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清丈田畝帶來的變化

「斷不可加征!」

海瑞這時言道。

馬自強聽後沉默了一刻,接著才問:「但你這上面所記錄的,南直一縣從商者之比倒,倒占了不少,且不少已僱工上百,乃至有些大鎮,如南潯,從商者更是達萬戶以上,大作坊不下百家,已遠超北方一府城!」

「這都還不能加征商稅?」

海瑞道:「閣老且再看看這些作坊坊主身份再言!」

「大作坊大商行皆有權貴豪紳背景,要麼是其家奴要麼是其親戚,不少僑商,更是宗藩與京中權貴的人,而從商者雖多,但卻以經營小本買賣為主,且盈利並不高。」

「因為朝廷雖商稅正稅收的低,但地方官吏對其盤剝甚重,所以,各類雜稅名目繁多,還有藩王、豪族等設卡非法收取厘金的。」

「另外,權貴豪右,往往還利用壟斷商貿與財力豐厚之能,刻意囤積居奇,炒作土物價格。」

「所以一年到頭來,有小商小販雖賺得幾兩銀子,也只夠湖口而已!」

「更有甚者,辛苦一年,所種桑麻菜蔬,還不如令其爛在地里,因為一旦去賣,反而得不償失!」

「您別看江南繁華,但這繁華不過是士大夫之繁華。」

「所謂,能在秦淮河為一花魁擲千金,能在蘇州寸土寸金之地造園疊石成山而費銀數十萬,皆不是百姓能參與的。」

「實則,在這煙柳繁華地,也有饑寒之餓殍,凍死之貧戶。」

「饒是中等之家,也只是勉強過活。」

「一勤織之婦女,終年不休息,所賣土布也不過只能應付官吏催繳之丁銀稅賦而已,而繳納之後,無任何積蓄也。」

「若是生病,皆是能拖就拖,更別提做衣納鞋,皆是能補丁就不換新,所謂『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也!」

「另外,一家壯丁,即便靠妻織布所得,能交丁銀,而可務工務農,但所得也只夠養高堂兒女,所得積蓄,最多供一子讀書。」

「可如今,江南舉業者,如過江之鯽,小戶子弟要想取得功名,所費之銀已不遜於繳納丁銀稅賦之費,無論是束脩,還是考試所交保費,皆不少。」

「總之,庶民無論在鄉間有地,而為耕農之莊戶,還是城市中無地,而為務工之僱工,與其妻一年辛苦所掙,大部分都皆為官吏豪紳盤剝所得,和供應子女讀書而希冀能鯉魚躍龍門之用。真正所掙,用於己身者,少之又少,無非僅得溫飽而已。」

「鄉集市鎮更別提。」

「百姓手中無多少錢,所買之物有限,故在這些地方,開雞毛小店或為攤販的商戶們,自然也賺不到厚利,厚利皆為能出海跨省經營之牙行或當鋪所賺。」

「但這些牙行當鋪,皆是權貴豪紳胥吏之產業!」

海瑞說完後,馬自強頷首,沒有說話。

半晌後,馬自強才道:「這麼說,如果加征商稅,除非能加徵到這些權貴豪紳胥吏之身上,否則只會是進一步壓榨小民,乃至逼民造反?」

「光加徵到權貴豪紳胥吏身上還不夠!」

「一旦加征商稅,哪怕加徵到權貴豪紳胥吏身上,也會因為既奪了權貴豪紳胥吏之利,也奪了小民之利,而使兩者聯合起來對抗朝廷官府。」

「且這樣對小民之奪利必然更狠,皆因權貴豪紳胥吏必在小民身上找補,而小民為自家生計也會在小民身上找補而互相迫害。」

「如此則小民之怨更重,則必有權貴豪紳胥吏鼓動小民反抗官府,乃至故意滋生出民變來。」

「邪教也會趁機滋生。」

「所以,要加征商稅,使其為善政,只能加徵到權貴豪紳胥吏身上!」

「對小商販還當減免,乃至朝廷出資助其經營,以免其被豪右佛寺之高利貸盤剝太重!」

海瑞回道。

馬自強苦笑起來:「這隻怕很難!讓天下官吏去只加征權貴豪紳胥吏的稅,官僚還好,畢竟為父母官者,多是外官,但讓胥吏這樣做,無疑相當於取自己之利給朝廷,而不令其有害民之便,等於該政無可行之沃土也!」

說著,馬自強就又嘆道:「仆乃北人,知北方百姓不容易,本以為江南富庶之地的百姓要好些,卻沒想到江南百姓也生活多艱。」

「江南雖繁華,卻與百姓無關,朝廷也沒得到多大好處,那這江南還真只是士大夫之江南。」

馬自強說著就出屋,來到仙霞關上,看著仙霞關外官道上川流不息的商幫腳夫,對海瑞道:

「但大明七大鈔關,去年稅收合計,也不過二十多萬兩,真正是太少了!」

「這麼多行賈腳商,竟只能給朝廷帶來這麼點稅收,真正是令人唏噓!」

馬自強沒好直接說,他這個閣臣光一次受賄就達二十萬兩,幾乎抵得上大明一年鈔關收入,而也就只是感嘆鈔關收入的確太少,而比不上權貴豪紳間的一次權錢交易。

「這已經比穆廟時增加了幾萬兩,至少達到了二十萬以上。」

海瑞說著就道:「皆因清丈田畝之政。」

「雖只是清丈田畝,但實則是逼著豪民不能盤剝庶民,庶民不用再承擔額外被豪紳胥吏詭寄飛灑之田賦,所以,庶民還是可以增加一些積蓄的。」

「雖然庶民多因擔心年景有變,而有不敢大愛購買者,但購貨之能還是遠高於新政推行之前。」

「以至於,鄉野之間,也多了不少墟集,漸漸有成大鎮之象,這仙霞關也就商賈更多,不惜帶貨跨省去交易,也就增加了鈔關稅收。」

「善哉!」

「可見雖天下之利不在官即在民,但若能為庶民爭利,使庶民利增,也能增加朝廷官利!」

馬自強笑著道。

海瑞點首:「所以,得行惠民之政,方能富國強兵!」

「元輔謀國,可謂有方。」

馬自強點點頭,且不忘了政治正確一下。

「閩地從商之民更多,閣老不妨再問問閩人,可與南直情況相似?」

「正好吾友王潤蓮因聽聞家母老去,而準備設路祭於延平府,到時候閣老可問問他這個閩人。」

海瑞這時則因此突然提議了一下。

馬自強點首:「也好!欲行國策大政,自當不能只問一地之情況。」

「閩人王用汲見過閣老!」

王用汲在見到馬自強先行了大禮,然後就被馬自強扶了起來:「潤蓮不必如此,你既是剛峰之友,亦為吾朋友。」

馬自強說著就在與王用汲、海瑞三人閒聊一陣後,就問起王用汲:「閩地為商者可多?」

「不瞞閣老,閩地多山,經商者十停倒有六停,且多是出海。」

王用汲回道。

「其利豐否?」

馬自強問道。

王用汲笑著搖頭:「若是利豐,月港也不必每年關稅僅得上萬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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