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三章 何為端(中)

沒有人能回答這個問題。

密契尊主也不指望誰給他答案,只是繼續不急不緩地講古:「淵區已如此,更不用說極域——其實若不是第一次『極域光』事件,我們這些懵懂之輩,又哪知道淵區之外,還有那樣一個看似純凈虛緲,卻迷離萬端,又根本無從探究的層面呢?」

在座人等,多數心有戚戚焉。

特別是精神側的超凡種,基本上都夠破開淵區湍流的影響,進入極域——事實上,這是同級別對手交鋒時,輾轉騰挪的最高級技巧之一:

在淵區掀動的力量很難有效作用於極域,而極域的架構雖本身不具備直接力量,卻特別容易在淵區引起共鳴共振,起到以一統萬的效果。

只是極域虛緲,難有憑依,遑論架構,能做到的實在少之又少而已。

正因為如此,當初洛元「位面弩」一出,即便此前從未以「超凡力量」聞名,也是立刻就被抬入最頂尖的超凡種之列。

不管怎樣,極域代表了里世界最高端的層次,無論是在修行還是研究上——雖說這個領域的課題,大多數時候都被有意無意地擱置了。

密契尊主延續了這個做法,並未在「極域」上過分著力,很快又回到更現實的尺度上來:

「此後近四十年時間,能力者數量平穩增長,能夠利用淵區力量的『建築師』,也在持續增加,有了『建築師』,才有能夠打破極限的『超凡種』,這是一條看上去很平滑的上升曲線……

「這一過程,在今天的會議文本上沒有體現,早期我們也確實不具備有效觀測條件和量化方式,所說的這些也不過就是猜測,只是這個猜測比較符合我的直感,大約在座的各位,也都差不多。」

沒有人反駁,密契尊主也就順勢說下去:「我們可以說,淵區自出現以後,與現實世界長期保持著一個相對平穩的作用狀態,處於一個平台期……至少從80年代後期,我開始有意識去觀測記錄的時候,一直到現在,大都是如此。中間出現過幾次小幅波動,也幾乎都能與具體事件相對應,且這種人為擾動,說白了不過就是略強一些的噪點,對趨勢線影響幾至於無。

「直到今年1月1日,第二次極域光出現。」

與會者們,很微妙地交換著視線,或通過其他方式,在台面下直接交換信息。卻不料,密契尊主忽又加了一句。

「也許,還要算上十天前,那一場『白日夢魘』。」

羅南眨眼。

「還有白日夢魘?」很多人的興趣再度升級。

要說「極域光」,固然事件層級超高,也在里世界引起不小的紛擾,可終究已經是快半年前的舊事兒了,論新鮮度,哪比得上讓大半個地球都騷動起來的「白日夢魘」事件?

死巫不用作態,聳拉的眼皮也是半攏狀態,她眯著眼盯過來:「白日夢魘……你搞清楚源頭了?」

「不,並沒有。它的發端和有關作用機制,並不是那麼好確認的。現在確證的是兩點:第一是屬精神層面的衝擊……」

「廢話。」

「第二就是並未經過淵區的增幅和加成,也沒有明顯的外力作用,而是直接在精神海洋中迸發出來。」

密契尊主說著,卻又看向羅南:「根據羅教授的『囚籠理論』,精神海洋不過就是人的自我『囚籠』之間的相互作用,除此之外,再無他物。若按照這個說法,那樣強烈的衝擊,總不會是全世界人類的一次意識共鳴吧?」

羅南笑了笑,並未給予明確回應。

他也不可能給在場這幫子超凡種解釋:那是因為他不小心引動了日輪絕獄的龐大信息了,本人承受不住,便從祭壇蛛網暗埋的「滴管」里開閘泄洪……

不過這時候,他心裡不免又是與前面相似的念頭泛出來:這老爺子不是合作不成,專門針對我吧?

