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功？」
蘇陌眉頭輕輕一挑：
「為什麼？」
「為什麼……」
祖師沉吟了一下之後，用那乾癟的手指頭，撓了撓乾癟的頭顱。
最後露出了一個乾癟的笑容：
「這是很久很久之前，做出的一個決定。
「你非要追根究底的話，我還真得好好想想該怎麼回答你……
「話說，當年大玄王朝，一夜覆滅。
「宛如天崩，好似狂災。
「一剎那，很多人都瘋了。
「誰也不知道，當年那變故究竟是怎麼來的……縱然是我這親身經歷者，也只是知道，大玄武庫之中，出了變故。
「但具體是什麼樣的變故，又是如何發生的，我也說不上來。
「尤其是那會根本就沒有功夫仔細查看，大玄武庫被封鎖，其後驚龍會的那些叛逆就殺入了皇城之中。
「我當時也只能趕緊收攏部下，與之交手。
「結果沒想到……掌印官獨戰數位驚皇，終究是沒能支撐到我們前往救援。
「其後一番拉扯，爭取了一個不勝不敗之局。
「哎，算是不勝不敗吧。」
他說到這裡的時候，顯然還是有些猶豫的。
而他的這段話，跟當時江嵐跟他說的，相差不多。
在這之後，就是驚龍會遠走西州，御前道四大高手分崩離析。
只是當祖師說到這裡的時候，言語之中，卻又多了幾分譏笑：
「老大是個什麼樣的人，我心知肚明。
「玄帝還在，他就是整個大玄最忠心的人。
「玄帝不在，他就是第一個要反的。
「老么涉世未深，跟他穿了一條褲子。
「也不知道是真的打算擁戴他成為皇帝，還是真的天真的認為，老大的心還在大玄。
「總之，我們四個自此分崩離析，他們兩個就去了北川。
「老三跟我從來水火不容。
「不僅僅是武功內力，性格方面也是如此。
「可是到了這個時候，只剩下了我們兩個人，反而是掏心窩子的說了一些話。
「他告訴我，打算去南海練兵。
「不敢說將來會有什麼大玄皇族血脈，得到他的勢力。
「從而席捲天下，再創一個一統的王朝。
「但……縱然是有大氣運，大機緣之人，獲得他所練之兵，仍舊不難平復這天下亂局。
「而我，非要說的話，我就是一枚天上地下，絕無僅有的大寶丹。
「乃是，留給後世大玄皇族血脈的一份助力。」
一口氣說到這裡，祖師知道蘇陌聽的有些凌亂，頓了一下，這才說道：
「老三練兵，我來東荒。
「創建門派。
「我知道老大和老么是靠不住的。
「所以，不管是御前道，還是驚龍會，儘可能的，我不會讓他們入這東荒地界。
「想要做到這一點，並不容易。
「初時幾年還好，大家都在各自所在，悶頭髮展。
「其後就開始亂竄。
「我這門下跟我一樣，都是一些耿直性子的直腸子。
「玩不起這陰謀詭計。
「索性就看到一個殺一個。
「可長此以往之下，我卻發現了一個道理……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那會雖然尚且沒有現在所謂的七大門派。
「卻也有其他門派存世。
「我並無爭奪東荒霸主之心，但……幾次三番無緣無故的大肆殺戮，仍舊讓人心生忌憚。
「從而平添了不少的麻煩。
「之後才將勢力隱藏。
「紫陽門這個名字，也是那會起的，算是進行了一層偽裝。
「這一方面是不想成為杵在東荒的一個靶子。
「只要是個人來到這地界，就知道要找誰，對付誰。
「另外一方面，我還想安安穩穩的尋找大玄皇族血脈……
「老大和老么那邊不靠譜，這件事情就只能交給我和老三了。
「但……隨著時間流逝，我終究知道了，在我有生之年，這件事情只怕是做不成。
