憎恨與厭惡。

更令伯洛戈倍感不安與痛苦的是,自己再怎麼抗拒魔鬼,自己也確實難以離開魔鬼。

正如太空人說的那樣,他需要自己去執行某個宏偉的計劃,而自己也需要利用魔鬼,去探清一切謎團的真相。

自己的不死之身、詭異的加護,乃至魔鬼給予自己的種種情報,它們像是樹木流出的蜜糖般誘惑著伯洛戈,直到自己深入其中,再無法脫身,像是琥珀中的蚊蟲般,永恆囚禁。

伯洛戈對此並不感到恐懼,相反,他真正害怕的是,自己做不到,他怕辜負他人的期望。

「我是開拓者……我是開拓者……」

伯洛戈喃喃自語道,扭曲至極的心理病症再次浮現,正如傑佛里曾評價他的那樣,伯洛戈有著近乎扭曲的救世主情節、犧牲精神。

這可能是來自於焦土之怒時,自己獨活下來的愧疚,伯洛戈將自己視作未來的開拓者,哪怕死在了路上,他也要驅動著屍體,爬著、將新大陸的知識帶回。

「我也是開拓者,」太空人接起了伯洛戈的自言自語,「就像我喜歡這身裝扮一樣。」

太空人低頭打量了一下自己的這身衣裝,「我覺得沒有什麼能比航天服,更適合一位開拓者了。」

「挑戰人類認知的邊疆,開拓生命禁絕之地。」

伯洛戈沒有理太空人的話,他仍處在那瘋狂的思緒里,像是有場風暴在腦海里捲起,它將自己的大腦完全攪爛,粘稠的血液刮蹭在顱骨內。

「你要做什麼?」

許久過後,伯洛戈凝視著氣象圖,幽幽問道,「你又需要我做什麼?」

太空人發出一陣擾人的、勝利似的笑聲,他打了個響指,一沓列印出的氣象圖圖紙出現在了他的手中。

「很簡單,全視之目可以探查到全球的以太濃度變化,現如今物質界內涌動著以太,也就是說,物質界其實與以太界,已經產生了一定的重疊,只是在千百年的時間裡,重疊的區域並不大,它就像一個纖細的管道,將源源不斷的以太輸送進物質界內,改造著物質界。」

太空人輕描淡寫地從側面證實了又一個猜想,以太濃度的攀升象徵著以太界與物質界的重疊,兩個截然不同的維度,將在不久後的未來里,完全碰撞在一起。

「以太濃度的攀升則可以視為,隨著時間的推移,重疊的區域不斷擴大,纖細的水管逐漸變成了開泄的大壩,令大量的以太湧入這個世界,快速提高以太濃度。」

伯洛戈問,他努力保持著內心的平靜,「然後呢?」

「很簡單,找到它,關上它,阻止這一切的重疊就好,斷絕以太界與物質界的聯繫,如果可以的話,推動以太界的離開,徹底消除這一威脅的存在。」

太空人接著訴說起了自己的計劃,「那處預設中的首先重疊之地,我將其稱作起源之門,關上那道門,災難就結束了。」

他接著拿起一張張的氣象圖,「找到它的辦法也很簡單,只要找到以太濃度最高的那個區域就好,那就是起源之門的所在地。」

「你們魔鬼並不知曉它的所在?」

伯洛戈忽然意識到,其實魔鬼也不清楚以太界的情報,至少不是完全了解。

隨即伯洛戈再次追問道,「你們魔鬼,究竟是什麼東西?」

太空人說,「這和我們要做的事無關。」

「那我該如何相信你。」

伯洛戈不會輕信太空人的話,他說利益一致,鬼知道他認為的利益是什麼樣的,至於關上所謂的起源之門,誰又能保證,太空人不會徹底炸掉那道門,加速兩個維度的重疊,令一切無法逆轉呢?

