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違了?

什麼樣的人見面會說「久違了」?

自然是熟識的朋友,而且還許久沒有見過了,至少也得認識,可龍文章自詡記憶力不錯,搜遍記憶卻不曾見過眼前這個衝著他笑得燦爛,笑得有些高深莫測的青年。

兩個人的手握在了一起,韓征表現的很熱情。

龍文章的臉上勉強擠出的笑容卻有些尷尬,他在等韓征自報家門,否則總也不清楚韓征的來路。

「禪達老兵特訓隊教官,韓征。」韓征終於介紹了自己。

「禪達老兵特訓隊?」龍文章撓了撓頭,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孤陋寡聞了,他在禪達待過,可他從來沒有聽說過禪達還有什麼老兵特訓隊的。

「我們……認識?」不知道老兵特訓隊是何方神聖的龍文章,見韓征也沒有要和他詳細解釋的意思,不好多問,乾脆轉移了話題。

此刻孰強孰弱一眼分明,主導者並非是龍文章。

韓征也沒有向龍文章表達出特別的迎合。

再加上龍文章就是個冒牌的軍官偽團座,當真正遇到實幹派的時候難免有些心虛。

正牌兒的少校都得聽眼前這個年輕的所謂特訓隊教官的命令,更何況他這個冒牌的中校呢!

「當然認識,我說龍老弟,你的記憶不至於這麼差吧?我們以前在隊伍里可是見過的。」

韓征熟絡地稱呼著,甚至把手毫不介意地搭在了龍文章的肩膀上。

「韓長官,我們虞團座真的已經犧牲了嗎?」龍文章的身後,忽然有一個潰兵問道。

「你是說川軍團團長虞嘯卿吧?」韓征問道。

「是。」

「虞嘯卿犧牲了?誰告訴你的?」韓征蹙眉。

仍舊強裝鎮定的龍文章心裡一緊,他聽到韓征喊出虞嘯卿這個名字,就知道韓征是認識虞嘯卿的,可偏偏又喊得這麼自然,似乎虞嘯卿並不是他的長官似的,難道眼前這個青年其實也是個團級的人物?

潰兵們把目光匯聚在了龍文章的身上,意思不言而喻,就是他說的。

「龍老弟?」韓征似笑非笑地望向龍文章。

龍文章被這目光看著,忽然有一種錯覺,自己的一切都被眼前這個年輕人給洞穿了。

「突圍的時候,我親眼看到團長虞嘯卿被鬼子的機槍手命中。」

龍文章沒有明說虞嘯卿已經成仁,但這樣的話語與虞嘯卿已經犧牲似乎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

韓征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麼,龍文章向自己身旁的潰兵們看了一眼。

韓征既然沒有認出,或者說並沒有拆穿他這個假團座,那麼他團座的身份算是保住了。

「那麼韓教官,你們接下來準備去哪裡?」

「一路向西。」韓征道。

「打小東洋去!」不辣道。

阿譯揮了揮手中的手槍,儘管這隻手槍在他的手上,只是在不久之前打傷了一名日軍而已,「我遠征軍主力已取得大勝,我部應該乘勝追擊,徹底將日軍趕出緬甸。」

龍文章使勁地點頭,怪笑地望著阿譯,還衝著阿譯豎起了大拇指,「說得對,我們應該殺過去。」

「只是虞團座難道真的已經成仁了?」孟煩了有些疑惑,誰能想到那個滿身軍人模樣,總是不苟言笑,刻板嚴肅的虞嘯卿,居然就這麼沉眠在了這緬甸戰場上呢?

韓征道:「不管這是真還是假,煩啦,你在想什麼?」

孟煩了連忙把自己那剛剛生出來的一些退縮的苗頭給掐滅,然後搖了搖頭道,「沒什麼。」

特訓隊隊員們才打了勝仗,輕易的滅掉了鬼子一支小分隊,此刻一個個是鬥志昂揚的,再加上手上的全副武裝,一心想著繼續往西的深處趕去。

可潰兵們並沒有這麼想,他們一個個眼巴巴的望著龍文章,就差把「我們想回家」幾個字給寫在臉上了。

龍文章有些苦惱的望著身後的這些潰兵,湊在韓征的耳邊低聲道,「韓教官裝備齊全,有槍有彈,如果你願意收攏這些潰兵加入隊伍作戰,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韓征笑了:「兵不在多,而在於精,既然龍團長把這些潰兵們當寶貝,我又怎麼捨得奪人所愛呢?」

「可好歹是戰友,你們總不能看著我們拿手去和鬼子搏鬥,你們總不能看著我們光著身子在樹林子裡頭鑽啊!」龍文章為難地伸出手來。

這傢伙,倒是和見人就喜歡要東西,要到最好,要不了拉倒的康丫有些像了。

韓征道:「兄弟們手上的傢伙事兒使習慣了,那就像是自己的老婆,你見過有把老婆送給別人的嗎?