「天下紛亂，民不聊生，江湖割據，群雄並起。
「好一團大雜燴。
「我也開始擔心，將來若是真的能夠找到大玄皇族血脈，他是否真的有本事，可以鎮壓天下？
「需得知道……想要做到這一點，不僅僅得有勢力，還得有武功。
「老三於南海練兵，可以蓄勢，但是武功這東西，就很難說了。
「最後，我想到了一個辦法。
「昔年玄帝陛下想要練就長生不死丹，得長生久視。
「然而，這豈能輕易做到？
「縱然集天下之合，亦難得逞。
「不過從中搜集到的一些東西，卻讓我有了不同想法。
「以陰陽不死令調和陰陽，轉生死之輪。
「我求的並非不死。
「而是……艱難的活。
「結果，真的成了。
「體內宛如混沌，納靈光一點於虛無。
「當中存著我所有的精氣神，記憶內力武功。
「以死的狀態來求存。
「而為了不讓自己真的就此死去……每一年的九月初九，這一點靈光都會展開，好似混沌初開，鴻蒙呈現。
】
「當然，這一過程不過是區區一兩個時辰。
「就得重新歸於虛無。
「可就是這一生一死，一輪一轉。
「卻是讓我的內力，越發的高明深厚。
「我也由此期盼著，將來若是找到了大玄王朝的皇族血脈，那就將這一身越發高明深厚的內力，傳授給他。
「從而為他奠定根基。
「有勢有力，方才可以一統天下！
「只是沒想到，這一等……就是數百年。」
「所以，祖師方才是在試探我？」
蘇陌看了看這祖師金身：
「想要看看我的本事？」
「確實是試探……」
祖師點了點頭：
「但除了試探之外，也有其他的想法。
「李正元未曾告訴你實情，只告訴了你九月初九會有變故。
「根據這幾天，從他口中彙報的，關於你的情況。
「我大概能夠猜到，你奔走四方，去南海，又去西州。
「當會對我這紫陽門產生懷疑。
「當中真相如何，姑且不跟你提。
「我就想看看，你敢不敢來這裡？
「大玄未來之君，不能是無膽鼠輩。
「而來了之後，你也需要承擔相應的風險。
「這一點，我也是為了告訴你……選擇在你，路在腳下，但是不管哪一條路，都不好走。
「做出選擇就得承擔相應的後果。
「只是……」
他說到這裡，似乎有些尷尬：
「沒想到你小子確實是有些本事，以至於我最後一招，實在是不敢打。
「話說，先前交手，你竟然用的是老三的九陰玄冰策。
「可見南海之行，他的布置你已經盡數得手。
「除此之外，你還有我傳下來的純陽內功。
「體內這陰陽任憑差遣，應當是學了大玄皇族絕學移玄神功。
「這一點，倒是題中之意。
「只是你最後那一手，雖未出手，卻屬實是讓我心驚膽戰。
「稍有不慎，必然是覆滅之危。
「這，到底是什麼功夫？」
蘇陌一笑，卻並不想回答。
祖師看他這樣，倒也沒有繼續追問，只是嘆了口氣：
「行了，話說到這裡，我算是對你開誠布公。你還有什麼話想說？
「亦或者，還有什麼事情想問的？」
「太師父告訴我，當年是他的師父，偶然從驚龍會的手中，救下了我祖上蘇成玉。
「這件事情，究竟是真是假？」
蘇陌輕聲問道。
「假。」
祖師笑了笑：
「蘇成玉是咱們找到的，只是驚龍會的蛇劍令也尋著味追了上來。
「而且，不僅僅是驚龍會……
「御前道的人，也於當中出手。
「至於是想要讓蘇成玉死，還是想要讓他活，那就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原來如此……」
蘇陌點了點頭：
「這麼說來，當年蘇成玉去西州雲深不知處，奪回的大玄寶印。
「也並非如同太師父所說的那樣，是失蹤了那麼長時間，再回來就已經拿到了東西？
