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來去,行人如織,街道的紅塵之中,齊無惑腳步微頓,下意識回頭望去。

不知為何,方才他的天性似隱隱有一縷異常。

道門性命雙修,性則元神,高於後天認知和學習得到的【識神】。

元神無知無視,能主造化;識神最顯最靈,應變無停。

修的是澄澈,故而每有異常涉及自身,我之元神自有感應,謂之心血來潮,未卜先知,唯獨那些心境渾濁,陷入八難而不可自拔的修行者,元神都已算不得清凈,已經跌墜入【頑心】的狀態,才沒有這樣的能力,或者說,即便元神縱有感應,修者也已無法察覺了。

可嘆息也。

「有和我有因果的人在?」

少年道人回身,站在這來去的街道上尋找。

紅塵如流水,先前自身的元神流轉,自然而然有所感應,可而今仔細去尋的時候,起了有為之心,反倒是落了下乘,自身的元神反而沒有了先前那樣的感應,於是只得收回視線,洒脫自笑道:「既有因果,那麼有朝一日總會遇到的,倒也不必執著。」

少年道人把最後的一塊饅頭扔到嘴裡,慢慢吃完咽下去,填飽了肚子。

已經看到了前面熙熙攘攘,本來以為,中州府城這樣大的地方,想要找到那位【萬事不通】很難,但是齊無惑只是稍微詢問了幾個人,就已經鎖定了這位的範圍,踱步行去,見到前面一條街道上,左右兩排,有佛有道有俗有儒,各個都一副大師模樣,各自招牌,亦或者裁斷三千。

亦或者妙口如來。

更有甚者打出了前知三百年,後知三百年,上至天文地理,下至雞毛蒜皮無不通曉的招牌。

而這許多人裡面,一個最邊緣處打哈欠的男子打出了個招牌。

【人間事萬事不通】

齊無惑踱步過去,看到那男子約莫三四十歲的樣子,一頭黑髮有些蜷曲地垂落下來,也不紮起來,倒是有幾分放浪形骸的模樣,少年道人想了想,坐在了他桌子旁邊,那男子還在呼呼大睡著,約莫半個時辰的時間,才似是終於睡醒睡飽了。

打了個哈欠,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嘴角還有哈喇子。

斜眼睨了齊無惑一眼,袖口胡亂擦過了嘴角,道:「稀奇稀奇真是稀奇,今日竟然還有客人上門,你是第一個,待會兒估摸著還有一個,一個活著一個死,說吧,小道士想要問些什麼?」

齊無惑想了想之前離別時候,雲叔和牛叔的囑託,想要知道他家在何處,就要詢問一個萬事不通的男子昨天發生了什麼,於是道:

「貧道想要問一問,昨日發生了什麼。」

「昨日?」

那男子瞥齊無惑一眼,似笑非笑:

「若是昨日的話,什麼都沒有發生哦小道士。」

「看來你還沒有想好你的問題啊,且去吧,問題我給你留著,等到你想好了再說。」

他懶洋洋擺了擺手,而後齊無惑再如何詢問昨日的事情,他都不再說話了。

少年道人想了想,問道:「那我可以問些其他的問題嗎?」

男子看著他,只是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說,道:

「一般來說,旁人可以問我三個問題,你還有兩個,且說。」

齊無惑看著這個顯而易見並非凡俗的男子,詢問道:

「先生知道六年前錦州那次災劫嗎?」

男子一怔,旋即放聲大笑起來:「小道士道行不夠,還是不要打聽這樣的事情了,就伱這一點點微末道行,小心牽扯進去,死得連渣滓都剩不下啊哈哈哈。」

也是奇怪,這男子大笑著聲音極為難聽刺耳,但是不管是周圍算命的先生,還是說來往的人們,都沒有聽到,似乎他們甚至於看不到這個攤位,也聽不到這個人的話語聲。

這少年道人,這一張桌子,還有那萬事不通的旗子,仿佛是另一個世界。

有別於紅塵。

少年道人神色仍舊平和,看著這男子,讓後者覺得自己笑都沒有那麼有趣了。

齊無惑道:

「也就是說,六年前果然不是單純天災是嗎?」

「多謝先生。」

男子笑聲一滯,最後道:

「我可沒有說……」

「小子太聰明不好。」

少年道人疑惑道:「聰明?」

「這難道不是簡單都能聽出來的嗎?」

「倒像是先生你不願意沾染什麼因果,所以刻意透露給我似的。」

那男子這才真的張了張口,無奈長嘆一聲,道:「閉嘴。」

「這個問題結束了。」

「下一個。」

「再說這個我就把你綁起來扔出去。」

他抬手撓著自己亂糟糟的頭髮,道:

「所以說討厭道士啊!」

「真是,誰教出來的小牛鼻子?忒也煩人!」

「若叫我知道了誰教的,一定把那老牛鼻子捆起來打一頓!」

少年道人無視了這男子的喋喋不休,只是詢問道:

「那麼,我想要問最後一個問題,先生可知道【明真道盟】的事情?」

男子看著眼前的少年道人,似笑非笑,可最終還是回答道:

「你想要去自己查?」

「可以。」

「你有明真道盟的腰牌,這個組織像是一張網一樣,整個天下比起他們更大的組織也沒有太多了,消息也確實是靈通,在各處皆有其分盟,譬如中州的道盟,你若有令牌,於每月月圓之日,在月上中天的時分,前往水域。」

「以令牌對月而觀之,則可以見到一條道路,循著道路往前走去,便可以找到了。」

「好了,小道士且去吧。」

他忽而笑道:「不過嘛,我覺得明天咱們還會見的。」

「明日再見了,小牛鼻子。」

齊無惑起身,拱手一禮。

心中將這明真道盟的事情記在心中。

還有那一日開始人世間的災劫。

先生……

只是轉身離去的時候,似是心中想著事情,沒有注意前面的來人,險些和人撞住滿懷,齊無惑道歉,那人只是哼了一聲,未曾多說什麼,齊無惑看到那人身穿華服,眉宇俊朗,卻是眼界極高似的,並不正眼看人,擦肩而過的時候,齊無惑隱隱約約聞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水中濕潤之氣,還有些奇怪的腥氣?

少年道人腳步微頓,側眸看了一眼,

那氣焰頗為自傲的男子坦然落坐下來,似乎正是剛剛那男子口中所說的第二個客人,一雙眸子似笑非笑,看著那懶洋洋的自號為【萬事不通】的男子,平淡倨傲道:

「聽聞先生卜算極精明,本君今日倒是想要請教一番。」

「不敢不敢。」

那倨傲男子冷笑道:「人世間萬事不通,三界內盡在掌中。」

「這句話不是你打出來的名號嗎?現在倒是不敢?」

「既然打出來,自然做好了被上門挑戰的可能。」

「前些日戲弄於本君的不是你?」

「今日我找上門來,你卻要避開?哈,天下哪裡會有這樣好的事情?今日這局,我就真要問你了,你若是答得上來,對得准,那是本君的問題,本君自然是會客客氣氣,好生給你賠禮道歉,可若是你算不到……」

那懶散的男子打了個哈欠,道:「算不到,如何?」

倨傲男子冷笑道:「那我就掀了你這破地方!」

「砸了你的攤位!」

「把你扒了衣服,在這中洲府城的城門之上,掛上三天三夜!」

「我看誰人敢給你求情!」

慵懶男子道:「可也。」

「那麼,這位公子是要算些什麼?」

倨傲青年手指白皙修長,輕輕叩擊桌面,平淡問道:

「既言可算三界之事。」

「那就問三界內事。」

「不知明日何時落冬雨?東城之處,落水幾厘幾毫?」

奇怪的問題……

奇怪的賭約。

齊無惑心中疑惑,搖了搖頭,邁步離開。

腰間的銅鏡仍舊是沒有任何反應。

少年沉吟。

回憶剛剛這算命之人的回答,有些疑惑起來。

莫不是,剛剛第一個問題,問錯了?

想要去詢問一下雲琴,可少女到現在也沒有回答。

齊無惑若有所思,旋即有些躊躇起來,難道說是想出來的簡略法門也是錯的?

今日再等等,若是還無消息,就再想想看……

想了想,少年道人在袖口虛點了下,一卷白紙出現在手中,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文字,盡數遺憾,是被澹臺煊所害之人最終的遺願,齊無惑視線掃過,看到最後面的一行——

是那位母親重病,被澹臺煊誆騙的少女。

她的娘親似乎在府城的附近。

【說女兒不孝,不能再見她了……】

少年道人垂眸。

是該履行約定的時候了……

縱然前方是極悲傷的事情,也合該傳信。

此為,因果。

PS:

感應之說來自於這裡——

元神無慮無私,不知不識;識神至靈至虛,不滅不生;頑心,其心好動,其質藏神。

【猿猴緊鎖休遷走】——《太上老君清凈經圖注》·《藏外道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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