還有的就是,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

太空人的存在遠比伯洛戈遙遠,他與他的血親也是如此,伯洛戈不清楚魔鬼的本質,也不知曉一切的真相,他只有從太空人那支離破碎的言語裡,儘可能拼湊出一個趨近於真相的答案。

早在千百年前,太空人必定意識到了起源之門的存在,可那時他不去想著關上大門,而是要在許多年前後……

「你為什麼不在以前關上那道門?」

「因為條件還不允許,以太濃度極為稀薄,世界又是如此廣袤,我也難以準確地找到它的所在。」

「你可是魔鬼,組織起一個搜索隊,對你而言,不是什麼困難的事。」

「確實如此,但我的血親們,可不贊同我的想法,他們渴望起源之門徹底敞開的那一刻,一旦我展現了自己真正的想法,就會迎來他們的打擊,就像焦土之怒時的那樣,就像所羅門王的死去那樣。」

太空人說著,仰望眺望起了全視之目,「說來,這還是所羅門王的遺產,他為我設計出藍圖後,就死掉了,還真是遺憾。」

伯洛戈腦海里閃回起了以太界內關於所羅門王的記憶。

所羅門王是太空人的上一任選中者,自己的前任,他與太空人做出了交易,一部分靈魂歸於太空人,另一部分則回歸於秘源之中。

伯洛戈能在秘源內瞥見所羅門王的記憶,也是源自於那部分靈魂所攜帶的心智投影。

「你……你為什麼要關上那道門呢?」

伯洛戈提出了新的疑問,「你說你的利益與人類一致,與你的血親相違背。」

他的聲音高了起來,「別開玩笑了,太空人,你是頭魔鬼,你究竟在說些什麼啊!」

「這取決於你。」

太空人毫不在意道,「我說了我想說的,至於信不信由你,你也無需向我許諾什麼,反正抉擇權在你。」

像是欲擒故縱一樣,太空人的話令伯洛戈越發不安,他攥緊了拳頭,像是有股無名的怒火在升騰。

這時太空人像是故意撥動伯洛戈的心弦般,他繼續說道,「我從不說謊,最多不將真話說全而已。」

「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總是令人難以辨別。」

太空人接著想起了什麼,他說出了一段令伯洛戈感到無比熟悉的話語。

「有時候我們的願望總是會適得其反,不是嗎?」

太空人抬起手,做了一個輕輕推動的動作。

這個動作引爆了伯洛戈的怒火,他知道太空人指的什麼,記憶里希爾的悲慘經歷,那正是太空人曾做過的事。

伯洛戈揮起拳頭,想要砸爆太空人的腦袋,將他從這具臃腫的航天服里拖出來,可他的手剛舉了起來,便凝固住了般,動彈不得。

「混蛋!」

伯洛戈咒罵著,一股無力感完全捕獲了自身,他已經很少會有這樣的感覺了,不知所措的感覺。

「這計劃的執行,需要絕對的守秘,絕不能令我的血親們發覺,為了獲得他們的信任,我甚至冒險令他們加入了進來……在我對他們的訴說中,這將是個截然不同的計劃。」

太空人的真容藏在了航天服之下,連同他所有的情緒與隱秘皆凝聚於其中,伯洛戈覺得自己在對一個雕塑說話,一台冰冷的機器。

「這一切取決於你,伯洛戈。

我從不強迫任何人做任何事,我只是會施加些許的引導,你完全可以將我們的談話告訴我的血親們,以驗證我言語的真實,但我希望你知道的是……」

太空人的聲音低沉了起來,像是野獸的呻吟。

「無論你做了什麼,你都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

太空人張開了手,他高聲道。

「如何評判一個人的價值?

