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知四諦?

怎會不知道呢?

那是佛祖於菩提樹下短暫出現時,難得的勸戒。

那佛光之中的藥師琉璃光如來垂眸,幾乎是本能地回答道:「我佛門四諦,名為苦集滅道。」

「我怎麼會不知?」

齊無惑詢問道:「那大師覺得,你的道路並沒有違背最初的四諦嗎?」

藥師琉璃光如來答道:「自然如此。」

少年道人伸手虛引,詢問道:「那麼,何為苦諦?」

藥師琉璃光如來似是難得遇到會與自己論道之人,於是溫和道:

「人生苦諦有三苦,八苦,不知道道長詢問是什麼?」

齊無惑道:「三苦是什麼?」

藥師琉璃光如來不禁微笑:「看起來,道長是要考教貧僧。」

「三苦為大苦,分為苦苦,壞苦,行苦。」

少年道人溫和詢問:「何為苦苦?」

老僧哂笑:「有許多僧人,有許多典籍來形容這個狀態,但是老和尚看來,不過是【正在受痛苦時的苦惱】,若是被人打傷,若是不小心跌倒,身體被利刃劃破,這時難道不痛苦嗎?」

齊無惑點頭:「是痛苦的。」

老僧又道:「壞苦,也有無量典籍無數註解,都是無趣繁瑣的廢話。」

「壞苦的意思,是指得【享受快樂結束時的痛苦】。」

「青春易逝,芳華不再,快樂的歲月總是短暫的,也正因為享受過快樂,才覺得之後的寂寞無法忍受,這時候難道不痛苦嗎?」

齊無惑道:「是痛苦的。」

藥師琉璃光如來道:「那麼痛苦時候是痛苦的,而快樂結束時也會因快樂痛苦。」

「行苦,就是在剩下的,不苦不樂的時間裡,被這自然變化的規律而支配的痛苦。」

「也便是八苦。」

「謂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求不得苦、怨憎會苦、愛別離苦、五陰盛苦。」

他又一一給眼前少年道人講述了這八苦的含義。

少年道人或者沉思,或者點頭,都是贊同的態度,說:「是這樣的。」

而最後解釋到了五陰盛苦,說何為五陰盛?言道:

「即【南海觀音菩薩】的【般若心經】所言,色,受,想,行,識,五蘊皆苦。」

「道長覺得,這苦諦如何?」

少年道人點頭答應道:「講述很是完備,從此來看確實是會有很多的苦難。」

「說出這苦諦含義的人,應該見到過很多的東西吧?」

復又好奇問道:「那麼何為【集諦】?」

藥師琉璃光如來於是回答道:「【集諦】即為諸慾望,是諸多苦的原因所彙集在一起,所以叫做【集諦】,這世界上無數的苦楚,為【見惑八十八使煩惱】,和【思惑八十一品煩惱】……」

講述到這裡的時候,他忽而看到對面的少年道人微微笑了一下。

於是停下來,詢問道:「老僧所說,有何紕漏之處,以致道長發笑?」

少年道人止住那一瞬的笑意,拱手道:「貧道,齊無惑。」

藥師琉璃光如來明白了,忍不住笑道:「齊無惑,見惑有八十一品煩惱。」

「老和尚或許該要見你的。」

「我曾經在菩提樹下見到過佛祖的短暫出世,在那之前和之後,都作為藥師給人治病。」

他溫和道:「道長喚我藥師就可。」

少年道人道:「那藥師,還請繼續講下去吧。」

於是藥師琉璃光如來繼續講述諸集諦的含義。

少年道人認真傾聽。

而最終藥師琉璃光如來做出了了結束,道:「而這諸多的苦難原因,其實主要來自於【貪嗔痴】【慢】【疑】,這五者之中,貪嗔痴為最大的原因,是導致那無數苦難的來源。」

「道長覺得如何?」

少年道人想了想,道:「是很有道理的。」

他忽而想到了自己的諸位師兄師姐,轉而明悟許多東西似乎是想通的,於是自然而然地回答道:「若是不貪心,可以省卻許多的煩惱,若是不生出嗔,不會惱怒失去理智,也會省卻諸多煩惱,而若是沒有痴念,不必執著如魔,便可以放下許多,更是省卻煩惱。」