不過也不是不可以,接下來再遇著小鬼子,繳獲的武器彈藥會給你們分配一些的。」

「指揮權如何?」

「你以為如何龍團座?」韓征將「龍團座」這三個字說的格外重。

龍文章道:「我們就約定,各自指揮,相互照應,如何?」

「好。」韓徵答應道。

龍文章鬆了口氣,他就怕韓征強硬的奪走他的指揮權。

那麼既然是各自指揮,龍文章就不客氣了,他讓幾個潰兵找來了一個廢棄的汽油桶,往裡邊灌了一些水,然後又用一個手提的油箱往桶裡面倒一些東西,或許是染料,也或許是瀝青甚至是原油之類的,黑乎乎的,很快就讓整桶的水變成了黑色,而且還是那種可以輕易附著在身體上的泥巴狀。

「這傢伙要做什麼?」不辣疑惑。

要麻搖了搖頭道:「不曉得!」

緊接著隊員們便在愕然中發現,那說起話來時而嬉笑,時而嚴肅,頗有些神經質的龍文章居然把自己整個的扔進了桶里,將身子浸泡在那泥巴一樣的黑漆漆的液體里,就連腦袋都不放過,整個地扎進去,像是螃蟹一般,在水裡邊的呼吸造成那漆黑的液體面上一連串的氣泡。

氣泡足足出現了十幾秒。

「這傢伙,可真是一點兒都不像是個團長,你看看人家虞團座,光是看著就像個團座!」不辣道。

「我也從來沒有聽說過咱們川軍團還有個什麼叫龍文章的團座。」康丫道。

「我瞅著多半是個假冒的,不知道從哪兒偷來的一身衣服,往身上一穿,就他那個熊樣子,他要是團座,打死我我都不信。」迷龍堅決地表達了自己的看法。

孟煩了的注意力還放在那徹底將自己淹沒在黑泥兒中的龍文章,他的神色古怪:「這傢伙該不會上不來了吧?」

話音還沒有落下,呼啦一下子,龍文章整個人從漆黑的液體里站了起來,這時的他哪裡還像是個人了,渾身都被漆黑的粘液給粘染著,像是一個從發了臭的糞坑裡打滾兒出來的傢伙。

不止如此,他似乎將自己當成了一個範例,在冒出頭來的時候抹了一把臉,露出一口白牙和兩隻眼珠子,衝著他的潰兵們笑道:「像黑夜一樣,摸著黑走黑林子,請吧!」

那些潰兵們倒是也聽指揮,死裡逃生出來的傢伙們,這點兒髒和臭自然忍得住。

於是就在韓征一行的目睹之下,這些潰兵們一個個也學著龍文章的模樣跳進了油桶里,將自己弄成了個黑人。

「這傢伙到底在幹什麼?」迷龍問道。

孟煩了倒是看出了點兒東西,說道:「偽裝色,黑夜裡還有什麼比漆黑的東西更能成為偽裝色的?」

「那咱們這一身兒偽裝?」迷龍抖了抖身子,身上偽裝用的樹枝和枝葉立馬抖動起來,發出嘩嘩啦啦的聲響。

「用不上了,沒看教官早丟了嗎,黑夜裡潛伏要做到無聲無息,插著這些樹葉子更容易暴露。」

「有道理。」迷龍點了點頭,將身上的樹枝和落葉拔了個乾淨。

這時龍文章已經整理好自己的步槍,然後衝著他的潰兵們,又像是衝著特訓隊的隊員們喊道:「走啦走啦,活人就得有動靜兒,活人就該去打仗!更別說咱們身後還有正規軍兄弟呢!」

好一個龍文章,這就借著韓征狐假虎威起來了。

有潰兵嘀咕:「他們該不會是想讓咱們給他們當炮灰吧?」

孟煩了:「……」

不辣:「……」

隊員們:「……」

大家忽然覺得這炮灰的命運還真是飄忽不定,有可能昨天是自己,今天就變成了別人。

隊員們甚至想大聲的告訴眼前這些潰兵,我們自個兒也是炮灰來著。

孟煩了想到教官韓征對虞嘯卿說過的話,從大的方面講,不止自己一行是炮灰,虞嘯卿也是炮灰,甚至是那些衝殺在第一線的軍人們,哪一個又不是炮灰呢?