將全世界的壓力施加在他的肩頭,坐視他的抉擇。」

伯洛戈眼白充血,目光低垂,他覺得千億噸的力量正壓在他的身上,他就快站不住了,脊背也要斷掉了。

艱難地仰起頭,那蔚藍澄凈的世界就高懸於自己的頭頂,從太空人的角度看去,伯洛戈恰好地與星球的邊緣重疊在了一起,像極了神話里背負起天空的巨人。

「為什麼……為什麼是我呢?」

伯洛戈喃喃道,「為什麼遭受到這個命運的人,是我呢?」

「是我有什麼特殊之處嗎?」伯洛戈對太空人質問道,「在那片、那片我失去記憶的焦土之上,是我展現了什麼價值嗎?」

太空人無情地搖了搖頭,否決道。

「不,你並不特殊,伯洛戈。」

他接著說道,「你只是極為普通的一個,就像那戰場上萬千士兵的一個,你之所以背負這樣的命運,只是我在那時恰好地看到了你,恰好地選擇了你而已,特殊的是我的選擇,而不是你。」

「你從來不是什麼命定的救世主。」

太空人的言語完全擊垮了伯洛戈那病態的心理般,伯洛戈覺得自己的身體有千斤般沉重,他快要站不住了,但意志強硬地要求自己堅持下去。

「哈……哈……」

伯洛戈痛苦地喘息著,他喜歡廝殺,因為那不需要什麼腦子,也無需壓力,只要將刀子送進敵人的身體里就好。

可現在伯洛戈要承載世界的命運,他要為自己的抉擇負責,而他的每個抉擇,都將關係無數的生命。

伯洛戈不覺得自己是個好人,對於那些他見都沒見過的人們,伯洛戈也很難產生什麼同理心,這樣的對話,他曾無數次和他的心理醫生聊過,心理醫生也無數次地建議把伯洛戈送進精神病院裡,他一直認為伯洛戈有一定的反社會人格。

伯洛戈沒有反社會人格,他知道的,伯洛戈只是經歷了太多糟糕的事,他已經沒有過多的仁愛去分給那些他不認識的人了,他所愛的世界很狹窄,只有那些他熟知的朋友們,可再怎麼狹窄的世界,也將被囊括在這巨大的世界之中。

