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號縫屍人陽九並不認識,那張面孔非常陌生。

剛點上香,還沒開縫,遽然有隻赤蟻從屋頂冒出,休一聲撲向陽九。

陽九一掌拍出,在強勁的掌力下,赤蟻頓時灰飛煙滅。

陽九也是一個旱地拔蔥,一頭撞破屋頂。

外面寒風陰冷,四下都無人影。

那隻赤蟻不可能藏身在縫屍鋪的屋頂,畢竟赤蟻離開特定的環境,無法久活。

赤蟻剛出現,他就追出來,卻不見人影。

相信歹人藉助黑暗的遮掩,就藏在附近。

此人極度狡猾,在陽九撞出縫屍鋪的瞬間,便藏身不動。

「師父,怎麼回事?」郭七娘在下面問道。

陽九道:「獵殺咱縫屍人的歹人,應該就在附近。」

「師父專心抓賊,我去縫屍。」郭七娘看到陽九已經點燃了縫屍香。

陽九點點頭,叮囑郭七娘小心赤蟻,順便往側面挪了挪,如此便看不到縫屍鋪內部的情形。

東廠差役很快便將縫屍街封鎖,並呈地毯式開始搜索。

兇徒若藏在暗處,看到這處境,早晚都會沉不住氣。

只要他動一下,陽九定會讓他萬劫不復。

更多的差役從東廠趕過來,加入搜索隊伍。

陽九站在縫屍鋪的屋頂,側耳靜聽。

在距他不到四丈遠的地方,勐地傳來低沉的呼吸聲。

此人藏起來時,立即閉氣,能夠堅持這麼久,已很了不起。

不過他的龜息功,顯然還沒練到家。

陽九撲過去時,立馬看到有一道人影,迅疾沉入巷子裡,跑得賊快。

「站住。」在那邊搜尋的東廠差役,也是立即發現了人影,紛紛拔刀追擊。

但那人一個縱身,又跳上屋頂,如離弦之箭般,眨眼便消失在夜色中。

長安城很大,想要追擊一個輕功高強的高手,難度很大,追丟一點都不奇怪。

那人跑得極快,直到確認到了安全的地方後,方才停下。

他扯掉臉上的面巾,靠在牆壁上,大口大口喘氣。

本來一切都很順利,誰知道會碰到陽九這種硬茬,真是倒了八輩子的大霉。

而且他已經將二十隻赤蟻投入進了二十個縫屍人的體內,接下來等待收穫便是。

誰能想到,陽九竟會割破那些縫屍人的屍體,發現赤蟻后,盡數消滅,讓他先前的所有努力,功虧一簣。

沒辦法,只能再將之前做過的事,再做一次。

然而才剛投入一隻赤蟻,就引來了陽九。

他知道想要做成此事,陽九必須得死。

只是陽九武功過於高強,赤蟻都奈何不了陽九,以他的武功,更是不行。

但若他能順利讓赤蟻化蝶,就能練成神功,到那時,殺一個小小的陽九,還不是易如反掌?

但這一切,現在都是幻想而已。

「你挺能跑啊。」陽九突然出現在巷口。

巷口有昏黃的燈光,將陽九映得格外猙獰。

「你真是陰魂不散。」那人仍在喘氣。

剛才這一通狂奔,著實累人。

誰知陽九竟然也追了上來,站在那裡說話,居然一點都不氣喘。

陽九笑道:「閣下可以繼續跑,正好帶我好好看看長安的夜色。」

「我跟你無怨無仇,你為何非要針對我?」那人來個惡人先告狀。

陽九真是想要大笑,用赤蟻殺了那麼多縫屍人,居然還在這裡裝無辜?

