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三章 何為端(上)

會場內一時有點兒木。

有相當一部分人需要及時調整心態――看過密契尊主議案的人很多,此前也把密契尊主與羅南的交流當熱鬧去看,衝擊性其實並不算強。

畢竟,類似的場面,他們也算經得多了。

近年來不論是里世界還是世俗世界,都在圍繞著畸變問題,進行深入探討,乃至互相攻擊,有人說畸變在持續深入,有人說形勢正在轉好,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就從來沒有一個明確的勝負。

包括現場這幫超凡種在內,大部分仍把「畸變」問題視為是「學術問題的政治化操作」,一年到頭,恨不能天天說一遍「畸變失控」,也不外乎就是爭取資源、引導方向――這些年來,從上到下,基本上就是這麼玩的,已成套路。

可這種時候,突然有人說「狼真的來了」……就算惡狼的血盆大口已經貼到臉上,也要容許大家揉揉眼不是?

自從羅南抵達會場以來,大多數人的注意還是首度偏移開去,投向亞波倫――這位自稱是「地獄使者」的天才強人。

其實,如果不是近幾個小時以來,羅南製造了太多爆炸性話題,亞波倫參加高峰會議,應該能夠成為一個不小的爆點。

這位年輕的超凡種強者,出生於新大陸,自幼便在黑幫組織摸爬滾打,閱歷豐富,手段冷酷,結仇無數,偏又無人能敵,曾一手創立了秘密教團「末日」,被尊為「聖子」,唔,也許是「撒旦之子」?

名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真正的天賦覺醒者,「天賦」到誰都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成為超凡種的!

亞波倫目前為止的最高「成就」,就是糾合新大陸的黑幫、遊民以及其他亂七八糟的傢伙,用亂七八糟的手段,實質性控制了新大陸中南部的鷹城,並易名為「哈米吉多頓」,傳說中末日之戰的戰場,簡稱為「哈城」。那也是全球聞名的「罪惡之城」――星聯委竟然還捏著鼻子認了。

或許是那裡本來就好不到哪兒去?

也有可能是密契尊主「及時」約戰並戰而勝之,給他套上了韁繩的緣故。

不管怎麼說,亞波倫本人,在里世界是最頂尖的超凡種,在世俗世界,也是舉世聞名的大魔王、大獨裁者,仇視者不計其數,擁躉也不計其數!

這位哈城的大執政官,在此作出的宣告,與正式的行政命令沒有任何區別。而不管是感染率的現實,還是後續的行事方針,都讓具備基本社會治理常識的與會者們為之失聲。

主持人艾布納也怔了下。他是世界最具權勢的人物之一,也善於利用權勢,他所掌握的信息,要比在場的大部分人更高出一個層次。

哈城那邊的情況,他是知道一些的,但無論如何沒有想到,亞波倫會這麼光明正大地說出來。而且,暴露出來的數據,也比他所知道的情況糟糕得多。

為此,艾布納不得不硬著頭皮做一下確認:「亞波倫先生,這是一件很嚴肅的事情,雖然這邊不是議會或行政部門……」

亞波倫眼皮垂下,根本不再搭理,好像他今天來參會,就是為了說上面那段話。

艾布納還要再說,這時又有聲音響起來,是處在密契尊主後排的某個位置:「會長先生,是否可以允許我說兩句?」

「……」艾布納視線穿過去,看到的是舊大陸次大陸三位超凡種之一的蝠上師。

這位仿佛苦行僧侶般的枯瘦中年人,坐鎮錫城,面對三戰後已經幾乎完全淪為荒野的次大陸南部區域,持續進行開荒,同時還要抵禦北部梵城,德姆上師和沙卡爾那兩位做夢都想一統次大陸的超凡種的襲擾,日子過得艱難,卻有堅忍不拔的意志和能力。

所以很多人都認為,《牌組》給他的黑桃9位次是有些低估了。

艾布納自然沒有不允的道理,不過他心裏面卻是苦笑,這個時節,恐怕……

果不其然,蝠上師面色冷淡,言語簡練,表述則清楚明白:

「目前來看,畸變感染在錫城也失控了。我們的檢出率,已經超過8%,其實受限於檢測能力,實際情況只能更糟糕。」

會場內僵硬發木的氣氛,有鬆動的趨向,然而卻是燃燒起來的「噼啪」聲。

誰都明白,畸變感染的檢測能力這事兒,錫城如此,哈城也一樣,或者說全世界都好不到哪裡去――數目龐大而又極為關鍵的二期感染者,對於各大城市的技術和財力,都是殘酷的考驗。

這還不止。

蝠上師並未結束髮言,他的視線跨過中央圓桌會場,盯住側方某個人:「不止是錫城,梵城方面,惡意利用赤潮等現象,衝擊錫城防線,但手段粗劣而糟糕,而沙卡爾、德姆等人利用行政和宗教便利,對『畸變』進行不當宣傳,稱其為『梵天的考驗』,在次大陸形成風潮,梵城的感染程度,比錫城只高不低。」

「信口開河!」

今天,梵城那位舌燦蓮花的德姆上師因故未至,只有號稱「呼吸的宗師」的沙卡爾到來,這位雖然擅長呼吸吐納,但嘴皮上的功夫真不利索,只乾巴巴回了一句,便再無下文。

信或不信,與會的超凡種們,自有判斷,無需假手於人。不過這時候,有人發現,從剛才開始,場中最活躍的幾位,幾乎是連成一串。

大約就是艾布納相對的位置,密契尊主和羅南居中,血妖與亞波倫分居兩側,不免讓人去想:

這些人,是不是有什麼默契?

偏在這時候,密契尊主略偏轉視線,繞過左側的亞波倫,投向隔座位置。他沒有說話,可是被他注視的那位,也就是黑獅,臉色不太好看,從那張臉上就能讀出「鍋從天上來」這麼層意思。

可眼下、這樣的話題,他就是裝瘋賣傻,也是糊弄不過去的,末了只好攤開手:「別看我,那邊情況你們都知道的。」

也對,那邊兒早就失控了。

「默契串聯」區域好像要持續延伸下去。

這個時候,密契尊主卻主動叫停,叫停的方式,則是轉頭徵詢羅南的意見:「再說下去,怕是要跑題了?」

在亞波倫等人相繼發言確證的時候,羅南就有些「走神」,密契尊主是把他的注意力給喚回來。他笑了笑:

「畸變的話,我不太懂。可它從不是單純的自然現象和生物學問題,加一些社會學上的探討……嗯,還有警告,也是應該。」

血妖就對他豎大拇指。

羅南回一個白眼。

「正該如此。」密契尊主將手中的資料蓋在虛擬桌面上,「說到這裡,我也很抱歉,議題文本為了追求所謂的『客觀』性,並沒有在現實意義上多作闡發。

「當然,形成文本的時候,我也確實存著刻意『簡化』的心思,否則,這個議題恐怕還要經過更慎重的討論,也需要更廣泛的參與,準確性還能提升……可如果那樣,時間就不夠了。」

密契尊主環目四顧,不急不緩,幾乎與場中每一位超凡種都有視線交流。也從這一刻起,他徹底拿走了艾布納的主持人角色,讓會議主題,轉往他希望的方向。

「趨勢線的上揚,是數據體現的真實;哈城、錫城、中南部非洲的失控,是社會治理上的真實……可它們都不全面。

「目前會場很多人,仍然可以說,相對落後和混亂地區的防線漏洞算不得什麼,畢竟城邦自治的現狀,人口流動的受限,使得兩、三個節點的困境,不至於影響整個人類社會的大局。

「對此,我並不想反駁,畢竟這是複雜的社會治理問題,交給更專業的人去處理是比較妥當的,現場應該會有人比我更頭痛。

「可是,趨勢線的上揚,還是有別的影響,影響到我們,我們這樣的能力者群體――而且不存什麼防線、節點,因為它是直接影響到我們的。」

幾乎就是趕著密契尊主的尾音,一直安靜地坐在他正後方區域的萬流花,適時開口:「自1月中下旬以來,我

所主持的『格鬥家』四期項目,肉身側覺醒者達到7人,覺醒機率比去年同期,增長了600%。當然,這也是因為去年僅有1人覺醒,成材率太低的緣故。

「但1到4月份,確實是『格鬥家』項目立項以來,覺醒者數目最多的時段,其出現頻率甚至超過了當初的『黃金一期』。同時,與軍方AB組的協同項目中,新一輪實驗很有機會幫助一位燃燒者成為超凡種,大概上半年就會出結果……」