隊員們忽然覺得炮灰似乎也沒有那麼可怕了,倒像是一種光榮,一種可以上前線打仗的光榮。

這時又有潰兵在那裡發牢騷,「團座,我們還光著身子呢!」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龍文章一遍一遍高喊,也不再招呼韓征,拉上自己的潰兵隊伍就向西前行。

「這傢伙在瞎叫什麼玩意兒?」迷龍詢問。

孟煩了道:「誰知道呢,這瘋瘋癲癲的傢伙,幸好遇到他的不是咱們。」

韓征:「……」

「能夠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把這支潰兵重新聚攏起來,這樣的人總歸是讓人尊重的。」

孟煩了怔了下,扭頭對迷龍道:「迷龍,你確定教官不是在誇他自個?」

韓征:「……」

………………………………

龍文章顯然是深諳軍事,他讓自己的潰兵隊伍以一個散兵隊形在林子裡推進,無論是斥候,主隊,還是側翼和後方,都被他用區區二十多人給照顧到了。

這一切又像是做給後方的特訓隊炫耀的。

「他們還在不在?」

「報告團座,在呢,我按照您的命令一直盯著他們。」

「乾得好,繼續盯住了。」龍文章下令。

那士兵應了一聲,其實不用龍文章交代,幾乎所有的潰兵都留了一部分注意力在身後的韓征一行身上,他們這些潰兵與日軍作戰早已經嚇破了膽,有韓征這樣一隊看似是正規軍的隊伍跟著,心裡總歸是有些底氣的。

兩支隊伍就這樣一前一後的走著,有時候是一左一右,有時候兩邊的隊頭和隊尾乾脆咬在一起,乍一看像是同一支隊伍,只是兩支隊伍的精神容貌差異太大了。

再往前的路上,特訓隊隊員們期待的小鬼子沒有遇上,倒是遇到了許多的潰兵,都被龍文章給收納進了自己的潰兵隊伍。

孟煩了等人不知道龍文章是怎麼做到說服這些潰兵的,也未見他拿出槍做過威脅之類的動作,只是時不時帶著那些潰兵朝身後的特訓隊隊伍看去。

「教官,這傢伙該不會是狐假虎威,拿咱們忽悠那些潰兵,繼續跟著他當炮灰吧?」孟煩了疑惑。

韓征笑道:「別管是不是忽悠,就這些潰兵而言,聚在一起總好過各自分散逃命,活下來的可能性會大上很多。」

「那倒是!」孟煩了贊同道:「只是不知道前線的戰鬥情況到底怎麼樣了,要真像是這龍文章所說,虞團座已經犧牲,再看這一路遇到的潰兵,前線該不會已經潰敗,我們現在該不會正在逆著潰敗的潮流,反向日軍的包圍圈前進吧?」

其實孟煩了猜對了,按照現在的時間估算。

英國佬擔心中國軍進入他們的殖民地,雙方原本是站在一個陣營的援軍,卻並沒有打出該有的配合,小鬼子趁機鑽了空隙,橫插直入,成了這緬甸戰爭最終的決勝者。

遠東軍主力分為三路,其中兩路向滇邊撤離,還有一路跟著印軍撤往印度。

「恭喜你,煩啦,你猜對了!」韓征拍了拍孟煩了的肩膀,又在他的耳邊說道:「但這正是我們的機會,你該不會刻意宣揚,去煽動軍心吧?」

孟煩了一滯,苦笑道:「既然來了,就沒想再做潰兵。」

「我只是忽然有些好奇,教官,你說那個很有可能是偽團座的龍文章,他知道這個情況嗎?」

「你說呢?」韓征反問。

孟煩了怔然道:「他在一路收攏潰兵,他明知道那是從前面潰敗下來的,可還是帶著這些潰兵繼續往前線奔赴……」

「所以說,這就是個瘋子!」韓征大笑,緊接著留給孟煩了一道背影。

不辣不知道什麼時候湊了上來,「煩啦,你和教官嘀咕什麼呢?什麼瘋子,誰是瘋子?」

孟煩了長嘆了一聲,有些悲涼地望了不辣一眼,然後拍著不辣的肩膀說道,「喜歡打仗,為了殺鬼子打勝仗,連命都可以不要的瘋子,一個姓龍,另一個,姓……韓!」

孟煩了說完,瘸著腿走了。

愣在原地的不辣回過神來,高喊道,「那我也是瘋子嘞,我們都是瘋子嘞!煩啦,你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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