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八章 多讀書(下)

羅南的話,他自己都覺得有些拗口,所以很快換了種說法:「古時候,人們常說,星宿即神明,這樣表示也可以。它們,基本上都是有來歷的,只是在這霧氣迷宮中粉碎,又彼此磨銷,成了現在這鬼樣子。」

「神明?」亞波倫認真打量羅南,不確定這位是不是在和他開玩笑。

他曾經也頂著「黑基督」的名號,更是褻瀆神明的慣犯,對相關領域自有他的理解。但結合羅南的前後語,總覺得裡面有些正常概念未能包括的東西。

羅南注視著「星空」,表述越來越趨於現實:「戰場時空的建構,必然形成多年未有的高能環境。而高能環境覆蓋催化之下,很多本來已經絕滅的規則力量,又頑強復生。」

只要聽過羅南前段時間,在貨輪上的直播實驗,就知道他所說的「高能環境」等概念,是怎麼個情況。

蛇語和亞波倫都理解無礙。

「這裡面,有的只是迴光返照,反而耗盡了最後一點兒力量,歸於寂滅;

「有的還在垂死掙扎,但也沒有前途可言;

「有的卻能夠重新啟動,依附在戰場時空外圍,試圖獲取更多能量,或彌補殘損的規則缺憾……眼下這些『星辰』大約如此。」

話語稍頓,羅南又笑道:「還有的,乾脆直接撞上來,本能要鳩占鵲巢。最近這段時間,戰場時空這邊層出不窮的入侵者,大約如是。當然,我們最近也在主動清剿,搜羅豐富各種規則建構,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嘛。」

亞波倫終究長期處在外圍,在相關話題上,發言權不夠,沉默下去。至於蛇語,便有千般疑惑,也不會在此時問出口。

沒有人捧哏,羅南也不在乎,他繼續往下講:「不只要注意到這些『星辰』與戰場時空的關係,還要看看它們與外界的聯繫。既曰真理,在各個時空位面都可適用,都有著特殊的規定性。此前的死寂狀態還好說,一旦復甦,就算割裂在兩端,依然能夠穿透壁壘,指不定就與散落他方的同類們,有所呼應。」

「呼應?」

蛇語和亞波倫無意識對望一眼,視線再投向天穹,不免就覺得,上面閃爍的各類星辰,正變得越發複雜。

他們兩人對於霧氣迷宮、戰場時空的情況,以及它們和地球本地時空的關係,都非往昔可比。自然知道,羅南所指的「他方」,是指地球那邊。

蛇語就想:所以,這是解釋霧氣迷宮與地球畸變的關係?

只聽羅南又道:「有呼應的,目前來看,還是分兩種。一種是戰場時空覆蓋之後,重新啟動,以本身特質,呼應他方同類――在地球本地時空的話,便證明那裡也有一定的規模,至少沒有畸變到連祖宗都不認得。

「嗯,這裡面又分兩類情況:第一類是在自然環境中生長發育,到這一步已經相當不易,想必實力不俗;第二類是雷池實驗場,那裡我已經收集了上千種畸變基因,高能

環境下發育相對完善,更趨向本來面目……這些已經可以搜羅檢視,與周邊『星辰』嘗試對應。」

羅南不管蛇語、亞波倫如何想法,自顧自地劃類分析:「另一種呼應,就要更加重點關註:霧氣迷宮時空規則崩潰,戰場時空覆蓋範圍極其有限,影響的只是冰山一角、滄海一粟。

「那麼,若是戰場時空未覆蓋,仍然持續與地球時空那邊相呼應,這邊頑強保持著活性,那邊也在地球本地時空充分發育……是不是比較厲害了?」

「有這樣的情況嗎?」蛇語終於問出口。她也算是在霧氣迷宮中掙扎過的人,對這裡唯一的印象就是死寂破碎,毫無生機。羅南描述的情況,與她的印象大相逕庭。

「有的。」

羅南篤定回應,他伸手伸向暗沉的天穹邊緣:「雖然很少,但在戰場時空的高能環境影響範圍外,仍然閃亮的星辰……終歸還是有的。」

蛇語和亞波倫順著羅南手指的方向去看,卻不確定他所說的是哪顆。

當然,羅南所說的這些,已經足夠證明,他相信霧氣迷宮與地球本地時空的畸變環境,有著密切聯繫。

亞波倫視線轉過來:「我記得,你一直主張,目前畸變失控情況,李維有最大嫌疑。現在又說這一處破碎時空……」

羅南笑起來:「他是燉出一鍋爛菜的廚師,但不代表基本食材也是由他一手製造。他完全可以是一個採集者、散播者。霧氣迷宮是很好的源頭,深藍世界可能也是。」

亞波倫發現了裡面的邏輯線索:「所以說,他來過這裡?」

「也許。」

「那為什麼還輪到你來發掘?」

「不知道。」羅南一派坦蕩,「但我想,也許對李維來說,這裡從來都不是什麼秘密,只是對他毫無價值;又或者,他至今也沒有找到解開秘密的鑰匙,不具備觸碰秘密核心的資格……和現在的我們一樣。」