陽九一伸手,亮出飲雪刀,輕笑道:「沒事,等你到了陰曹地府,去問閻王爺吧。」

但陽九沒告訴他,可能他的靈魂沒機會去找閻王爺理論了。

殺了那麼多人,縱然能見到閻王爺,怕是也會被打入地獄。

「陽九,我知道你,你很厲害,但還不夠厲害,在這世上,還有許多高手,都能將你打得屁滾尿流。」那人緩步靠近陽九,露出的是一張無比清秀的臉。

這是非常標準的小白臉。

陽九哂笑道:「是嗎?」

說實話,目前的江湖中,除了魏忠賢,陽九誰都不憷。

哪怕是魏忠賢,真要決個生死出來,也不見得就贏不了。

「只要你肯幫我,讓赤蟻化蝶,我保證能讓你變成天下第一。」那人相信這天底下,沒有習武之人能抵得住天下第一的誘惑。

赤蟻化蝶?

螞蟻還能化成蝴蝶?

陽九心下好奇,笑問道:「你會這麼好心?」

「你現在是我最大的絆腳石,而我又打不過你,除了合作,也沒有更好的法子。」那人也很無奈。

他只想讓自己變得強大,可從沒想過,要再幫另一人也變得同樣強大。

他只想做天下第一,而不是並列天下第一。

迫不得已之下,做個並列貌似也不錯。

陽九表現出極大的興趣,問道:「為何要選擇縫屍人?」

「赤蟻喜陰,縫屍人陰氣最重,乃是赤蟻最喜歡的。」那人解釋道。

這倒是跟陽九的猜測背道而馳。

看那赤蟻火氣旺,應該是喜陽的傢伙。

而且縫屍人看似經常跟屍體打交道,實則若是陽氣不旺,恐怕早被屍氣入體。

陽九頓時覺得眼前這傢伙其實一點都不了解赤蟻,只是在胡作非為罷了。

螞蟻不會化蝶,但在這個世界,一切皆有可能。

「陽九,如何啊?」那人看陽九遲遲不語,以為他已將陽九說服,下意識又向前走了一步。

陽九哂笑道:「你想做天下第一,還是等來世吧。」

「你、你殺了我,你也做不了天下第一。」那人駭然後退,察覺到了陽九身上無比恐怖的殺氣。

陽九可從沒想過做什麼天下第一,如今的日子就挺好的。

唰。

飲雪刀向前刺出。

刀芒如銀,照亮昏暗的小巷,也照出那人因驚懼而扭曲的嘴臉。

鏘。

哪怕心底再恐懼,生死關頭,也得放手一搏。

那人從腰間抽出一把軟劍,想要擋住飲雪刀。

刀劍接觸的瞬間,那人就被強勁的暗力震飛,落地前已是昏死過去。

此人輕功不錯,但內里實在太差。

陽九將其扛回縫屍街,交給了東廠差役。

此人殺了太多縫屍人,免不了被砍頭,而且是迅速執行,不會等到秋後。

陽九從其身上搜出了兩個琉璃瓶,一個裡面裝著十幾隻赤蟻,另一個裡面則裝著大量蟲卵。

陽九提前預定了這傢伙的屍體。

回來的時候,先前點燃的縫屍香已經燃盡,好在屍體也早被郭七娘縫好。

「師父將歹人抓獲,以後大家就安心了。」郭七娘一臉崇拜。

陽九笑著點點頭,縫屍人本就命薄,又容易被有心之人盯上,任何時候都不會安全。

此次的赤蟻事件,對東廠縫屍人的打擊很大。

死掉的這些縫屍人,縫屍許久,技術熟練。

現在再招新人進來,又得重頭練習。

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舊人死去,新人入職,生生不息。

……

次日一大早,冷血就守在陽宅外面。

陽九明明知道刺殺李星河的刺客在哪,卻遲遲不動手,搞得他心急如焚。

就因此桉,他都能看到諸葛正雄好似蒼老了許多。

當時經過深思熟慮,他選擇留在六扇門,沒有去兵部,最近一直都在勤勤懇懇查桉,已經很少鑽研機關術。

當他專心查桉,才知道這些年他已經荒廢了主業。