「而是……紫陽門一手策劃？」
「這個嘛……倒也不能完全說死了。
「讓他去雲深不知處，確實是咱們的意思。
「畢竟，他是大玄皇族血脈，取回大玄寶印，這是順理成章。
「屬實是沒有必要將這東西留給一群亂臣賊子。
「只是李正元當年尚且不知道我的存在。
「他是真的覺得蘇成玉失蹤了。」
說到這裡，祖師的聲音頓了一下，這才重新開口：
「當年我本想著，待等蘇成玉將這玄天寶印取回，我就為他傳功。
「卻沒想到，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這當中，又出了變故。
「以至於，蘇成玉歸來之日，便是身死之時，當時距離九月初九還遠，等我知道的時候，他已經埋了半年了。」
「那祖師為何不將這一身武功，傳授給我爺爺？
「亦或者是我爹？」
蘇陌問。
「你爺爺並非合適的人選。
「他性情魯直，有點一根筋。
「這樣的人，很難擔此大任。
「我已經忍了這麼久，對於這件事情也心生執念。
「這般草率行事，非我所願。
「至於你爹……
「他倒是聰明。
「提前發現問題，其後規避風險。
「連我的面都不敢見，算什麼九五之尊？」
蘇陌啞然一笑：
「這般看來，這份考驗，並非是從踏入這純陽殿開始，而是在這之前就已經開始了。」
「正是如此。」
祖師澹澹的說道：
「我這一身內力，又豈能輕傳？」
「倒也是。」
蘇陌點了點頭：
「蘇家的事情，到這也就差不多了。
「敢問祖師，可知道大玄武庫之中，又有什麼玄機？」
「不知道。」
祖師搖了搖頭：
「大玄武庫不管是在建的時候，亦或者是建成之後，咱們都是沒有資格踏入其中的。
「最後武庫大門關閉，留下七枚玄機扣，我也是一枚未見。
「哪裡會知道當中究竟有些什麼？」
他說到這裡，又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問到這裡也就差不多了吧？
「時間不早了，再談下去，只怕這一次我就沒有機會，將內力渡給你了。
「我醒來的時間，太有限了……」
蘇陌卻嘆了口氣：
「祖師好意，弟子心領。
「只是，這份功力，請恕弟子不能領受。」
「哦？」
祖師那乾癟的眼珠子轉了轉，其實這眼睛早就已經看不見了。
他說話的時候，所用的也並非是喉舌。
而是腹語術。
他這所謂的長生之法，雖然可得數百年性命，甚至，長此以往還能再活個幾百年也沒有問題。
但卻真箇是生不如死。
雖然性命還在，但是血肉早就已經枯藁。
每一年醒來一次，每一次一到兩個時辰。
這一兩個時辰的時間，也體會不到快樂，痛苦，雙眼不能視物。
雖然可以聽到聲音，卻再也體會不到人間半點美好。
餘生也只能這般度過。
這對他來說，同樣也是一種宛如酷刑一般的煎熬。
此時聽蘇陌說這話，不僅長嘆一聲：
「你不想做大玄的復辟之君？」
「大玄已經覆滅數百年了。」
蘇陌輕聲說道：
「更何況，這皇帝的位子，哪有這般容易坐啊？」
「這事……只怕由不得你啊。」
祖師又嘆了口氣。
「祖師是想要逼我？」
「不是我。」
祖師搖了搖頭：
「而是大勢……大勢所趨，有些東西，你逃不掉的。
「當然，你會這麼說，我也並不意外。
「你閒雲野鶴慣了，縱然如今已經身居高位，卻仍舊沒有想過要一統天下。
「但是，你想要做這大玄的皇帝，或許還不需要我的內力。
「憑你如今的武功，已經足夠用了。
「可你若不想做這大玄的皇帝，反倒是真的需要我的內力了。
「你不想被這皇位束縛，就得有打破束縛的力量。
