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卓清潭重新穿戴完畢,便在晚青的引路下離開了倚凇居,隨她前去赴宴。

但是她一路走來這才發現,破月小築居然大的驚人,且其間各個院落之間陣法重重,怪不得守衛的小妖並不算多。

她們穿越層層樓台庭院,走了將近一炷香的時辰,才到了外院宴客的廳堂。

卓清潭忽而駐足於廳堂外門口,一時之間居然微微有些恍惚,萬般思緒具是湧上心頭。

廳堂中燈火闌珊,謝予辭業已褪下先前在無暇鎮時所穿的那套破敗不堪的湛藍色衣袍。

他一身玄墨色袍服和狼毫大氅,單手拄著下巴,高坐在大堂上首宴席之上,端是君子如玉,氣度高華。

謝予辭玄色錦服,滿繡金絲紋絡。

而卓清潭玉冠加身,一襲雲白。

天色盡晚,冷月當空。

他們隔著晃動溫暖燭火,兩兩遙相望,一如經年之前。

不知道謝予辭在這一刻想到了些什麼,他似乎也在這一瞬間沉默了下來。

先前嘴角上那絲似笑非笑的表情,此時逐漸消失不見。

他一雙鳳眸定定的、一瞬不瞬的注視著二十步開外的卓清潭。

一語未發。

晚青一時之間被二人之間那股莫名的靜默氣氛所懾,她下意識小心翼翼的分別看了看二人此時表情,吶吶不敢多言。

片刻後,倒是卓清潭率先打破了沉默。

她輕擺雲袖,緩緩向前一步,從容的踏進廳堂門檻,然後淡淡一笑,道:

「謝公子,先前你曾言自己家道中落,看來是公子太過自謙了。如此家底,當是北地巨富之家。」

不知道怎麼的,隨著她的話音落地,堂前氣氛登時一松,空氣仿佛也重新開始流動起來。

謝予辭忽而展顏一笑,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哪裡,宅院金錢亦或是珍寶,也不過是些俗物罷了。」

