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少年慕艾,心生繁花

往聖帝君用十分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轉開頭看向別處,沒再說話。

倒是鈞別,此時卻像是打開了話匣子。

他出來已有幾月了,其實心中一直十分想念遠在岱輿仙山的帝君,只是一直沒人可以傾訴。

此時谷中月下,面對氣質體態均與帝君有那麼一兩分相似的凡人女子,他突然覺得十分親切,像是打開了心扉般。

他面帶微笑,略有些懷念的繼續說道:

「帝......師父她看起來無所不能,無堅不摧,好像什麼都會,但卻獨獨不會照顧自己。

侍女姐姐端上來的茶水放在那裡許久,她都想不起喝上一口的,直至放得涼透了她也不在意,仗著自己不畏病痛,也不會叫人來換過,便只喝那些冷茶冷水。

所以,我每日只要得空,便要去師父座前為師父烹茶。」

他眼中閃爍著快樂的光。

「這樣,師父被我提醒催促,就可以喝上一口熱茶了。」

往聖帝君微微蹙眉。

......他這說的都是些什麼?

他怎麼成日裡,心思都放在這些瑣事上了?

真是......不思進取。

鈞別卻輕輕嘆了口氣,緩緩繼續道:

「還有師父她總是喜歡一個人坐在殿......房中。她不是在觀測天象,便是在不停耗費法力去維護靈力運轉,好像永遠有做不完的事情。

可是,我卻不想見她活得如同一尊神像般,心中只有蒼生卻丟了自己。

於是,我便總是在她跟前纏著鬧著、問東問西......只願她能再快樂一些,哪怕只有一瞬也好!我很多次看著她的背影,都覺得她似乎很孤寂。」

往聖帝君沉默的聽著鈞別的絮絮叨叨,片刻後卻突然輕聲道:

「你想多了,許是她生來便是如此性子,有些事已成習慣,便不覺悲涼。」

鈞別卻搖了搖頭,正色的道:「不是的,我感覺得到,我師父她並不快樂。雖然我亦不知她因何事如此消沉寂靜,但我一定會讓她快樂的。」

少年心中似乎除了他口中的「師父」,其他諸事都不甚重要。

他想了想,輕輕笑著道:「師父讓我出來走走,才能體會何為蒼生,才能知道修習一身仙法要守護的究竟是什麼,那我便認真看看這三界,也許將來......」

他眼底帶著一絲雀躍的微芒。

「也許將來,我也能替師父撐起蒼生,讓她也歇一歇。她實在太累了。」

往聖帝君聽著少年語氣中的認真赤誠,靜靜看著他眼中的堅定,一時怔忪。

片刻後,她卻還是輕輕道:「依我淺見,你師父讓你看蒼生,並非要你背負蒼生。而是讓你明白,蒼生萬物之不易。

有了這些經歷,知曉了六妄八苦人間疾苦,今後你行事抉擇之時,便能助你分辨是非善惡。

......其實,你倒也不必對三界眾生有過重的包袱。」

鈞別卻笑了笑。

「虞姑娘此言差矣,此非包袱。若能為師父分擔悲苦,才是鈞別此生之幸。」

往聖帝君沉默一瞬,卻猛地轉開頭,看向其他方向,神情莫測的輕聲道:

「鈞別公子,你此生之幸事,不該依附於人。」

鈞別卻笑得明朗,不再與她糾纏這個問題,只是道:

「虞姑娘,秋夜風寒露重,晚間山谷夜風最是冷硬。既已抓獲此妖,我們這邊出谷吧。」

往聖帝君遂不再言,只是點點頭,二人相攜出谷而去。

許是覺得與往聖帝君所化的名叫虞闌的女子十分投緣,又見她孤零零一個人過得十分落魄,於是,鈞別便主動邀請她一同歷練除妖。

接下來的日子,二人便一同行走於凡間九州之上,行捉妖除祟之事。

當然,往聖帝君極少出手,一般都是在旁靜靜觀看。

只有當鈞別遇到了不認識的罕見妖物,她才會出聲指點,告知他妖物的一些典籍中不曾記載的、鮮為人知的弱點和特徵。

鈞別仙術早已大成,凡間的等閒妖物無法與之抗衡。

他們一同見過宿風谷的橙黃落葉,一同踏過九晟山非冬藏瀟雪,一同聞過崇阿山的春綻百花,一同領略無妄海的浪高千疊。

兩人行走於人間九州的各個州鎮村莊,哪裡有兇惡妖物橫行的訊息,哪裡便有他們二人踏過的足跡。

如此這般,春去冬來,花落花開,不知不覺間,幾載春秋來了又去。

有一年凡間上元節,他們二人剛巧偶遇橫城舉辦廟會,他們一路猜了無數燈謎,盡興而歸。

回到落腳的居所後,虞闌送給他一個玉佩,上面的花紋是她親手所雕的虞美人紋路。

鈞別驚喜異常,這還是他們相識幾年中,虞闌第一次送他東西。

她輕聲道:「上個月是你生辰,那時此玉尚未雕完,這生辰禮送的遲了些,你不要見怪。」

鈞別笑的明媚,沒有半分不虞。

上個月他生辰時正是臘月隆冬,虞闌受了風寒病了好些日子,連鈞別的生辰都過了好多日才好些,他又怎麼會怪她。

他十分珍惜的收起這份雖然樸素卻又格外珍貴的禮物,與往聖帝君當年用蜀錦楓為他所鑄的法器「無邪」仔細收在了一處。

如此這般,流年輪轉。

鈞別在凡間一路歷練,見識過了人間的戰爭與糾紛,也見過了百姓蒼生的疾苦,明白了凡人食不果腹的心酸,也看過凡人之間的愛別離與怨憎惡。

但是他在與虞闌幾年相交相伴下,卻愈發心緒難安。

少年慕艾,心生繁花。

他居然漸漸喜歡上了這個雖然相貌寡淡,但卻氣質端方高潔、見識不凡的凡人女子。

這一日,他們又除掉了一隻隱藏於西海,冒做神龍威逼當地百姓獻祭女子的惡蛟。

鈞別踟躕良久,晚上回到他們最近落腳暫居的竹屋後,終於鼓起勇氣,對虞闌說:「阿闌,我有件事......想與你說。」

往聖帝君此時正坐在桌邊,施法修補被惡蛟搗壞的一件法器。

她沒有抬頭,只淡笑著問。

「你最近倒是有些奇怪,總是心神不寧的。有什麼事,但說無妨。我若能幫得上,必不會推辭。」

鈞別猶豫片刻,還是說出了口。

「阿闌,我已離家多年,算算時間......也是時候該回去了。」

往聖帝君手上的動作一頓,幾瞬過後,她才輕輕道:

「也好,你既出門歷練,便終有歸家之時。這幾年你修為見聞都進益良多,想來確實該回去向師門復命了。」

鈞別卻道:「但我要說的,並不只是此事。」

「還有什麼事?」

往聖帝君微微一怔,她想了想,不知想到了什麼,於是輕輕笑了一聲。

「哦,你擔心我一人歷練遇險嗎?那倒不必,我雖然仙術不如你精湛,但也不至於無法自保。」

鈞別卻走到桌面,在她面前緩緩單膝蹲下,一雙眼定定看向她。

「阿闌,師父曾說我可自行抉擇自己的感情,我近日來也反覆自量我心......你我二人相識相交相熟多年。我......心悅於你,你呢?你可心悅於我?」

「——碰!」

往聖帝君手中已修至半成的法器,失手摔落在桌子上,發出一聲刺耳的響聲。

她目光沉沉的看向半跪在她面前,一臉真誠傾慕的少年,半響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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