「隨心所欲，任意江湖。
「沒有這麼大的力氣，你怎麼跳出這江湖，又怎麼笑看這江湖？」
蘇陌聞言，卻是搖了搖頭：
「我自有自己的辦法。」
「……你就不能當做做好事？」
祖師有些頭疼：
「我折騰了數百年，就為了今天，結果你竟然說，你不要？
「體諒體諒我這種已經生不如死數百年的老人行不行？」
蘇陌聽他這麼說，差點沒樂出聲來。
只是，這件事情他是真的不願意。
畢竟單以內力而論，自己可未必在他之下。
真的打起來，打碎這金身也不在話下。
而讓蘇陌真正不想領受的關鍵在於……
這件事情是有風險的。
他能夠將自己的精氣神，記憶內力武功，盡數凝聚一點，做到了這另類的長生不死。
此事已經超脫武學範疇，達到了不可思議的程度。
這種狀態之下，說是傳功，萬一他能夠將自己的記憶也一併傳來。
回頭，自己到底是蘇陌，還是他這紫陽祖師？
自己於精神一道之上，毫無建樹。
稍有不慎，就可能被鳩占鵲巢。
故此，此事絕不可取。
除非他能夠獲得一門精神類的神功，那這件事情尚且還有商量的餘地。
但這會……卻是不可能了。
紫陽祖師又接連勸導。
告訴蘇陌，為君者自然是應該自由自在，不被任何條件束縛。
但如此一來，失去了皇權威懾，就只能依靠自身的武功震懾天下。
就宛如今夜，蘇陌不去走那兩條已經被擺在了眼前的道路。
而是選擇了第三條路。
打破框架，乃是為君者的器量。
但是打破框架是需要力量的……自己正好有，還想給你，你好好考慮考慮云云。
蘇陌卻只是搖頭。
轉而詢問其他的事情，問的東西也是五花八門。
詢問大玄腹地狀態如何，當年怎樣，現在怎麼樣。
當年怎樣這話倒也問得，畢竟紫陽祖師當年是從大玄腹地走出來的。
至於問現在怎麼樣……
這就是瞎扯澹了。
他老人家被困在這純陽殿中已經數百年，哪裡能夠知道外界風雨？
最後硬是將這時間拖延過去。
紫陽祖師眼瞅著沒工夫了，就只能嘆了口氣：
「那你明年再來一趟……我明年醒來的時候，再來問你。
「你可切記，莫要死了。
「另外，李正元會將紫陽門真正的勢力交給你。
「從今天開始，東荒……是你的了。」
最後這句話說完之後，他勉強挪動步子，站在了原本祖師金身所在的地方。
緊跟著，所有的生機盡數褪去。
再也不存點滴。
蘇陌來到他的跟前，輕聲呼喚：
「祖師……祖師？」
然而卻已經沒有了半點回應。
以指尖輕觸，查探體內情況，發現，體內生機絕盡，就好像真的死了一樣。
這也讓蘇陌心頭微微一抖。
紫陽門祖師的這法子，屬實是離奇至極。
能夠將生機收斂到這種程度，別說見過，聽都沒有聽說過。
怪不得杵在這裡這麼多年，都沒有人發現，他竟然還能醒過來。
當年蘇天陽看到這一幕，估計都得嚇出個好歹。
從而留下了『魑魅魍魎』這四個字。
怎麼看……這都是惡鬼，借屍還魂啊。
心中雜七雜八的想了不少，最後嘆了口氣，如果祖師所說沒錯。
那他或許才是真正最忠誠於大玄之人。
不惜以自身為丹，為將來的大玄皇帝奠定根基。
相比之下，御前道……還是那般的敵友難辨。
轉過身來，走到純陽殿的大門之前。
蘇陌緩緩拉開了大門。
李正元正站在門外，四目相對之下，李正元整理了一下袖子，躬身一禮：
「參見殿下。」
「太師父……我沒要祖師的內力，也不想認這所謂的殿下之名。」
蘇陌輕聲開口，又看了一眼一邊被點了穴道的段松一眼，微微一笑：
「咱們，還是跟過去一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