「說出【集諦】的那位,實在是很有見識。」

於是藥師琉璃光如來臉上浮現出笑意,溫和道:「真人,好悟性。」

他道:「苦諦,集諦,只是尋常。」

「旋即便是滅諦了。」

他雙手合十,道:「諸苦滅盡,度盡蒼生。」

「使聞是藥師琉璃光佛名字之者。一切過罪自然消滅。」

「若聞世尊藥師琉璃光如來名號,至心受持不生疑惑,墮惡趣者無有是處。」

他念誦自身佛法,周圍流光燦爛,仿佛剔透晶瑩的凈琉璃。

少年道人微微抬眸,而後搖頭,沉吟許久,再度反駁道:「這不對。」

於是藥師琉璃光如來的佛光一頓。

見到那少年道人並非是反駁自身,齊無惑若有所思,道:

「這所謂【滅諦】的含義。」

「應該是旁人增加過的。」

「不是之前提出【苦諦】,【集諦】的那個人解釋的吧?」?!!!

藥師琉璃光如來心中微有震動,神色仍舊不變,垂眸看向齊無惑,道:

「這又是從何說起呢?」

少年道人笑道:「很簡單啊,倒不如說一眼就可以看出來。」

「因為無論是【苦諦】,還是【集諦】,都是在講述很基礎也很明白的道理。」

「提出四諦的這個人,把這兩點說得很詳細。」

「而最重點的是,裡面沒有說教的意味。」

「他只是很坦然地將這個世界上本身就存在的東西講述了出來。」

少年道人想到了今日的那碗面,心裏面還是覺得,沒有試試看烤出來的辣椒,總是遺憾,於是道:「就像是吃面的時候,如果吃辣椒會辣嘴,所以你要少吃點一樣一樣。」

「是這樣簡單而樸素的道理。」

「似乎擔心別人理解錯誤,他甚至於一條一條詳細地說了,就像是告訴伱,吃面的時候,加醋會很酸,鹽巴太多會渴,辣椒可以少點吃,卻千萬不要在麵條裡面加糖,那樣的話就會不好吃,都稍微有些囉嗦了呢,但是我可以感受到他那種對於蒼生的溫柔。」

「但是你方才所說——」

「這滅諦,要滅盡諸苦,以渡蒼生。」

少年道人抬眸看著眼前的藥師琉璃光如來,道:

「卻是帶著一種高高在上的感覺。」

「和前兩者不同。」

「所以,絕非是他所傳授的法。」

藥師琉璃光如來沉默許久,道:「但是,並無錯誤。」

齊無惑搖頭道:「錯了。」

藥師琉璃光如來雙手合十,緩聲道:「眾生皆苦,沉淪於苦海,人生在世,如身處荊棘之中,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於是體會到世間諸般痛苦。」

「當斷滅諸惡。」

「於是眾生不會體會如此痛苦。」

「如是眾生可參悟佛法,以證菩提。」

「何錯之有?」

他說話的時候,佛光不自覺已是稍微暗淡。

少年道人道:「是該如此,此話不假。」

「但是藥師你如此做,可曾經問過蒼生嗎?」

「問過蒼生,可願意被你渡去?」

藥師琉璃光如來眸子微斂,少年道人站起身來,眸子平和看著眼前垂眸的僧人,道:「你剛才說的法不是假的,但是貧道還是有些疑惑,人生處於如此的世界之中,眾生要【心】不妄動,方可以不受痛苦,我認可。」

「可是你做的事情,卻是以佛法為鎖鏈,困住蒼生。」

「【令】他們不得動。」

「於是他們不必被受到針刺的痛苦。」

「這算是度化嗎?」

老僧雙手合十,垂眸許久,道:「算。」

「因為蒼生不必受苦了。」

少年道人注視著他,想了想,道:「你這樣倒也是一種說法啊,藥師。」

「但是我還是有個疑惑,希望你能夠解答。」

「請講……」

「佛祖說五陰盛苦,那我便嘗試,以五陰盛來說,色,受,想,行,識,五蘊皆苦。」

「你方才提及了南海觀世音的法,我聽了聽,稍微有些領悟。」

「是因為人能感知到外界,感受到了諸相,才會被外界的一切干擾,於是引動了貪嗔痴,故而佛門說【色相是空】,就是這個意思,色相是空,是一種境界,指得是無論外界如何的繁雜,無論經歷見到如何的變化,這一切外相,都不會影響到修行者內心的境界,是嗎?」

