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伯洛戈重新恢復意識,視野歸於清晰時,他發覺自己已經離開了以太界,來到了那熟悉的虛無之間內。

到處都是單調的灰白色,懸浮的群山帶著遲滯感,互相碰撞著,揚起大片的碎石塵埃,飄飄揚揚。

伯洛戈慢悠悠地站起身,這一幕倒在他的計算之中……終於有些事情處於掌控中了,伯洛戈不由地鬆了一口氣,然後剛站起來的他,再次倒了下去,整個人呈大字,癱在了地上。

現在伯洛戈的腦子亂糟糟的,這次以太界的探索很有成果,伯洛戈發覺了太多驚人的可能,每當伯洛戈覺得獲得的情報足夠震撼時,他總會察覺到更加可怕的秘密。

就比如離開以太界時的最後一幕。

跨越時間與空間,伯洛戈第一次親眼見到了所羅門王,哪怕那只是往日的幻影,哪怕伯洛戈只是知曉他的存在,並未真實地見過,也不會有機會真實地見過。

現在回味起來,伯洛戈依舊感到一陣難以平復的激動,仿佛一切的真相近在遲尺。

所羅門王。

無論是秘密戰爭,還是眼下的戰鬥,如今魔鬼們之間的紛爭,一切都要源自於聖城之隕的毀滅,那是近代紛爭的開端……不,近代的開端不止是源於聖城之隕。

伯洛戈否決了自己的想法,然後提起了另一個新的追朔。

破曉戰爭。

仔細想想,那才是真正的開端,隨著永夜帝國的覆滅,魔鬼們第一次發覺了人類的強大,並對人類呈現的失控事態,感到恐慌,接著掀起了一次又一次的紛爭。

伯洛戈還記得《破曉誓約》中見證人的名字,和希爾記憶的最後,與魔鬼廝殺的年輕人是相同的名字。

沃爾夫岡·戈德。

除此之外還有那頭邪異的魔鬼,他不止出現在希爾的記憶里,還出現在了所羅門王的身邊。

他們幾人之間一定有著某種伯洛戈尚不知曉的聯繫,可現在一切都已變成了過往,所羅門王已死,那頭魔鬼的真名伯洛戈尚不清楚。

想要知曉過往的真相,伯洛戈目前能想到的唯一手段,就是再次潛入以太界,在那白晝核心之中,追尋記憶。

那是極為冒險的行為,稍有不慎,伯洛戈就會永遠留在那,他不覺得太空人每次都能營救到自己,更何況,自己怎麼能將命運寄託於魔鬼的手中。

伯洛戈休息了一段時間,當他再次坐起身子時,一個熟悉的身影早已在一旁等候多時。

臃腫的太空衣倒在摺疊躺椅上,他那副愜意的樣子,就像在沙灘上度假一樣。

伯洛戈看著對方,開口問道,「我該怎麼稱呼你,太空人?還是嫉妒的利維坦。」

「太空人吧。」

太空人開口道,「我喜歡這個名字,這可是人類探索未知的先鋒軍。」

這個世界上,除了伯洛戈外,沒有人能理解太空人的這段話,這是獨屬於他們兩人的、關於「前世」的秘密。

「至於嫉妒的利維坦,我一向不喜歡這個名字。」

太空人站起身,他收起了摺疊椅,掛在身後,接著招呼著伯洛戈,「跟我來。」

伯洛戈跟在太空人身後,面對這頭可憎的魔鬼,伯洛戈發覺他們兩人之間相處的關係,意外地和諧。

太空人開口問道,「以太界的冒險感覺如何?」

伯洛戈說,「還不錯,只是有很多事我搞不懂。」

「你可以和我聊聊,我說不定能為你解答不少事。」

伯洛戈沉默了下來,緊接著太空人再次說道,「別緊張,你是我的選中者,我們的利益是一致的,你知道的越多,越方便我行事,這是雙贏。」

「你難道要拒絕嗎?」太空人又說道,「我能感覺到,你現在好奇的要死。」

見伯洛戈繼續沉默,太空人主動開口道,「你猜測的沒錯,以太界有著一套近乎苛刻的篩選條件,哪怕有許多凝華者在晉升時抵達以太界、面見秘源,他們只會覺得自己在做夢,什麼也感知不到。