他輕輕歪著頭,細細打量卓清潭清絕出塵的眉眼和華貴端方的裝扮,不由的輕輕一笑。

「不過這些俗物若能被卓姑娘佩戴,它們倒也平添幾分傾城貴氣。如此看來,也是它們的福氣了。」

卓清潭已經在小妖化形扮作的婢女指引下,坐在了謝予辭下首第一席貴客席位上。

她微微頷首向那小妖點頭致謝,然後神色平靜的轉頭看向謝予辭。

「謝公子,你邀我同游兗州府,在下本不該如此煞風景。但我卻還是想多問一句,在此期間,我派弟子的安危是否有保障呢?」

卓清潭會有此一問,是因為她早就懷疑,宿風谷秘境周圍失蹤的仙門弟子,恐怕便是被謝予辭擄走的。

其目的,自然是為了引她出雲州崇阿山,親赴宿風谷。

只是不知,如今他們究竟被謝予辭拘在了何處。

「自然,貴派的弟子好得很。」

謝予辭笑著掃了她一眼,淡淡道:「相比之下,倒是卓姑娘的身體瞧著不甚硬朗。說來晚青也略懂岐黃之術,不若讓晚青為姑娘把把脈,開幾幅湯藥調理一番。」

卓清潭微微一頓,旋即淡笑著拒絕了。

「在下並無病痛,只是先前靈脈被地心焱火灼傷有些微細小的受損,自己慢慢調理即可。此傷凡藥無所醫,便不需麻煩晚青姑娘了。」

她自然不能放任他們試探她如今的身體狀況。

卓清潭體內身負端虛宮八根鎮骨釘,而自從她在宿風谷秘境中恢復前世記憶後,她便已明白了師父楌樳因何會用八根鎮骨釘鎮她靈脈和骨骼。

只因卓清潭的神魂一旦接近四大秘境,便會與之形成反應。

想來當年楌樳宮主將尚在襁褓中的卓清潭帶回崇阿山端虛宮後,她的神魂便曾經與太虛秘境中結界之力產生過特殊反應,因此引起了楌樳宮主的注意。

楌樳宮主雖然不明真相,但卻依稀知道她的身體是有古怪的,甚至會影響四大秘境結界的穩固。

於是,當得知無妄海鈞天崖秘境結界被破,而她又在現場時,楌樳宮主心中恐怕也是憂懼難當。

若是換作旁人,許是楌樳宮主早便動了殺心,殺她以護正道安穩。

可是人心這個東西,本來就是偏頗的。

卓清潭不是旁人。

而是楌樳宮主一手教養成才的端虛宮繼承人,和他的道法傳承者。

他狠不下心來痛下殺手徹底斷絕後患,便只能用端虛宮秘法,以受戒之名用鎮骨釘鎮住卓清潭的靈脈和根骨,以避免四大秘境結界因為她的靠近而再生出異象。

只是不成想,在卓清潭前事不知時,居然被謝予辭用失蹤弟子的行蹤誆騙,直接進入了憑津閣宿風谷秘境中心的陣王。

因此,倒是讓謝予辭鑽了空子,拿回了宿風谷秘境陣王中封鎖住的那部分神力,致使宿風谷秘境結界亦破。

於是,卓清潭想通所有關節後,斷然不能讓他們號她的脈的。

若是他們堪破了鎮骨釘除了懲戒折磨人外,還另有其他用途,只怕會強行取出她體內的八根鎮骨釘。

那麼屆時,也許根本無須她心甘情願進入秘境陣王了,謝予辭只需強行將她帶至秘境結界附近,便極有可能令秘境結界動盪不安。

「只是靈脈受損,謝某看來未必吧?」

他挑了挑眉,若有所思的看著她道:「卓姑娘周身半分靈力全無,少眠多夢,消瘦得如此之快,甚至需要帶那勞什子法器,來削弱六識以此養傷。這恐怕不是小病。

更何況......卓姑娘雖然尋仙問道、是仙門弟子,但卻只是肉體凡身。地心焱火於凡人之身而言,恐不是小事。」

謝予辭說到這裡,搖了搖頭,笑眯眯道:「卓姑娘,諱疾忌醫可是不好。」

卓清潭卻坦然一笑,神色淡然的詐他。

「實不相瞞,雖不知緣由,但在下生來天賦異常,不同尋常凡人。地心焱火雖然兇猛,但是於我而言並非難癒合之症。

而在下周身沒有靈力流轉,也並非因為傷重所致。乃是家師因我先前魯莽犯戒,暫時封閉了我的靈脈,讓我能靜心思過,不再恃強衝動行事。

此為修心,我亦誠心受教,不勞煩謝公子費心了。」

謝予辭聞言不禁蹙了蹙眉,下一刻卻「嗤」的一聲輕笑出聲,然後搖了搖頭。

「貴派尊長當真好生「有趣」,既讓馬兒跑,又不許馬兒吃草。

仙門百家向來以力量強弱定尊卑,謝某倒是不知,尊師讓一個絲毫靈力都無法施展的弟子出門替他執事,除妖衛道......他是當真如此信任自己門下高足的本事,還是嫌你的命太長了?」

卓清潭聞言微微皺眉。

「謝公子,此言差矣。端虛宮如今堪為四大仙門之首,蓋因端虛宮建派至今,數千年來舍小我、成大我,一代又一代弟子用性命除惡除祟、護衛凡間太平,才換來而今的仙門百家俯首敬服。

仙門百家素來以德服人,也並無尊卑之說,更不會憑藉力量強弱定尊卑。」

謝予辭聞言輕輕「呵」了一聲,然後頗為頭痛的低頭輕輕揉了揉眉心。

果然,他就不該跟卓清潭這個「小古板」說這些的。

於是,下一瞬,他似乎受教了一般點了點頭,半是好笑半是敷衍的道:

「卓姑娘說

的有理,是謝某狹隘了。吃菜。」

他輕輕抬了抬下巴,向卓清潭示意面前擺滿的精緻菜肴。

案台上似乎也被布置了法陣,菜肴陳設其上,溫度絲毫不曾降低,依然冒著熱氣。

一隻熱氣騰騰的銅爐火鍋冒著裊裊白煙,食物的香氣充斥著整個廳堂。

卓清潭隔著白色的霧氣與謝予辭對視,一時語塞。

......他的性子,果真是半分不曾改變。

以前她若說了什麼他不想繼續的話題,他便會先假裝認同,探後再尋一個旁的話題搪塞過去。

不過,謝予辭其實極少與她爭執,他們之間爭執的次數屈指可數。

一次是當年她以自身為容器吸納凡間天地凶煞之力和戾氣;

一次是後來將他打回原形抹除記憶封印他於東海之濱。

而最後一次,便是仙山岱輿的那場驚動三界的死別。

原來他們相識一輩子,聚少離多,連架......都只吵過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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