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洛戈覺得自己休息夠了,雖然說他實際上根本沒有休息多長時間。

拉上窗簾,室內完全黑暗了下來,只剩下電台內,杜德爾的聲音依舊。

伯洛戈坐回了沙發上,此時他的身前多出了一本筆記,這是伯洛戈所寫的《起源手冊》。

在晉升為負權者、探索了以太界後,伯洛戈將對太空人的種種猜測,乃至起源之門的存在,全部補充到了自己的《起源手冊》里。

可以說,目前這本筆記蘊藏著難以想像的知識,而且按照秩序局的條例,伯洛戈這種將絕密信息記錄在載體上的行為,無疑是違逆的。

伯洛戈沒有想那麼多,他只是祈禱帕爾默尊重一下自己的隱私,不要亂翻自己的抽屜。

黑暗裡,伯洛戈看不清筆記上的文字,但這不妨礙伯洛戈按照自己原本書寫的信息,繼續思考下去。

這次滲透霧淵堡壘的行動中,伯洛戈又獲得了一些碎片,他就快將秘密戰爭的全貌徹底拼全了。

「如果說……如果說這一切都是太空人的陰謀呢?」

伯洛戈仰起頭,黑暗裡他喃喃自語著。

從六十多年前,焦土之怒爆發之時起,太空人就在謀劃些什麼,在所羅門王的幫助下,他幾乎要成功了,同樣的,其他的魔鬼們也察覺到了太空人陰謀的可怕,他們在互相攻伐中清醒了過來,並團結在一起,向著神聖之城進攻。

聖城之隕。

太空人所謀劃的,最終還是失敗了,魔鬼們操控著凡間的棋子,攻克了神聖之城的高牆,偉大的所羅門王不甘地焚滅於光灼之中,墜入大地的傷疤里……

伯洛戈突然坐直了身子,以太的輝光在身前亮起,它映亮了身前的茶几,也映亮了玻璃蓋板下,那張跟隨伯洛戈已久的戰場沙盤。

詭蛇鱗液無聲地滲透入了沙盤裡,在神聖之城的粗糙模型里,銀白的液體塑造出了兩個微縮模型。

一個是太空人,一個是頭戴桂冠的所羅門王,在高牆之後的戰場上,一個又一個身著長袍的棋子出現,它們總數為六。

聖城之隕是紛爭的高潮,所有的魔鬼都齊聚於此……他們必須齊聚於此。

「你究竟在謀划著什麼呢?」

伯洛戈凝視著代表太空人的那枚棋子,心中滿是困惑。

「明明你在焦土之怒里,沒有任何舉動,僅僅是與所羅門王一起縮在高牆之後,可卻因秘密的泄露,令正在交戰的魔鬼們,甚至願意放下廝殺,選擇聯合起來,優先解決你。」

伯洛戈驚嘆著,「你所謀劃的事,足以威脅到所有魔鬼,沒有任何人能置身事外。」

漫長紛爭中,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唯一一個的、真正的贏家。

那麼究竟是什麼,能令太空人做到這一切呢?

伯洛戈的思緒一滯,他覺得自己的胸膛熾熱了起來,像是有團烈火於心髒內燃燒,緊接著這股烈焰灼燒著他的喉嚨,從嘴裡噴涌而出的同時,一個快要被伯洛戈忘記的詞彙於無形的烈火里顯現。

「七首十角,頭戴王冠。」

伯洛戈驚嘆道。

「紅龍。」

從耐薩尼爾與僭主曾和自己說過的話來看,這被稱作紅龍的、來自於所羅門王與太空人的神秘之物,它並沒有消亡於聖城之隕里,此刻它就埋葬在這座城市裡的某處,所以這裡才如漩渦一般,不斷吸引著邪異的到來。

伯洛戈越想越是頭疼,最終他暫時停下了思緒,一身是汗地靠向沙發,電台里杜德爾那吵鬧的聲音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段舒心的旋律。

搖滾樂並不總是吵吵鬧鬧的。

伯洛戈揉了揉眼睛,慢悠悠地起身,走向落地窗邊。

艾繆說她很喜歡瞭望高塔,那裡是秩序局唯一的觀景點,在那裡能看到很遙遠的地方,遠到有許多地方都是艾繆未曾涉足過的。

當然,最重要的是,望著遠方的風景,能令自己疲憊的雙眼得到舒緩。

升華爐芯就像一座複雜的機械工廠,熾熱的熔爐流淌著滾燙的鐵水,研究員們如鐵匠般錘打著鐵砧,就連艾繆也不例外,因為自身鋼鐵之軀的優越性,實驗室內,很多需要力氣的工作,都是由艾繆來做了。