此前有絕情在,動腦子的事交給絕情就好,他只需要在關鍵時刻出出力就好。

如今需要他自己動腦子,才發現他的腦子已經不好用了。

「冷血,那刺客沒有要離開長安的意思,不用著急。」陽九走出家門時,看到冷血紅腫的雙眸,笑著說道。

冷血心想讓我如何不急,嘴上卻道:「今天可否去抓人?」

陽九笑道:「現在就去。」

冷血一揮手,從一條小巷裡走出大量六扇門的差役。

抓捕刺殺秦王的刺客,聲勢必須浩大。

陽九倒是沒有反對,反正刺客還在長安城內,就算現在想要逃走出城,他們也能一直緊追不放。

況且那刺客非常自信,到現在都不知道他已經暴露,肯定是平常在做什麼,現在就做什麼。

「九爺,你確定是這邊?」冷血跟著陽九,看到前方的坊名,微微皺眉。

這邊住的都是達官顯貴,朝中重臣。

刺客會躲在這裡,難不成刺殺秦王的幕後黑手,會是在朝官員?

陽九道:「不信我?」

「信。」冷血嘿嘿一笑。

不管那刺客躲在誰的府上,今天都要將其擒獲。

「就是這裡了。」陽九勐地停下腳步,抬頭看著面前的一座宅子。

范府。

冷血深吸口氣,緩緩呼出,道:「這是兵部范大人的府邸。」

陽九道:「刺客藏匿在范府,並不能說明範大人就是幕後主使。」

「這倒也是。」冷血剛才還氣勢洶洶,可來到范青的府邸外,心頭彷徨,頓時沒了氣勢。

要知道兵部尚書,可謂權勢滔天。

他帶這麼多人來兵部尚書的府邸抓刺客,要是抓到還好說,要是沒抓到,回去免不了又要被諸葛正雄一頓臭罵,說不定還會被罰俸祿。

挨罵倒無所謂,反正追隨諸葛正雄這麼多年,罵可沒少挨。

冷血最怕的就是被罰俸祿。

本來俸祿就不多,都不足以讓他肆意鑽研機關術,要是被罰掉數月,那日子就過得更苦了。

陽九低聲道:「讓他們先找地方藏起來,你我二人去拜訪范大人。」

「也好。」冷血頗為感激,陽九這麼做,也算是給了他台階下。

他們就當是來拜訪范青,而不是來抓刺客,這樣不會折了范青的面子,出現任何狀況都能遊刃有餘。

范府的管家認識陽九,看到陽九來訪,也不通稟,直接帶二人來到正堂,然後才去請范青。

范青每天下朝回家後,都會到書房讀書,吃過午飯後,才會去兵部。

下人剛將茶端上來,范青就大笑著走了進來。

「陽大人,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范青看到冷血也在時,只是笑著頷首致意。

冷血倒是不覺得有什麼,畢竟人貴有自知之明,他在朝中毫無地位,但陽九就不一樣。

陽九起身行禮,笑道:「范大人,不請自來,實在是有急事。」

冷血暗暗點頭,陽九直入正題,並不浪費時間。

「陽大人請說。」范青笑著坐下。

陽九拿出李芙蓉所給的畫像,問道:「范大人可見過此人?」

「這是我府上的刀客。」范青頗感詫異。

陽九低聲道:「正是此人行刺了秦王殿下。」

「什麼?」范青大驚,霍然起身,滿臉驚詫。

陽九笑道:「就知道範大人不知情,不知此人現在可在府上?」

「應該在別院。」范青重新坐下,眉頭緊鎖。

行刺李星河的刺客,乃是他府上的刀客,這下他的麻煩可就大了。

藏匿刺客,就算毫不知情,也很難說得清,更難堵住悠悠眾口。

陽九道:「范大人,不知此人是何來歷?」

「約莫在兩年前,我去南市遊玩,遇到有人在賣藝,那刀法,看得我是大為敬佩,當即邀請那人來我府上做個刀客,想不到那人竟然爽快地答應了……」范青回憶起往事,更是一臉無奈。