亞波倫皺眉。

羅南視線環顧天穹夜空:「畢竟,這裡就算是一枚已然死寂的沙塵,在久遠的時空節點上,也曾是某種真理的載體,是智慧和力量的頂峰。只不過,它們已經被時光長河淘洗掉了,只沉澱了這微不足道的痕跡……亞波倫先生。」

「嗯?」

「昨天覺得完美的東西,今天可能就毫無意義。或許先認識到自己,只是一隻比較強壯的螞蟻,才能找到後續。」

如果只是這種心靈雞湯,羅南的灌輸才真叫沒意義。但在此同時,整個夜空驟然光明大放,懾人心魄的嘩啦震音中,大日鎖鏈自地平線邊緣一躍而出,又轟然激震。

光芒所至,一切有形無形架構,包括基地廢墟、荒原土地、草木、蛇語、亞波倫,乃至承載這一切的虛空,都如同粗製濫造的沙堡,自行崩塌,還原為無意義的沙礫。

最終,只剩下羅南,在呼嘯而來的沙塵暴中,保持著存身的基礎。

剛剛才毀滅一切的大日鎖鏈,卻是虛懸在他背後,光輪灼目,長鏈伸縮,一時壓制沙暴不得近身,卻又漸漸虛化歸無,好像融入到他身形之中。

羅南靜靜站著,感受自家手搓的戰場時空,瞬間融入這片破碎的世界。那些殘留的沙礫,大都也是剎那間,就被沙暴磨銷了一切戰場時空的規則痕跡,還原到久遠之前就一直保留的死寂模樣。

到這一步了,他為戰場時空確立的規則,仍是夢幻泡影,不值一提,遑論依託規則而建的載體。

相對而言,已經在霧氣迷宮中彼此磨銷了不知多少年的沙粒碎片,至今仍未徹底歸於虛無,便是有一份萬劫不磨的根性在。

也就是說,本質上,這不可計數的沙粒,都有復甦的可能。

這就是差距。

所以,他才是鳩占鵲巢的那個。

羅南自嘲一笑,環顧四周:就算是破碎了,神明和大君的殘留,也能如此。這裡,霧氣迷宮,應該就是某一場神戰的遺蹟。

隨著羅南閱讀的專業歷史文本不斷增加,他對霧氣迷宮、日輪絕獄,也有了越來越明晰的判斷。

據羅南所讀的前天淵歷史,從宇宙誕生未久,古神,那不可思議的宏觀生命出現以來,一直到諸天神明的統制體系建立。古神之間、古神自己和自己、古神與神孽、古神與新神、新神與幻想種、新神與神孽、新神與大君、還有不再區分類別,各設立場的大混戰,有記載的大規模神戰不下百次,未記載的就更多了。

這樣的記載,通過一般的語言文字,不論怎麼描述,也只能是似是而非,掛一漏萬。專業歷史文本裡面,是通過「禮祭古字」這樣獨特的大信息量載體進行記述的,但理解上又會出現問題。

「禮祭古字」這種獨特的信息載體,本身就有著奇妙的力量,閱讀時只要得法,刺激大腦形成的信息畫面就不再是簡單的臆測想像,而是一種對當時情景的模仿重構……本身就是一種構形思維過程,且隨著構形思維水平的提升,更趨於真實。

羅南因為「我」字秘文的作用,對禮祭古字相當敏感,但其實並未真正掌握。這種情況下,他只能悶著頭讀書,大量讀書,從各個角度側面拼接、理解、領悟,特別是構形層面的法理,才能逐步熟悉有關規則。也為那初始僵冷荒蕪的歷史畫面,點著色彩,使之漸顯生動。

越是閱讀,越是積累,越能夠理解,那些被尊稱為「神」的存在,不可思議的威能。那不是通過文字而產生的聯想、臆測,而是通過禮祭古字建構、模擬的觀想時空,儘可能趨近的體會和感悟。

然而,歷史文本中,可以讓人頂禮膜拜的神明,在一段未知的斷裂後,正式見面,卻是這樣破碎的殘餘。著實荒誕,難以言說。

羅南看身畔碎片沙礫流聚,重建戰場時空,有時覺得這樣的聚散,幾無意義;可這時候,自家心臟卻在胸腔里發熱,砰砰跳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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