為此以太界的秘密就這樣隱瞞了下來,直到以太濃度攀升的今日,他們再也瞞不住了。」

伯洛戈問,「隱瞞什麼?」

「真相。」

太空人隨意地回答道,「一切的真相,萬物的根源,那足以顛覆所有人認知的秘密。」

他頓了頓,接著說道,「我也在追查這些真相。」

「就連魔鬼也不清楚真相嗎?」

「或許吧。」

太空人給出了一個含湖不清的答桉。

「你們的其他猜想也算正確,靈魂不止存在於物質界,而是同時存在於物質界與以太界,畢竟人類原本沒有靈魂,靈魂更像是以太歪曲生命後的奇妙產物,它的根莖處於以太界內。」

太空人就像知道伯洛戈在想什麼一樣,就連他的猜想也一併精準地猜中了,這令伯洛戈想起了眾者,眾者也能推算出自己的行為邏輯。

「那麼我看到的那些記憶,其實是靈魂的心智投影,對嗎?」

伯洛戈忽然意識到了這一點,一瞬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緊接著更多的想法踴躍了出來。

「所以燦金的靈魂才無法束縛……」

燦金的靈魂同時存在於物質界與以太界,當人類的「身」步入死亡,「心」隨之湮滅之際,象徵著「靈」的靈魂就會脫離物質界的束縛,返回以太界內,歸於秘源之中。

所有的靈魂都受到了秘源的召喚,在那以太界內,它永恆地與陰影們爭鬥著,只有魔鬼的血契才能真正意義上束縛這些璀璨的靈魂,將它們從聖潔的光耀里拖入陰影。

伯洛戈忽然鬆了口氣,他知道了所有靈魂的歸處,也知曉了自己友人們的歸宿,內心獲得了短暫的平靜。

無數飄蕩的幽魂,正是一個個尚未完全融入白晝核心的靈魂,伯洛戈觸及的每一個靈魂,所領略的記憶,則是殘留在靈魂之上的心智投影。

就像艾繆起初會夢見愛麗絲一樣。

伯洛戈忍不住問道,「秘源到底是什麼?你們、魔鬼,又究竟是些什麼?」

「以後你會知道的。」

太空人敷衍道,「比起這些,我更想讓你看看這個。」

他抬起手,指向了不遠處的一個角度極大的斜坡,那是一個無比巨大的環形山,它一直延伸到了伯洛戈視野的盡頭之處。

伯洛戈正好奇這環形山之後有什麼時,太空人忽然冷不丁地說道,「對了,我有些記不清了,我有和你提過嗎?」

「提過什麼?」

太空人轉過頭,金色的鏡面上倒映著伯洛戈的臉。

「我的上一任選中者,便是所羅門王。」

伯洛戈愣在了原地,腦海里回憶起那頭握著手杖的魔鬼,他的身影與太空人逐漸重疊在了一起。

陣陣沙啞的笑聲從太空人的頭盔下響起,他催促道,「快一點,伯洛戈,我們就要到了。」

伯洛戈的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前,費力地攀登著,過了許久後,他才與太空人一同站在了環形山的山峰上,下方便是逐漸凹陷下去的深坑,懸浮於環形山之上的大片巨石遮掩住了所有的光,環形山內是一片觸不可及的黑暗。

太空人問,「其實,你已經知道這裡是哪了吧?」

伯洛戈沒有應聲,只是抬頭看向那片懸浮的群山,他想這個世界上,應該很少會有人能親眼見證這樣的情景。

太空人抬起手,伴隨著他的揮動,就像是擦拭黑板上的圖畫般,沉重的群山分開狹路,光芒透過縫隙照亮了環形山的黑暗。

伯洛戈看到了,群山之後那蔚藍澄凈的星球,它如色彩絢麗的寶石般,太陽的餘暉在球體的邊緣閃爍。

雲海、大洋、群山、城市……

剎那間,伯洛戈感到了絕對的安寧,萬千的雜念蕩然無存,他的心神完全沉浸了下去,沒有絲毫的起伏。

伯洛戈開始喜歡這個地方了,如果可以的話,他能在這裡坐上一整天,僅僅是平靜地注視著。

些許燦金的光芒闖入了伯洛戈的視野內,他的注意力被從蔚藍澄凈的星球上奪走,視線下移,伯洛戈看到了那位於環形山中央的巨大人造物。

換做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都無法認出這個事物的存在,但憑藉著「前世」的記憶,伯洛戈第一眼就認出了這造物的本質。