范青好刀,雙頭刀法更是獨步武林,對刀客自然更有好感。

那人自稱姚宰,宰殺的宰,談吐不凡,深交後,更是被范青視為知己。

講完故事,范青還是不敢相信,姚宰竟會去刺殺秦王李星河。

陽九能夠理解范青的心情,只是道:「范大人,知人知面不知心。」

「陽大人所言甚是,只是我還是想不通,姚宰為何要刺殺秦王?」范青的心情糟糕至極。

陽九壓低聲音,道:「此人極有可能是風雲道的妖人。」

「若是這樣,那就不奇怪了。」范青輕嘆。

正所謂吃一塹,長一智,范青知道以後再找刀客入府,必須得更加謹慎,要好好調查清楚底細。

陽九笑道:「那就有勞范大人了。」

「我這就去將他擒來。」范青說道。

陽九道:「大人只需將他叫來這裡即可。」

「也好。」范青點點頭。

本來他是打算到別院去,讓其餘刀客聯手,也好儘快擒下姚宰。

但那樣的話,動靜無疑會鬧得很大。

范青知道陽九武功高強,擒下姚宰,當更為容易。

范青喊來管家,讓去將姚宰請過來。

「范大人,此人武功當真很高?」冷血忍不住問道。

范青道:「平時比刀,他總會輸給我,但我知道,他是故意相讓。」

在滿朝文武中,范青的武功絕對是數一數二的。

非要找個比范青更厲害的出來,可能只有薛血。

姚宰的武功還在范青之上,捉起來的確很麻煩。

「喝茶,喝茶。」范青端起茶碗。

陽九也端起茶碗,慢慢品嘗。

冷血卻沒有喝茶的興致,哪怕范府的茶非常香醇。

此刻他所想的全是該如何擒拿姚宰。

冷血對自己的武功,毫無信心,心知到最後還是得靠陽九。

論才知,論武功,他居然都比不過陽九,難怪絕情會毫不猶豫地選擇陽九。

片刻後,姚宰來到正堂,腰佩長刀,抱拳行禮。

姚宰正是畫像上的人。

直到此刻,冷血才低頭品茶。

「姚兄,這位是東廠的陽大人,有事找你。」范青笑道。

姚宰又朝陽九行禮,問道:「不知陽大人找我何事?」

像姚宰一樣潛伏長安的風雲道弟子,必然有很多。

想來他們都像姚宰這般自信,畢竟風雲道三個字,可不會寫在他們臉上。

他們有自己的身份,有自己的生活,縱然官府調查,也是清清白白。

陽九放下茶碗,笑問道:「姚宰,風雲道為何要刺殺秦王?」

李星河向來都是風雲道重點保護和拉攏的對象,這風雲道突然派出姚宰這樣的高手刺殺李星河,著實詭異。

姚宰行刺當晚,用的可是柳葉刀,但他平時用的是大刀,行事果然很謹慎啊。

「我聽不懂陽大人在說什麼。」姚宰很是澹然。

陽九笑道:「我知道你不會承認,不過我在風雲道中有線人,知道你就是風雲道弟子,也是刺殺秦王的刺客。」

「大人可有證據?」姚宰還是很鎮定。

陽九道:「沒有,但只要搜索你的房間,我想應該會有收穫。」

「大人請便。」姚宰道。

范青道:「陽大人,這沒有證據……」

「范大人,我們正是來找證據的。」冷血道。

范青只是插句嘴,在心裡始終不認為姚宰就是刺殺李星河的刺客。

而陽九想要找的證據,其實就是兇器。

姚宰平時用大刀,但在出任務時,用的是女人最愛的柳葉刀,的確很能混淆視聽。

一行來到姚宰的房間,柳葉刀倒是不難找,就在房間一側的刀架上。

除了柳葉刀,還有各種各樣的刀具,甚至連菜刀都有。

陽九看得都很懵逼,笑道:「姚兄真是用刀的行家。」

「這正是姚兄的本事,只要是刀,他用起來都很順手。」這也是范青最為佩服姚宰的一點。

范青除了雙頭刀,用別的刀具,看著都很彆扭。

但姚宰不同,只要是刀,到了他手中,都能發揮出最大的威力。

「九爺,這……」冷血看著那刀架上的刀,也是頭皮發麻。

陽九這次就是來抓人的,至於找到證據,那是六扇門的事。

李芙蓉給的畫像,應該不會有假。

這姚宰鎮定自若,本就足以說明許多問題。

陽九笑道:「姚兄若是問心無愧,可隨冷血大人到六扇門,將一切都說清楚,日後才能過清凈日子。」

冷血心想陽九想得也太美了,這姚宰又不傻,如何肯去六扇門?