密契尊主也沒有真要羅南解釋,只是說出自己的看法:「若不是共鳴之類,所謂的『白日夢魘』,必然也屬於外力作用。只是與『極域光』可以勉強確認源頭不同,它的作用方式來得更隱蔽。當然,同樣具有撼動世界的力量。

「白日夢魘可以同時作用

給全球幾十億生靈;極域光更是可以無遠弗屆,輻射到木衛二前進基地,甚至更遙遠的星空。它們帶動趨勢線的明顯起伏,我一點兒都不奇怪。

「奇怪的是,它們竟然都與淵區沒有直接的關聯。那麼所謂的『淵區特定輻射量』,其自生的可能性就很值得懷疑了。」

「而如果考慮到星際的層次,再將『趨勢線』的變動主因,歸結為地球上的生物性影響,裡面就存在一個無法逾越的鴻溝。就像人類呼吸引發全球變暖……」

密契尊主的唇角,在白色胡茬中間裂開:「與其這樣,我寧願相信,有一個外來輻射源,巨大的輻射源,正持續向我們趨近,並發揮作用。」

好嘛!

密契尊主這是要直接否決「淵區特定輻射量」和「畸變」在淵區趨勢線變動中的決定作用,將其定位為「結果」,而非原因?

還是說,他只是對「輻射源」更感興趣?

這一刻,縱然密契尊主才是主角,會場內卻至少一半人的視線轉向羅南。

因為人們都自然而然地認定:

密契尊主突然拋出來的「外來輻射源」的設定,以及對「趨勢線」因果的全盤推翻,根本就是指向羅南背後的「新位面」。

羅南皺眉。

但並不是因為「輻射源」的說法對他嚴重不利,而是別的原因。

血妖卻不知他心裡的想法,會場裡給他使眼色,台面下狂給他發私信:

「往下聽!往下聽!往下聽!」

羅南略展眉頭,對血妖笑了笑,但很快又收攏起來。

只聽密契尊主以平靜的語氣往下講:「如果有那麼一個輻射源。其實,我寧可相信那是多個輻射源……」

死巫敲了敲桌子,明白地表示了她的不耐煩:「密契,我到這兒來,不是聽你玩世紀大猜想的,你到底什麼意思!」

密契尊主也不惱,笑道:「你活得長、見得多、拿得准,總要讓其他人看得明白些。

「我的意思是,短短四十年不到的時間,僅憑兩次極域光,我們無法確定它是不是同個輻射源的周期性作用。更不說白日夢魘,它與極域光的性質頗有不同……」

其實本質一樣,就是作用的渠道不同。

至少後兩回是這樣。

羅南在心裡糾偏,但要讓他說清楚,為什麼通過魔符引來的是極域光,通過霧氣迷宮導流進來的卻變成了白日夢魘……嗯,後面這條差不多能說通,但前面那個邏輯,目前他也是理解不能。

不管怎麼樣,這樣一個偏斜,對現階段的羅南是有好處的,他大可閉嘴,可又不太舒坦。

是那種碰到錯題,還要劃對勾的違心感。

嗯,根子還不在這裡。

羅南在心中計較,密契尊主也逐步進入正題:「第一次極域光,是畸變污染髮生後15年、三戰結束後10年、淵區出現後7年,期間人身修行,自我進化漸成可能……當然,還有深藍世界。」

聽到這個敏感詞,死巫聳拉的眼皮下,瞳孔有些冷凝。

同樣的反應的,還有好幾個。

只是,密契尊主的言語流暢,再沒有給別人插話的機會:「那可是我們頭一回有現實『位面』的概念,雖然那時它還只是大海上飄流的傳說。

「無風不起浪也好,穿鑿附會也罷,正是有深藍世界,我比較傾向於,第一次極域光的爆點源頭,就在那裡——作為一個時空位面,它的出現節點與畸變發端非常接近,更與後續一系列事態都有重合,更重要的是,它有這個『體量』。

「當然,這只是猜測。」

會場內的氣氛,大約等同於羅南與黑獅在泳池甲板首度「聊天」時的緊張、微妙氛圍乘以十。

與會者們真的沒想到,眼瞅著要懟到羅南臉上去的密契老頭,突然一個回馬槍,戳到了李維胸口上。

就算已經歷過類似事件的黑獅、汪勇等人,也沒好到哪兒去。

這和當時羅南態度的影響還不一樣。

要知道,密契尊主的身後,可是密契之眼!

就算它在三大秘密教團中,組織性同級最弱

,可那也只是相對而言。密契、密契,誰知道和密契尊主簽了合同的,除了亞波倫、萬流花以外,還有哪些?