那是一座屹立於環形山中央的天文台。

展開的、如同太陽能發電板一樣的金色羽翼環繞著高台,電路與機械相互交錯,其中還架設了諸多鍊金設備,濃稠的以太孕育在金屬之中,以超凡之力與現代技術,一同共築了這件精密的儀器。

層層的透鏡高高抬起,但它們沒有指向群星,而是對準了那蔚藍澄清的星球,令星球的倒影清晰地映射在鏡面之上。

伯洛戈不由地看向身旁的太空人,等待著他對自己解密,想明白,他究竟在這裡謀划著什麼。

「別心急,你馬上就要知道了。」

太空人說著朝著下坡走去,他每一次起躍,都能跨越數米的距離,伯洛戈也起躍著,緊跟在太空人的身後。

接連的震撼已經令伯洛戈的內心麻木了起來,他不知道太空人是如何在這荒涼之地,建設起這樣的龐然大物,更搞不懂,太空人將自己的國土設在這裡有何意義。

伯洛戈只能跟隨著太空人,等待他告知自己那陰暗的秘密。

像是知識的詛咒般,明明知道對方是魔鬼,明明知曉接下來等待自己的,是朝向黑暗的未來,可伯洛戈就是控制不住自己,難以遏制那強烈升騰的求知慾,渴望知曉那藏在污穢中的秘密,哪怕這也會令自身陷進沼澤之中。

伯洛戈又驚又怕,又喜又怒。

經過短暫的前進,兩人抵達了天文台的下方,建築的陰影下,有著一處臨時營地,太空人看起來真的很熱愛電影,就像貝爾芬格那樣,即便在這樣的臨時營地里,仍搭建出了一個簡易的露天電影院,兩把摺疊椅已經事先放好在了這,就像太空人一早就知道自己會降臨一樣。

「秩序局已經拿到原初之物了吧,」太空人說道,「你們也發現,對於這個世界而言,以太或許是一種外來物。」

太空人坐在了躺椅上,他那副臃腫的樣子,幾乎要擠出躺椅。

伯洛戈坐在了另一把躺椅上,他的腦海時而混亂,時而清醒。

「是的,我們發現了這一點,」伯洛戈像學生回答問題一樣回答道,「這可能與日漸上漲的以太濃度有關。」

「是這樣的,以太濃度,」太空人點點頭,「整個世界的以太濃度都在持續上漲中。」

「你覺得繼續放任下去,會發生什麼事?伯洛戈。」

「發生……什麼?」

「對,幻想一下,你的想像力一直很不錯的,不是嗎?」

伯洛戈停頓了一下,將那藏在心底,曾預演過無數次的畫面對太空人講述了出來。

「先是鍊金矩陣技術的突破,高濃度的以太環境下,凝華者的作戰能力變得更加,階位之間的桎梏會鬆動,乃至只在設想中的受冕者,也有很大的機率,會誕生於未來的某日。」

太空人評價道,「這是積極的一面。」

「進步的同時,危險也在暗中醞釀,我去過風源高地,遠遠地眺望過那片名為怒海的海域,那裡縈繞著高濃度的以太渦流點,近乎實質的以太直接在物質界內掀起了超凡現象。」

伯洛戈喃喃道,「隨著以太濃度的持續攀升,這樣的以太渦流點會變得越來越多,不受控的超凡現象也會逐漸入侵人類世界,直到把一切搞的一團糟。」

通過以太與鍊金矩陣,凝華者可以扭曲物質界,創造出種種的超自然力量,但這種力量終歸是屬於凝華者的控制中,而自然是無序瘋狂的,沒有人知道,肆虐的以太,會產生何等可怕的影響。