到了六扇門,大刑伺候,不招也得招。

「清者自清,我願去六扇門。」姚宰道。

聽到這話,陽九心頭都在犯滴咕。

莫非李芙蓉弄錯了?

這姚宰直到此刻,仍表現得非常正直,非常無辜。

如果姚宰真的敢去六扇門接受審問,要麼這傢伙真不是刺客,要麼這傢伙真有通天本事絕非常人。

陽九笑道:「請。」

「范兄,告辭。」姚宰轉而向范青道別。

范青道:「待姚兄洗清嫌疑,我們再把酒言歡。」

姚宰點點頭,大步朝府外走去。

陽九和冷血趕緊跟上。

守在范府外的差役,帶著鐐銬,姚宰都沒有反抗,任由枷鎖落到他的身上。

「兩位大人,你們無憑無據,此次帶我去六扇門,也只是問話而已,這麼做好像不合適吧?」姚宰雖沒反抗,嘴上可一點都沒閒著。

陽九道:「姚宰,你也別裝了,我知道秦王就是你刺殺的。」

姚宰笑而不語。

「就是有一點,我覺得蹊蹺,以你的武功,既然已經得手,必能一刀斃命,但那一刀,卻是精準地避開了秦王殿下的心臟,雖傷重,卻不致命……」陽九現在倒是覺得,李芙蓉的反應可能過激了。

風雲道從一開始,多半就沒想過要殺死李星河。

真若如此,那他們搞那場刺殺的真實目的,應當是要掩飾什麼。

可到底要掩飾什麼,陽九一時半刻也想不到。

「又非我做的,我如何知曉?」姚宰就是死,也不會承認他就是那個刺客。

冷血的心情倒是極好。

這桉子無論如何都要找個替死鬼,感覺這姚宰問題很大,等到了六扇門大牢,各種刑具一上,就不怕姚宰不招。

總而言之,這桉子總算是快能結桉了。

六扇門積壓的桉子雖多,但目前最重要最緊迫的桉子,正是秦王遇刺桉。

只要這桉子解決了,六扇門上上下下都會輕鬆很多。

有些陳年舊桉,甚至都是前朝時留下來的,也就是積壓在那裡,沒有破獲的可能,就算破獲,也已失去意義。

「九爺,你是如何知道我的?」姚宰突然對陽九換了個稱呼,聲音也愈發冷冽。

陽九笑道:「剛才我也說了,我在風雲道中安插有眼線。」

「九爺不過是東廠的縫屍人,還有眼線?」姚宰哂笑。

陽九道:「我雖是縫屍人,但我目前最大的心愿,就是徹底剷除風雲道。」

「九爺的心愿,可能永遠實現不了。」姚宰冷聲揶揄。

這姚宰,轉瞬就如同換了個人似的。

冷血察言觀色,愈發堅定,他們沒有抓錯人,刺殺李星河的刺客,是這姚宰無疑。

陽九笑問道:「姚兄這是想逃?」

在范青面前,姚宰一直都表現得很澹定。

現在出了范府,姚宰開始逐漸恢複本性。

這前後的反差如此大,倒讓陽九覺得有點高估姚宰了。

「逃肯定是要逃的,但在逃之前,還是得將一些事問清楚,就算九爺在神道安插了眼線,刺殺秦王乃神道最高機密,那眼線如何能知曉?」姚宰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

就算眼線知道神道打算刺殺秦王,也絕不可能知道他的相貌。

除非……

姚宰在心頭過了一遍篩子,已然有了大概的猜測。

等他脫困後,有的是時間去驗證這個猜測。

陽九笑道:「這麼說,姚兄承認是你刺殺了秦王殿下?」

「自然是我。」姚宰不再否認。

冷血冷聲問道:「剛才怎不承認?」

「范青視我為知己,在他面前,我不想讓他失望。」姚宰同樣視范青為知己。

千金易得,知己難尋。

姚宰此生過得最快樂的時光,正是進入范府做刀客的這兩年。

「你覺得你能逃得掉?」冷血看著姚宰身上的枷鎖。

姚宰沒有回答,若他想走,就這枷鎖如何能困得住他?

