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予辭:「.」

他似乎突然就不怎麼渴了。

往聖帝君見他不接茶盞,便微微略帶疑惑的偏過頭看向他。

她那格外精緻的下頜線,因為人過於消瘦而稜角十分分明,像一簇出塵絕美的冰凌花。

而太陰幽熒伸在他面前的那節從袖口漏出的手腕,亦頗有幾分瘦骨伶仃之態。

她的指尖極其缺乏血色,還微微浸透著青紫的色澤。

謝予辭下意識伸手接過她遞來的茶盞,旋即又有些懊惱於自己的「屈服」。

不過既然接都接過來了,也斷沒有再推拒回去的道理。

於是,他神情莫測的舉起茶盞放置在自己的唇邊,淺淺飲了一口。

這茶還當真是酸澀至極。

鹹的發苦的靈雞湯麵,配上這酸澀到牙齒似乎都要倒了的青梅茶

往聖帝君的廚藝,果真與她的兩儀至陰神力一般,令人嘆服,望而生畏。

謝予辭忽然微怔。

說來她自己似乎從未親口品嘗過她自己的手藝。

往聖帝君太陰幽熒生而為神,不畏饑寒、不懼酷暑。

在她與謝予辭相識之前,始終辟穀。不僅她不食五穀,更對凡俗口腹之慾絲毫不感興趣。

而在與謝予辭相識以後,謝予辭更是從未讓她親自下過一次廚。

在他看來,太陰幽熒高潔如天邊皎皎明月,如何能沾染煙火塵埃。

即便是後來的少年鈞別在岱輿時,亦同樣是對她的事情事必躬親,每日在太陰幽熒座前親侍茶水。

因此,往聖帝君此生下廚的次數,其實是屈指可數的。

如此算來,算上此次,也不過是第三次下廚罷了。

湊巧的是,次次居然都是……為了鈞別。

第一次是鈞別初開神識,化身人形的那日。

往聖帝君親自下廚為他慶賀,而剛剛化作人形的鈞別懵懂無知,不知餐食味道好壞,倒也吃的稀里糊塗。

第二次則是鈞別離開岱輿去往凡間歷練的那年,同樣也是他的生辰,往聖帝君再一次紆尊降貴的下了廚。

那時候的鈞別其實已能識得人間煙火味道了,但是他卻十分珍視往聖帝君親手烹制的一飲一啄的恩賜。

他不僅品嘗的格外認真,還因擔憂帝君自己會好奇品嘗傷了味覺,於是拚命自己一個人全部吃完。

而今日這次,則是第三次。

想來,亦應是他們之間的最後一次共餐。

謝予辭沉默著仰頭飲盡杯中酸澀的青梅茶,再將杯子緩緩放回桌面。

往聖帝君看他牛飲的模樣卻笑了,頗有些好奇的給自己斟了一杯,淡笑道:

「怎么喝的這般急,本君倒是未曾嘗過,不知這茶是什麼味道。」

她抬起手臂,正要嘗嘗這青梅茶的味道。

但是她的茶盞將將舉至唇邊,忽然一隻手抓住了她的手腕,阻住了她的動作。

謝予辭單手攔住了她飲茶的動作,力道不大,卻不容拒絕的奪過她手中的茶杯。

然後,他拿過茶盞仰頭再次倒進自己口中,最後無聲的放下杯子。

往聖帝君一愣,似乎不解他此時的意思。

謝予辭卻沒有看她。

他站起身來,淡淡道:「此茶既已送給我了,帝君再搶,似是不妥。我為您重新泡一壺三瀛朝露吧。」

他略施仙法,玉桌上轉瞬間便又多了一套茶具。

他左手結印向南,梅花、菡萏、玉蘭幾朵仙花紛紛從岱輿以南的花海中飛躍而來。

謝予辭沏茶的動作行雲流水般好看,哪怕三百多年未曾熟悉此道,依舊不減當年。

他將新泡好的三瀛朝露茶倒出一杯,放在往聖帝君面前,輕聲道:

「缺少了清晨從蓬萊汲取的第一縷朝露,只能用岱輿的清泉替代,所以這壺『三瀛朝露』終究少了一縷雅致悠長的蘊意,帝君怕是要將就一下了。」

往聖帝君垂眸看向面前清澈的茶盞,面帶一絲懷念。

她笑了笑,喟嘆道:「說來,你親手調製的『三瀛朝露』,本君已有數百年未曾飲過。也是奇怪,明明是同樣的花材,不知為何嘉榮她們泡的茶香,卻始終與你的味道不同。」

謝予辭淡笑著道:「帝君,這並不奇怪,花瓣選材雖然相同,但用量、水溫、泡茶的時辰和每種花瓣放入順序都有講究。千人千味,便是如此。」

往聖帝君聽罷,輕輕嘆了口氣。

「原來如此。本君除了仙術和陣法還算湊合,似乎旁的諸事做起來都強差人意。若非生而神明,而是凡間的一介凡人,怕是要自己將自己餓死。」

謝予辭笑了笑,搖頭看向她。

「帝君這話說的不對,您的威名冠絕三界,若是連你的仙術陣法都只能算是『湊合』,那麼可便要讓旁的仙家羞愧難當了。」

往聖帝君忽而悵然一笑。

她把玩著手中瑩白的茶盞,自嘲般輕輕搖了搖頭。

「.『冠絕三界』?不論天生的神格神骨,還是與生俱來的無上神力,亦或是手可摘星辰的權勢——這萬般種種,皆是屬於上古上神往聖帝君的。

冠絕三界的是她,蒼生敬仰亦是她。如果拋卻這個身份,本君,又還剩下什麼呢?」

謝予辭沉默片刻,他為自己再度倒上了一盞酸澀的青梅茶。

然後緩緩抬頭注視著她:「可是,不論是往聖帝君,亦或是太陰幽熒,本就是同一個人,何分你我。

帝君,你今日這是怎麼了?如你這般人物,難道也會糾結於因果,亂心自擾嗎?」

往聖帝君聞言沉默一瞬,旋即輕笑了一聲。

「是啊,即便是神仙,亦難逃庸人自擾罷了。過去數萬載年月,往聖帝君與太陰幽熒無法分割,自然只能是一個人。

但是從今以後本君或許可以試著,將她們分開去看,換一種方式過活了。」

謝予辭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涯下東海的海面,忽而問道:「可是因為這天地至陰法陣已成?」

往聖帝君抬頭看他。

這位與天地同壽的上古神仙,此時眼中居然罕見的帶上了一絲孩子氣般的快樂。

「正是。」

「本君為天地所生之聖神,萬年來承載天地兩儀氣韻平衡之重責,生死亦不能自主。

所以即便是遇到再難熬的境遇,也要為這三界努力求一線生機。

不過,待到此陣大成,從今往後,本君便再沒什麼後顧之憂,更不會被身份左右。」

這話聽著,實在不詳。

謝予辭蹙眉,意有所指的道:

「想來是帝君近日神體欠安,頭腦也跟著犯了糊塗。此陣成與不成,九重天依舊離不得往聖帝君,您還是不要妄自菲薄為好。」

往聖帝君聽罷,「撲哧」一聲輕笑了一聲,然後搖頭喟嘆:

「鈞別,你此次回來,倒是放肆大膽了許多。」

她眼中卻沒有絲毫生氣的意思,眼底反而偷懶幾分愉悅的神態。

「由此可見,你在九重天上過的極好,不曾被人欺負輕視,氣度才更顯從容大氣。」

謝予辭輕笑一聲,漫不經心道:

「這是自然,畢竟我也是從帝君宮中出來的人。雖然如今帝君人不在九重天,但是君威卻不減當年。即便是看在帝君的聖威,也斷不會有人欺辱輕視於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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