如果這位要向李維發難……

一眾超凡種在腦子裡面瘋狂加戲,下一秒,密契尊主卻是輕飄飄地略了過去:「至於年初第二次極域光,鑒於深藍世界與本地時空已經錨定完成,近些年來相對穩定,可能性就不大了,倒是其他……比如羅教授的新位面。」

羅南皺眉思忖很久了,聽人提到他,抬頭看了眼,沒有後續反應。

密契尊主又是一個跳轉:「但同期,還有很多指向。比如我和幾個朋友共同投資的研究,涉及到春城、夏城周邊荒野的物種乃至時空環境變化,還有公正教團曾喧囂一時的真理之門……我不知道,近期這些熱點,是指向一處、兩處還是多處,但它們確實可以作為一些徵兆,增強『外來輻射源』這一設想的可能性。」

好吧,非常客觀公允,與會者們虛驚一場。

話又說回來,為什麼大家這麼敏感,動轍就想到與李維翻臉之類的可能呢?

還有,艾布納好不容易繞開的話題,怎麼又讓密契尊主給拽回來了?

到底誰和誰是一夥兒的?

也在這時,明顯有同夥嫌疑的血妖,再度開了腔,嘖嘖連聲:

「老頭你是年齡大了,越發囉嗦。聽你說了半晌,離題沒有一萬里,也有八千了吧。我明明記得,你在說畸變失控來著……結果說了半天,好像要扒拉出個源頭,結果還這麼不明不白,你倒給出個解決方案啊!」

血妖這捧哏的技巧也是夠生硬的,強行往回收攏主題。不過,這確實代表了相當一部分與會者的心思。

便在會場內漸起的議論聲里,牟正業牟董就皺眉道:「尊主的意思是查源頭,找那個『輻射源』,看看是『新位面』,還是更深層的什麼緣故?可這不解決現實問題。」

作為世界上最成功的超凡種商人,牟正業的思維清晰而鋒利:「就算能夠查到源頭又如何?能夠改變地球環境的『輻射源』,姑且算一個所謂『位面』吧,推不走、封不住,更別說扭轉性質之類,就算找到了又怎樣?這就類似於大冰河期、小行星撞擊之類的威脅,人類發展到現在,又能趨避或逆轉嗎?」

「當然不能。」密契尊主回答得坦然,甚至還有所補充,「其實,到目前為止,畸變失控為一切變化之因的可能性,也不能說完全不存在。」

死巫冷笑:「那你說這一長串,是什麼鬼?」

密契尊主微微一笑,正要再說,旁邊有人舉手——這麼習慣性的動作,自然只能是(休)學生身份的羅南。

「要不,我說兩句?」

羅南的聲音不大,還是舉手的姿勢更醒目些。待與會者們陸續看到、聽到這些,會場內的雜音便明顯回落,很快就完全抹去,然後便讓這靜寂森然的氛圍一直持續……

這一刻,很多人都出現了「眼前這幕似曾相識」的即視感。類似的感覺,直到羅南再度發聲,才完全打破。

羅南沒有再客套,也不待艾布納那個名義上的主持人示意,便直接開口:

「我覺得我必須要說幾句:畸變是必然要處置的,『輻射源』也不得不查,我們是沒法推開它,但必須研究它、適應它,甚至藉助它完成修行,讓這個新的時代持續下去。這都是應有之義。

「可現在問題的關鍵,也是大家好像都忽略掉的一件事:攪動淵區,誘發超凡力量的『輻射』,與當前畸變失控的現狀,固然存在一定的數據相關性,可它們真的相關嗎?

「是像尊主所說的,一個真正『原因』帶來的雙重結果?還是一種湊巧發生在同一期的巧合?甚至是某人刻意混淆視聽的設計?你們能否認這種可能性嗎?」

羅南環視會場,不自覺就是與密契尊主一般,與所有與會者進行視線交流。他來不及去分辨各人眼中的細節,只要讓這些人明白他的意思就可以了,同時還更刻意地咬字:

「我再說得明白一點:淵區和畸變,真的有相關性?它們的趨勢變化,真的出自同一誘因?

「我認為……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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