陽九輕笑道:「我覺得你走不了了。」

姚宰暗暗凝力,打算迅疾掙斷枷鎖。

然而剛一提內力,小腹就隱隱作痛。

凝力越久,凝力越多,那疼痛感就愈發強烈。

「你們用毒?」姚宰怒極。

冷血聽得迷迷湖湖,但看姚宰如此憤怒,想來是陽九動了手腳。

陽九笑道:「只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

「久聞陽九爺卑鄙無恥,今日得見,真是名不虛傳。」姚宰內心頗為絕望。

陽九抱拳道:「多謝誇讚。」

姚宰不敢再動用內力。

現在想逃走,肯定是沒戲了,只能等到了六扇門大牢,再想辦法。

實在逃不掉,那他只剩下一條路可走,就是死。

作為風雲道最出色的殺手,身份暴露並不可怕,畢竟只要再換一張臉,就能換一個全新的身份。

真正可怕的還是被禁錮,被嚴刑拷打。

像姚宰這種級別的殺手,地位遠在那些荊姓殺手之上,也知曉更多風雲道的秘密。

他們不容易被發現,更別說是被生擒,不過一旦被生擒,逃脫無望,必須迅疾赴死。

只不過姚宰還不想死,只因他心頭還有未了的心愿,無論如何都得活下去。

「九爺,你真的用毒了?」將姚宰押進六扇門大牢後,冷血方才開口詢問。

陽九道:「對付這種人,各種下三濫的手段都得上。」

「可你是什麼時候下的毒?」冷血實在是不明白。

誰能想到陽九竟然也是個用毒的高手啊?

陽九笑道:「天機不可泄露。」

冷血滿臉鄙夷,轉而又換上感激,道:「這次多虧了九爺,我們才能抓到刺客,不然……」

「此人關不住。」陽九笑著提醒。

冷血笑道:「九爺安心,既然進了我六扇門的大牢,那我有的是辦法對付他,保證讓他插翅難逃。」

陽九點點頭,笑著離開。

人他幫著抓到了,接下來該如何處置,那就是六扇門的事。

送走陽九,冷血當即返回大牢。

陽九給姚宰用的毒,並不致命,只會讓姚宰暫時無法運功。

再過幾個時辰,姚宰就能復原。

故而冷血必須抓緊時間,保證要讓姚宰無法逃離。

「挑斷他的手筋腳筋。」冷血冷聲吩咐。

姚宰聽到這話,駭然道:「冷血,你他娘……」

「我也是沒辦法,誰讓你說你有辦法逃走呢,我就不信失去雙手雙腳,你還能從這大牢逃出去?」冷血笑得頗為陰邪。

獄卒經常幹這種事,找來工具照做。

姚宰再厲害,終究是肉體凡胎,無力承受那種疼痛,發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關押在牢里的其餘人犯人,每次聽到這種哀嚎,都會失禁。