伯洛戈聽著艾繆的話,學著艾繆的動作,他在窗簾里揭開一道縫隙,接著看向了窗外,視野越過樓群,緩緩地上移。

伯洛戈發現深夜裡,歐泊斯的夜空意外地晴朗,堆積起來的陰雲塌陷了一個角落,令那皎潔的月光恰好地灑落了下來。

每個人看到這般美麗的月亮,都會感到一陣欣喜歡愉,但伯洛戈不同,他去過月亮之上,更清楚月亮上有些什麼。

那片土地上並沒有文學創作里所寫的浪漫之物,有的只是一頭魔鬼,以及他的露天電影院,還有一座巨大的天文台。

聽起來就像一個荒謬的黑色童話。

這麼多年裡,那頭魔鬼如同一位偷窺狂一樣,他躲在月亮上,依靠著所羅門王的遺產,搭建著瘋狂的機器,窺探著地面上的一舉一動,在心底盤算著那些罪惡的陰謀,尋找著打敗他的血親,成為魔鬼之王的機會。

伯洛戈注視著那枚月亮,一個莫名的想法從他心底升起。

「當初是你與所羅門王創造了紅龍。」

伯洛戈對著月亮說話。

「會不會……你已經找回了紅龍呢?」

窗戶像是沒關死一樣,些許的冷風滲透了進來,擦過伯洛戈的體表,帶來一陣毛骨悚然的感覺。

伯洛戈跌跌撞撞地向後靠去,他被茶几絆倒,以伯洛戈那靈敏的身手,他本不會摔倒的,可這次他就這樣直直地倒在地上,在月光的籠罩下,眼神空洞了起來。

會不會有那麼一種可能,自聖城之隕結束後,太空人依舊沒有放棄他那「宏偉陰謀」,所羅門王死了、神聖之城毀了又如何,他們本就是被太空人利用的棋子而已。

太空人已經榨乾了所羅門王的價值,從他的手裡得到了足夠的技術、足夠的遺產,就算被其他魔鬼摧毀了,他完全有能力憑藉這些遺產,再次嘗試。

紅龍。

那頭可怖的、滅世的紅龍。

龐大的危機感籠罩住了伯洛戈,他想起影王對自己所說的話。

太空人圖謀的事,或許就是舊日的重演,所以他才如此警惕,哪怕霸主·錫林,在他的手裡,也只是為了達成陰謀的一枚棄子、犧牲品。

想一想,錫林那充滿坎坷、璀璨的一生,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在秘密戰爭中死去,從而在不引起任何人注意的情況下,將如同詛咒般的鍊金矩陣交付到自己的手中。

再想想自己悲劇的開端。

伯洛戈正是在所羅門王死去、神聖之城毀滅之時,於那漫天的焰火與硫磺、無數聳立的鹽柱里成為了不死者。

在陰謀敗露的那一刻起,太空人就已經準備好了新一輪的謀劃,所以他找到了自己,令自己成為了不死者,繼續補全起了他的陰謀。

「我不是特殊的,」伯洛戈喃喃道,「我只是恰好地出現在了那裡,恰好地被選中了,恰好地成為了他的債務人。」

伯洛戈並非命定的救世主,他只是恰好地出現在了那個時間節點,甚至說,自己是太空人走投無路下的選擇。

那麼自己「前世」的記憶又該如何解釋呢?

伯洛戈想不通這一切,但在這般思考下,伯洛戈明白了一件事。

既然自己並非紅龍,那麼自己會不會如錫林一樣,僅僅是太空人陰謀里的一環,一枚將在未來捨棄的棄子呢?

怎麼不會呢?

就連錫林都是犧牲品,伯洛戈又算是什麼呢?

像是為了尋求安全感般,伯洛戈無力地站了起來,他拿起了怨咬,將它橫在自己的身前。

黑暗裡,漆黑的劍刃上浮動著暗澹的微光,指肚拂過刃鋒,金屬的冰冷刺入骨髓,令伯洛戈清醒了過來。

伯洛戈感到了些許的嘲諷,就算自己是不死者又如何,終究還是要受此困擾。

「你到底在謀劃些什麼呢?太空人。」

伯洛戈這般想著,腦海里浮現起了遺棄之地內,焰火與灰盡所覆蓋的廢墟之城。

像是冥冥之中的召喚般,伯洛戈想要深入其中,抵達那被光灼環繞的黃金宮內,他要親眼看看過往歷史內曾上演過的那一幕。

伯洛戈想親眼面見那坐在王座上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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