此刻轉而為少年道人詢問,那老僧沉默許久,嘆息道:

「真人說的,是對的。」

少年道人搖頭道:「當不得真人的。」

又道:「那麼佛希望的,該是眾生自己走到勘破【色相是空】的境界。」

「對嗎?」

老僧身上的佛光已經收斂地只在這一座屋子裡面,垂眸許久,道:「真人說的,是對的。」

「我佛希望的,是眾生能走到這一步。」

於是少年道人疑惑問道:

「可是你做的事情,難道不是讓他們永遠都沒有機會走到這一步嗎?」

「正如見到這世上許多事情,會讓人帶來痛苦。卻也不該將人的雙目刺瞎。」

「因為眾生最終都會迎來死亡,就在出生的時候將他殺死,讓他直達彼岸。」

「藥師啊,你所做的,不正是這樣的事情嗎?」

藥師琉璃光如來身軀巨震,猛地抬起頭,脫口而出道:「不,我不曾!!」

少年道人詢問道:「可是你難道不是直接剝奪眾生【見諸相非相】的機會嗎?」

「佛希望是眾生走到【見諸色相皆空】」

「而你卻是讓他們根本【不見色相】,根本沒有接觸色相的機會,自然覺得色相是空。」

「可他們真的頓悟到了這個境界了嗎?」

藥師琉璃光如來身上的佛光幾乎消失了,只剩下一個老和尚。

少年道人嘆了口氣,道:

「僧人。」

「你是在度化人的煩惱,還是在拔除人的慧根呢?」

「你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

老僧人痛苦道:

「我只是想要學著佛祖去度化蒼生,只是希望蒼生不在受苦才發下的宏願。」

齊無惑頓了頓,而後當真只是疑惑,自然詢問道:

「那麼,那位你口中的佛祖,也如你現在對待蒼生這樣,對待了你們嗎?」

佛祖也曾經如此度化你們嗎?

也曾經因為色相皆苦,因為眾生皆苦。

就也幫助你們,【諸苦滅盡】嗎?

這一句話只是疑惑,可在老僧人口中卻如同洪鐘大呂,振聾發聵一般,他忽然就回憶起來那一天,還是貧窮藥師的自己在菩提樹下,看到了那茫然的男子,而後他給自己,還有其他人講述了最初的法,是四諦。

當時他是怎麼樣告訴自己的呢……

他說,此是苦,你當離。

此是集,你當斷。

此是滅,你當證。

此是道,你當修。

他指出了四諦,而後勸告著我,這是可以做到的,你可以試試看這樣做的。

我已經做到了,所以你也一定可以。

他只是如此而已。

老僧忽而悲痛,有一種走錯了道路的感覺,心中刺痛不已,身上佛光剎那間已經消失了,似乎是因為佛光先前太過於熾盛,當這樣的佛光散去的時候,周圍竟然只剩下一片黑暗,老僧人踉踉蹌蹌,想要起身,卻因為回憶起來那個人,又回憶起自己那個預知未來的夢境,悲痛得不能自已。

踉蹌一步,竟然跪倒在地上。

雙手撐著地面,淚雨滂沱。

「啊……」

「我佛,弟子竟然錯到了這樣的層次嗎?」

「您已經以身作則了,我卻只走到了表面上,我怎麼可以誤解您的意思到了如此的境地。」

少年道人沉默,忽而輕聲道:「那個指引你們的人。」

「已經不在了吧。」

這一句話有憐憫,卻如刀劍刺痛。

老僧悲痛不能自已,進而放聲大哭。

只覺得周身一片黑暗,前路並無引路,而自己也已走錯道路。

忽有燈光亮起,他下意識抬起頭,看到那一名少年道人端著油燈走來,微微俯身下來,手中的油燈照亮了自己,老僧抬起袖口,擦拭過眼淚,道:

「是老和尚太失禮了,竟然讓道君看到如此的一面。」

「實在是過錯太多,極難重返了。」

「回憶起來,越發覺得悲傷。」

齊無惑道:「不用道謝,不是我幫你,是你自己一直都知道,我只是恰巧說了某句話,讓你回憶起他而已。」

老和尚嘆息,道:「可惜了,我已經錯了如此之大。」

「距離他當年的教導如此之遙遠,實在是越發覺得痛苦了。」

齊無惑道:「那為什麼不回頭呢?」

老和尚身軀巨震。

「回頭……」

「一條路錯了,那麼接下來不就該回頭了嗎?」

老僧呢喃:「我還可以回頭嗎?」

「只要你想,為何不可?」

老僧嘆息道:「是我還有很多東西……」

「那你想要回頭嗎?」

於是老僧頓住。

少年道人將油燈重新放在桌上,而後道:「關於苦諦,集諦,我已經聽您說了。」

「所以關於滅諦,我不同意你的看法。」

「我也有了一點想法。」

「藥師你可以聽聽看,就當做只是一介尋常道人的隨意玩笑而已。」

老僧起身坐回,看到那少年道人卻起身,嗓音清澈,道:

「我道門以日月為性命。」

「日升月落,光華普照,便是修行。」

「而集諦言說,諸苦來自於三昧,這三昧便是貪嗔痴,如火一般。火光便是以此為源頭射出來的無數慾望,這些慾望便映照入眼,所以看不到日月的性命之光。」

「而滅諦,或許如此。」

少年起身,溫柔吹熄了油燈。

這道觀經閣之中的窗戶打開了,月光溫柔傾瀉進來,灑落在少年道人的身上,肩膀上,也落入這屋子裡面,照亮方寸,僧人眸子瞪大,看著那月色下的少年道人伸手指著油燈,清凈自在,如是笑道:「並非是度滅蒼生的一切慾望,而只是吹滅自我的貪嗔痴之火。」

「如此諸多惡欲惡趣自然消散。」

「可見日月。」

老僧看著月色下的少年道人,忽而笑起來。

笑著笑著,忽而哽咽。

「原來如此……」

「不是度滅的滅,是吹滅的滅啊。」

「吹滅貪嗔痴,可見如來。」

「是啊,他那樣的人,怎麼會用渡滅來描述自己的法呢?是我們一直都看錯了,一直都理解錯了啊……為何我們不去真的理解他的法門呢?」

東方佛國凈琉璃世界。

無數琉璃世界重新恢復原本模樣,璀璨明凈,沒有絲毫的錯誤。

月光遍照菩薩卻忽而有所感應,抬起頭,看到那閉目凝聚法身的藥師琉璃光如來忽而垂淚悲愴。

而後緩緩睜開了眼睛。

主動選擇停止了凝聚自己的法,自己的力,自己的諸相。

月色之下,煉陽觀之中的老和尚雙手合十,道:

「貧僧想要回頭,可是獨力難支……」

「還請,太上玄微真人助我。」

只如尋常的少年道人被叫破了道號,動作一頓,抬眸看到那僧人清凈自在,老和尚嘴角一絲微笑,眸子卻澄澈,仿佛可以勘破一切,佛門有他心通,少年道人此刻卻感知到了老人的釋然和放下,也在剎那之間明白了老者的選擇,他沒有再開口說什麼。

老僧道謝,盤坐在這月光之下,雙手合十,溫和道:

「願我來生,得菩提時……」

少年身上道袍,道:

「願汝來生,可得菩提。」

老和尚道謝,只是念誦佛門經典,齊無惑站在他旁邊,僧人是盤坐著的,道人是站立著的,僧人對月而少年背月,老者念誦曾經菩提樹下最初的法,而後右手前臂上舉於胸前,手指自然向上舒展,手心向外,施無畏印;左手下垂於膝前,掌心向外,施與願印。

少年道人右手垂落,袖袍雲袖飄搖。

左手中指無名指向內微彎。

大姆指壓住中指及無名指指尖。

以道決。

踏前一步,袖袍掃過,而僧人閉上了雙眼。心中回憶起那無數的佛門經典。

都說如是我聞,最後卻被其他聲音覆蓋。

少年口含真言,嗓音溫和,道決落下,如是道,如是說——

「太上敕令!」

PS:

參考——佛家·三轉四諦十二行

《法華經·譬喻品》:「佛昔于波羅柰,初轉四諦/佛昔于波羅奈、初轉法,今乃復轉無上最大法。

《阿毗達磨俱舍論》二十二卷,諦四先已說,謂苦集滅道。彼自體亦然,次第隨現觀。

希望能寫得足夠真實,這樣故事才有分量,選擇才有價值。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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