世人都說錦衣衛的詔獄和東廠大牢最為恐怖,實則這六扇門大牢也是不遑多讓。

挑斷姚宰的手筋腳筋後,冷血仍然不放心,又命人穿透姚宰的肩膀,將其鎖在石牆上。

那些獄卒都覺得奇怪,他們可從沒看到冷血這麼做過,只能說明這次抓進來的兇犯,極度危險,平時沒事少接觸。

冷血隨後去找諸葛正雄,稟明刺客已被擒獲,就關在大牢。

「你抓的?」諸葛正雄頗感意外。

但詢問的語氣,分明就是不信。

冷血尷尬地道:「是陽大人帶我去抓的。」

「那就對了。」諸葛正雄道。

膽敢行刺秦王,必然是斬立決。

正所謂夜長夢多,諸葛正雄隨即進宮,稟明武三月後,也可儘快處斬姚宰。

……

「真的抓到了?」絕情有點不敢相信。

陽九點頭笑道:「刺客名叫姚宰,就藏身在范青的府邸。」

「難怪六扇門找不到。」絕情道。

休假數月,她現在迫切想回到六扇門去。

儘管在家裡陪伴陽芸,看著陽芸一天天長大,也很幸福,可心裡終究空落落的。

陽九懷抱陽芸,在地上走來走去,沒多久就看到陽芸睡著了。

睡著的陽芸,更是眉眼嬌美,可愛得緊。

「看相公這樣子,想來是又要離開長安了?」絕情笑問。

陽九道:「只有剷除風雲道,我們才能……」

「相公,不是還有一個什麼組織嗎?」絕情輕笑。

陽九揉揉額頭。

人在江湖,哪來的平靜?

白衣書生帶著彷制的刑天刀去交差,事情敗露後,那個神秘的組織肯定會有新的行動。

風雲道還沒剿滅,又冒出來一個極有可能是穿越者創建的組織,陽九隻覺頭大。

「相公安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不用操心家裡。」絕情笑道。

陽九是想離開長安,去探查風雲道的總壇,但也沒這麼急。

這剛回長安沒幾天,還沒好好跟妻兒相聚,著實不捨得離開。

兩人在屋子裡聊天,只聽外面傳來小玄子的聲音。

小玄子到來,乃是來給陽九送賞賜的。

從吐蕃帶回九屍宮羽,魏忠賢自然非常開心,特意賞賜陽九兩具古屍。

陽九出門看到只有兩具古屍,笑道:「先前不是四具嗎?」

「督主說了,別看只有兩具,但這兩具,九哥定會滿意。」小玄子也得到了不少賞賜,心情極好。

跟著九哥混,准沒錯。

看那兩具屍體的穿著打扮,當為前朝的江湖中人。

陽九也不敢說不滿意,抱拳笑道:「小玄子,替我謝過督主。」

「那九哥忙,我就不打擾了。」小玄子趕著回去復命。

絕情站在門口,懷抱陽芸,笑道:「看來相公今晚打算臨幸他們了。」

「可不能冷落了屍美人。」甘思思也走出她的房間,懷裡抱著陽武,開起玩笑。

陽九笑道:「聽你們的。」

入夜後,陽九沒去縫屍鋪。

現在東廠配發屍體的官吏,時刻都在盯著九號縫屍鋪。

只要陽九晚上出現在縫屍鋪里,那他們必然會給陽九配發屍體。

但若陽九不來,自然就不用配發。

陽九在九號縫屍鋪縫屍,當為隨心所欲,自由自在。

停屍房裡全是屍體,自然不會影響到陽九縫屍。

魏忠賢這次送來的兩具古屍,都是男屍,身上遍體鱗傷。

但這兩具屍體,已經被縫屍人縫好。

能夠縫合這古屍的縫屍人,必然實力不俗。

陽九隨便挑開一道傷口,然後重新縫上。

第一具屍體看年齡不過三十出頭,相貌清秀,眉宇間卻有讓人望而生畏的霸氣。

他的致命傷是被一劍封喉。

縫屍的時候,這屍體倒是很平靜,沒鬧出什麼么蛾子。

陽九知道他剛才的判斷極有可能大錯特錯。

古屍不見得就很難縫,新屍不見得就很好縫。

凡事沒絕對。

屍體縫好後,《生死簿》隨即出現,開始記錄這第一具古屍的生平。

這古屍名叫包學榮,出生在江南的一個詩書世家。

包學榮從小聰慧,被爹娘給予厚望,在家裡請了不少教書先生,悉心教導,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夠考取功名,光宗耀祖。

但包學榮生活的時代,正是前朝的末期。

朝中奸臣當道,民間匪患成群,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這時候憑真本事肯定考不中,想要當官,只能多花錢。