「是田邦嗎?」有人發問。

萬流花沒有明言,徑直做總結:「相較於前三期,我們培養方式有進步,但並不具備決定性,必須要考慮外部環境的影響。」

「這不是好事嗎?」協會第一副會長馬倫,就對著血妖開玩笑,「就是新版《牌組》的發行時間,要再往後壓……資金周轉得過來麼?」

血妖回之以「呵呵」。

密契尊主的指尖輕敲桌面,一如真實世界。

就在「篤篤」的敲擊聲里,他柔聲道:「好的一面是這樣,但是,與淵區環境聯繫更緊密的精神側,特別是建築師以上的精神側,貌似不那麼理想……你們真的沒有感覺嗎?」

馬倫下意識張口,卻沒發聲,轉臉看旁邊的艾布納,沒有得到明確提示,又去看另一看的康士坦茨。

後者的頭面仍遮掩在兜帽下,看不出什麼,但修長纖細的十指,卻是下意識地纏繞交錯,速度還越來越快。

馬倫抿住嘴巴。

只聽密契尊主以他慣常的語速道:「從1月1日起,建築師以上,有70多人次在常規修行中受到淵區反噬,體驗淵區湍流干涉時出的亂子最多、最明顯,其次是『靈魂出竅』的嘗試。此外……羅教授,老游最近身體不太好?」

羅南花了半秒鐘,把「老游」和「游老」對應上,默默點頭。

「通靈者太敏銳,形骸結構相對脆弱,確實容易受到影響。還有,莫甘娜,你那邊……」

莫甘娜是誰?

羅南正奇怪,就見到死巫陰慘慘的眼神投射過來。

哦,是這位。

死巫沒有說話,但在這種情境下,不說話就是默認。

如果說建築師的修行數據,還有游老那邊,還有些牽強,等到死巫這裡,以超凡種的身份蓋章定論,性質就真的不一樣了。

會場內雜音漸起。

期間又有人發問,是坐在羅南斜對過,百集教宗空位一側的牟正業牟董:「尊主一直在強調1月1日這個節點,是因為……」

「因為極域光。」

密契尊主回答得理所當然,羅南的眼皮則小跳一下。不過,密契尊主所說的,與羅南第一時間聯想的並不是一回事。

「第一次極域光,是在本世紀50年代前期發生,確切的說,應該是在52年?」密契尊主還徵詢了一下他人意見。

現場能夠與他呼應的,只有艾布納和死巫兩人而已。

死巫冷眼看他,艾布納倒是點頭:「是52年。只是那時候里世界還不成氣候,能力者修行剛剛起步,感應到它的並不多,活著的幾乎沒有了。」

說到這兒,艾布納下意識看了眼羅南,曾經的一位直接經歷者,宮啟,就是被這位給抹掉了。

密契尊主微微頷首:「從那以後,就我個人體會來說,地球上真的越來越適合修行,那絕不只是因為戰後大家有閒功夫的緣故……又過去了七八年時間,59年是吧,59年,莫甘娜,你們幾個通靈者,先一步發現了淵區,然後像我這樣的,也觸碰到了。」

死巫僵硬的皺皮面孔抽搐了一下,對她來說,那絕不是一個好的回憶。

密契尊主也感慨起來:「真奇妙啊,為什麼會有那樣層次,那樣形式的力量?輕而易舉地吞噬掉了無知的人們,卻又推著我們叩開人體極限的關口――是它一直存在而我們懵懂無知呢,還是它到那時候,才完成了原始積累,真正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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