「我……我不會答應你的任何事,太空人。」

伯洛戈倔強地昂起頭,「我會親眼去看的,親自處於那樣的環境里,直到我做出真正的抉擇。」

像是不肯認輸般,伯洛戈抵禦著重重的壓力,給出了這樣的應答,他不會相信太空人,伯洛戈能相信的只有他自己,以及他親眼所見的一切。

「好,我期待著那一幕。」

太空人言語了帶著奇怪的笑意,他像是在慶幸伯洛戈沒有步入自己的陷阱里,又好像在嘲笑伯洛戈的苦苦掙扎。

他抬起手,粗大的五指按壓在伯洛戈的額頭之上。

「那麼,下次再見,伯洛戈·拉撒路。」

四周的空間開始扭曲,伯洛戈的身影像是抽象的畫作,開始扭曲、變形,乃至完全從虛無之間內剝離出去。

伯洛戈消失了,荒涼的環形山內又只剩下了太空人一個人。

不等太空人享受片刻的寧靜,黑暗裡一扇曲徑之門緩緩敞開,一個位不速之客來臨了。

貝爾芬格推開門,一臉的疑惑,他還是那身悠閒的睡衣,就像來朋友家做客一樣。

「怎麼回事?」

「什麼?」

「這裡剛剛是封鎖了嗎?」貝爾芬格狐疑地打量著四周,「曲徑錯亂了起來,令我無法通行。」

太空人說謊道,「我剛剛在觀測,可能是掀起的以太亂流,影響了這裡。」

「這樣嗎?」

貝爾芬格直接坐在了躺椅上,這頭懶惰的魔鬼,近期難得勤快了起來,不再總是窩在電影院內,而是經常出入起了虛無之間。

「秩序局那邊有些動向,他們正在嘗試探索以太界,更具體的情報,我也不太清楚了。」

貝爾芬格抱怨道,「我只是秩序局的傀儡而已,無法干擾他們分毫。」

「別擔心,他們在以太界內找不到什麼有用的東西的,」太空人說,「就算他們能了解到些秘密,也不會知道我們的真實想法。」

「這一點我贊同,但還是要警惕為好,」貝爾芬格接著說道,「比如你的那位選中者,伯洛戈·拉撒路。」

「他怎麼了?」

貝爾芬格神情嚴肅了起來,「要知道,無論如何,他都是秩序局的人。」

「我起初想借著錫林入侵,去腐化秩序局,好不容易把秩序局局長變成了我的選中者,秩序局卻把她關押了起來,我能感覺到她還活著,但卻察覺不到任何動向。」

太空人說,「你可以放棄她的。」

貝爾芬格搖搖頭,「我把所有的籌碼都壓在她身上了,這次紛爭結束前,我沒有餘力去再選一位選中者了。」

「那還真是令人遺憾。」

「所以我希望你能多多警惕伯洛戈,秩序局沒我們想像的那樣簡單……至少決策室是這樣。」

貝爾芬格無數次想嘗試入侵決策室,去看看秩序局到底在搞什麼鬼,可當他付諸行動時,貝爾芬格卻發覺,自己就連決策室在哪也找不到。

決策室仿佛處於一個完全不同的空間內,而非墾室之內,他甚至懷疑,決策室所有與外界的聯繫,都是通過某種曲徑的手段,幾乎不可察覺的空間轉移,以令所有人都誤以為決策室就在墾室之內。

「作為你的選中者,伯洛戈在這計劃里,扮演的是什麼樣的角色?」

聊起伯洛戈,貝爾芬格有著極為複雜的情緒,從他對詩篇的追逐來看,伯洛戈無疑是一位不錯的詩人,如果可以的話,貝爾芬格非常渴望得到伯洛戈的視線,寫下他一生的故事。

可也只是渴望而已。

對於詩的追求,只是貝爾芬格賴以打發無聊時光的愛好而已,無論貝爾芬格再怎麼讚揚詩人的偉大,這都無法改變他的邪惡本質。

魔鬼的本質。

貝爾芬格嚴肅看待起了自己的盟友,他們血親之間紛爭了無數的時光,彼此之間的性格再清楚不過了。

誰都不能絕對信任任何人。

「他?在我的計劃里,他會在我的引導下,找到起源之門……我猜他會關上那道門,以阻止以太濃度的上漲,當然,無論是關門,還是坐視不理,無論他選擇什麼,都改變不了任何事。」

聽著太空人的話,貝爾芬格哈哈大笑了起來,「天啊,這算是真實的謊言嗎?」

「我開始可憐伯洛戈了。」

貝爾芬格喜歡太空人的笑話,這太好笑了,足以牽動任何人的內心。

「我期待他絕望時的表情了。」

貝爾芬格捂著肚子,靠在了躺椅上,笑了好久後,他才慢悠悠地停了下來,帶來了另一則消息。

「阿斯莫德同意了,她選擇加入我們的戰車,以對抗其他人。」

貝爾芬格對太空人問道,「你覺得如何?」

「很不錯,」太空人點點頭,「那麼我們還在等什麼呢?」

一陣門鈴聲響起,一道靚麗的身影推開了貝爾芬格來時的門,她拖拽著一身火紅的長裙,邁著曼妙的步伐,來到了兩人身前。

阿斯莫德開口道,「我已經按照你給的氣象圖,命歡樂園號列車去追蹤了。」

太空人沒有在意阿斯莫德帶來的消息,只是打量著那張精緻的臉,不禁感嘆道,「我的血親,你看起來憔悴了許多,是因為人類嗎?」

阿斯莫德沒有應答,燃起火般的眼瞳上移,看向了那蔚藍澄凈的星球,它如絢麗的寶石般鑲嵌在漆黑的虛無之上。

她還是頭一次以這種角度看待這個世界,一時間萬千的情緒跨越時間與空間的壁障,侵襲而來。

阿斯莫德喃喃道,「我討厭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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