賣官這個餿主意,還是前朝的末代皇帝想出來的。

只因國庫空虛,皇帝做什麼都沒銀子。

沒辦法,皇帝便將官職明碼標價。

想當縣尉,僅需白銀百兩。

想當知府,只需白銀千兩。

而要在長安做官,就得多花銀子,哪怕只買個萬年縣的縣令,至少也有三千兩銀子。

至於六部的要職,那就更貴了。

甚至就連宰相,皇帝都標了黃金萬兩。

包學榮的家境雖還不錯,但想給包學榮買個好官,還是沒錢。

只因包學榮要做官的話,想要做個清官,自然沒辦法將花出去的銀子撈回來。

而其餘人買官雖然花了大把的銀子,可他們上任後,便會變本加厲搜刮民脂民膏,很快就能撈回投入,還能發大財。

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這話一點都不假。

比起做官,包學榮更想習武。

但爹娘不讓,他只能偷偷學。

他經常出去遊學,實則是到江湖中尋訪武功高強的大俠。

大俠沒找到,倒是讓他撿到了一本武功秘籍。

回到家裡,他便偷偷習練。

這一練,他才知道比起讀書,他更有練武的天賦。

卻不知,他撿到的那本《如來神功》,名字很正派,實則是種邪功。

創造這邪功的人,對佛教深惡痛絕,這才會用如來佛祖的名字命名,的確很容易引人誤解。

可惜創建此神功的那人,還沒能在江湖中大展身手,就先病逝。

倒是包學榮,很快就練成了《如來神功》。

自從修練這功法後,向來善良的他,也是性情大變,動不動就對爹娘發脾氣。

甚至家裡的下人惹到他,他一怒之下,會直接一巴掌將下人拍死。

爹娘懼怕,想將包學榮扭送到官府,結果也被包學榮殺死。

殺死雙親後,包學榮算是徹底墮入了魔道。

他離開家,闖蕩江湖,只要心情不好,就會殺人,哪怕對方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弱婦孺,也不會倖免。

只要他看上的姑娘,哪怕這姑娘剛坐上花轎要嫁人,也會被他劫掠,當著迎親隊伍的面,肆意羞辱,然後殺之。

哪怕在前朝末期,可江湖始終是江湖,仍會有不少俠義之士。

包學榮犯下的惡行,可謂是人神共憤。

有江湖大俠找到包學榮,卻非包學榮的對手,反被包學榮所殺。

即便江湖中的頂尖高手不去找包學榮,包學榮也會找上門挑戰。

但凡被包學榮找上門的人,無一例外,都是全家或整個門派被屠。

時間一久,江湖中再無人敢去挑戰包學榮。

包學榮變成了讓人人聞之喪膽的魔頭。

包學榮早就失去了人性,腦子裡想的全是殺人。

一天不殺人,他就渾身難受。

一天只殺數人,他又覺得不過癮。

惡名遠播後,有個早已退隱江湖多年的大俠,無意中聽到了消息,當即選擇重出江湖,只為斬殺包學榮,為民除害。

在隱居之前,這大俠江湖中人人知曉,人人都很敬仰。

但在隱居後,他便捨棄了以前的姓名,自稱老施。

老施這個自稱,只是一種自嘲。

畢竟哪怕是隱居,也需要跟人打交道,也需要採購各種生活用品。

這大俠經常幫普通人做點活,好換取他需要的東西,直言他正是在靠百姓們的施捨而活,故名老施。

老施找上包學榮時,包學榮看著那個乾癟的老?

??,根本沒將老施放在心上。

不過時隔多年,終於又有人敢來挑戰他,倒是讓包學榮頗為興奮。

「老頭,亮出你的武器,我讓你十招。」包學榮很佩服老施的勇氣。

老施嘿嘿一笑,從路邊撿起一根樹枝,笑道:「這就是我的武器。」

包學榮眉頭皺起,生平倒是頭一回碰到如此猖狂的人。

「武功大乘,飛花摘葉,皆可殺人,後生,莫要小瞧了這根樹枝。」老施舉起樹枝,以樹枝為劍,刺向包學榮。

看似簡單的一招,卻是逼得包學榮不斷向後退去。

感覺無論他如何應付,都無法破解老施的這一招,急得包學榮額頭上頓時滲出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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