「看看這個,伯洛戈。」

太空人按動遙控器,熒幕上呈現一幅幅的氣象圖。

「這是近些年來,根據我收集的信息,以及全視之目觀測所得的資料,一併整理出來的數據圖。」

氣象圖開始放大,一幀幀的變幻,白色的氣象先是覆蓋了大海,然後入侵了內陸。

伯洛戈知道這不是氣象圖,它所呈現的、類似氣流的圖像,是游弋於這個世界之上的宏偉如洋流般的以太流。

「類似怒海的超凡現象會逐漸覆蓋大海,航海將變得危險至極,乃至人類的海運徹底癱瘓,然後是就是對內陸的侵襲,可怕的災害會摧毀許多的城市,許多人會死去,倖存的人們會龜縮在大城市的堡壘之中。

人類的文明將在這樣的危難下倒退,基礎科學遭到嚴重的打擊,但相應的,一個新的超凡時代將降臨,凝華者會從幕布後走出,占據這個世界的主導地位。

那將是一個黑暗時代,超凡災難將奪走人類絕大部分的領地,將世界拖入未知的黑暗裡,疾病橫行,戰爭爆發,耕種地的大量缺失,接著引起糧食短缺的饑荒,無窮無盡的死亡將填每個人的人生。」

太空人說出了他的推論,「更糟的是,這不止是預言,而是註定會發生在未來的事實。」

伯洛戈提出了他的質疑,「你怎麼能肯定這些。」

「這座天文台,我稱之為全視之目,搭建它,耗費了我很多年的時間,好在最後還是趕上了。」

太空人介紹起了他的偉大造物。

「許多年前,我造過一個類似的東西,但它的透鏡是指向星空,去開拓未知的土地,而如今,這台鍊金天文望遠鏡,被我用來對準我們所生活的星球。

它可以詳細地觀測到星球內絕大部分的以太濃度變化,檢測每一道以太流的動向,以太的一切轉移都逃不過它的眼睛。

需要時,它甚至可以將目光鎖定在局部區域,凝華者個體的以太流動,也躲不過它的觀測。」

太空人給出了伯洛戈無法拒絕的解釋。

「只要有足夠的數據支持與算力,你就能推算出混沌的未來,令未知變成已知。」

伯洛戈在心底贊同道,「就像眾者一樣。」

太空人將氣象圖的變化拼湊在了一起,變成了一段影片,伯洛戈沒注意到的是,伴隨著氣象圖的變化,影片角落裡,時鐘的指針也在緩慢向前推進。

「你要做什麼?」伯洛戈不解地問道,「拯救世界?你是在開玩笑嗎?」

「為什麼魔鬼就不能拯救世界呢?」

太空人反問道,「說實話,以太濃度的上升,並不符合我的利益。」

「想一想,現在的人類已經如此強大了,以太濃度上升後導致的鍊金矩陣技術進步,我們魔鬼真的還有能力操控你們了嗎?更不要說,超凡災難會導致大量人口的死亡,每一個人口對我而言,都是待收割的稻穗。」

太空人發出了陣陣笑聲。

「抉擇的時間到了,坐視不理,還是幫助我,解決這個問題。」

伯洛戈的眼神發直,帶著一種病態的意味,緊盯著太空人頭盔上的金色面罩,與燦金鏡面中的自己對視在了一起。

「不……不對勁。」

伯洛戈搖搖頭,「以太濃度的上升,是否代表,以太界與物質界的重疊……」

太空人回應道,「你也看到了那團令人作嘔的東西了,我和我的血親們不同,我不是很希望那團東西抵達物質界。」

「我的血親們不值得信任,哪怕我與他們有盟約在身,我們能相信的只有彼此。」

「這話聽起來太荒誕了。」

伯洛戈搖搖頭,自己居然與太空人綁定在了一起,還是什麼所謂的、絕對信任的同盟。

認知內的世界在伯洛戈的眼中逐漸變得荒誕、怪異,像是初生的嬰兒,第一次認識這個世界的全貌般。

「你不必立刻做出決定,」太空人注視著伯洛戈,「我很期待,伯洛戈。」

「我期待那一刻的到來,以及那一刻,你的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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