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何小意已經生氣了,而且是火冒三丈。
這些日子的付出不被人理解還說她攜帶病毒,任誰都想甩手不幹了。
而且我覺得她這甩手不幹的樣子……特別像當初丟我辭職書的時候。
我以為村裡人會買帳,再找一個人就找一個,眼不見心不煩,但沒想到還是有人說:「你這麼說也沒用,萬一真是你帶給人家的病毒呢。」
何小意繼續解釋:「我就年前跟王富貴去借卡車時到過桂叔家,這幾天我只去過村口和有從外回來的家屬屋。」
現在何小意叫我王富貴這個名字已經很隨口了,而我已然不喜歡她這麼喊。
其實我改了名字後跟村裡的每一個人都說過。
——他們叫我王富貴時,我就回一句,姨我現在叫王權了,叔,我現在叫王權了……
但習慣成自然,他們改不了,就連我媽也曾經抱怨過――好好的改什麼名字啊!
群里這時突然冒出了另外的聲音。
「你的意思是說我們從城裡回來的人就帶有病毒?」
硝煙似乎漸漸擴散了。
「我並未那麼說,我只是在跟大家說我的行蹤,請不要曲解。」
我知道何小意就算氣,不會跟村民發出來,畢竟季節是管我們這個村的人,她不能拆季節的台。
而且在這非常時刻更加不能讓季節落下一個壞名聲。
可即使她耐著心性,她這樣的文字在這個時刻就會被人誤解。
「你也只是說最近的行蹤,那你年前呢,你是從外面來的人,誰都知道你是從那個疙瘩冒出來的。」
何小意真讓我看走了眼,此時她比作我助理時更加有耐心了。
「我這個人沒什麼可以掩飾的,我可以將自己年前去的地方也說出來,而且保證絕無假話。」
從我跟著曲盛去重慶的那一天後,我就沒有她的消息了,直到大年那天。
我想知道她的行蹤,但是並不是以這種方式說出來,也不是宣告給他們。
此時群里又有人說話了。
「哎,王富貴家裡的人出來說句話。怎麼陰著不吭氣。」
「我記得富貴公司和江城省挨得很近啊!」
七嘴八舌的話從手機里一條一條的冒出,我都不知道我們村裡的人都這麼能說會道。
「何志願者是我公司的員工,並不是隨便就能從疙瘩里突然冒出來的人,她也是季支書的妹妹,大家不要因為桂叔家的事就這麼鬧,有失我們仙桃村的水準。
而且這種奔走的事情你們誰願意來做?誰能一夜不睡覺去桂叔家守著,不要以為待在家裡就是榜樣了,那只是最基本的。支持每一位志願者的工作才是我們應該做的。
再說,我們的聊天記錄要是被誰流出去放到網上,咱村被冠一個妨礙抗疫的名頭,那可不好。」
群里很多人的頭像我都不認識,也不知道突然從哪裡冒出來的那些人。
但我媽的頭像我還是很清楚的。
我媽說:「給各位填麻煩了,我們富貴不是那個意思,抱歉了。」
我說得理直氣壯,我媽說得委屈求全,還有點認慫。
這些感覺就算了,但是她為什麼要道歉。
一道歉不就承認我是病毒攜帶者了,就承認何小意是傳播者了!
何小意回來的時候我在窗邊瞄著她――模樣很疲憊,神情有點頹然,肯定是想不通村民為啥那樣。
「回來了,小意,」坐在樓下藤椅上的我媽也不知道是在眺望遠方還是在等何小意。
我的門掩著,窗戶也沒緊閉,我躲在窗簾後面看著樓下的他們,聽著她們的談話。
我媽問她,「小意,你是想先吃點東西再去睡覺還是睡一會再起來吃。」
「阿姨,我不吃了,那個你能幫我把行李箱拿下來嗎!東西都在箱子裡。」
「你要走?」
我在樓上,能清楚地看見何小意拽了拽自己的衣服,然後再攤開,像是下了什麼決心一般,她說:「我在桂叔家那裡待了一晚上,我感覺自己需要隔離,桂叔兒子的病似乎不是普通感冒。」
我不覺得我媽沒多想,也不認為我媽有多勇敢,她對著屋裡的我爸吆喝了一聲,「富貴他爸,你出來一下。」
她是要我爸確認留不留何小意。
我爸行動速度很快,一溜煙的時間就出現在樓下了,他看著我媽和何小意問:「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那個叔……」
我媽直接道:「小意讓我把行李給她拿一下,她要走。」
我爸跟我媽一樣的反應和語氣,「你要走?好好的為什麼啊!是不是富貴說你什麼了?」
看來我爸和我媽已經將何小意當成我對象了,他們怎麼能這麼理直氣壯的「當成」呢!
「沒有,她是擔心賈桂那家子,覺得自己身上可能帶有病毒……」我媽突然說,「那個小意,村群裡面的消息我們當時沒吭聲,就富貴說了兩句,我還不讓他說,你別介意,我們其實也難做。」
我爸陡然明白了,附和著說:「是啊!你別因為這個就要走。」
何小意連連擺手,「沒有,沒有,阿姨,叔叔,你們對我都特別好,我是真的害怕自己身上攜帶病毒,我應該需要隔離一段時間,要是……萬一感染你們怎麼辦?」
「可是富貴從江城回來你也沒介意他啊!而且他還生過病,你甚至還每天給他送飯,讓你走,我們這算哪門子的長輩。」
「對,隔離一個也是隔離,兩個也是,一樣的!」
我爸說得真好,到時隔離四個也是隔離。
何小意這個時候望了一眼我的窗戶,似乎在等我開口。但此時如果我開口不就說明我沒睡覺,而是在偷聽他們說話?!
我……
「你這樣就有點見外了,」我行動先了腦子一步,打開了窗戶,探出了腦袋說,「趕緊讓你乾媽給你全身消個毒,再上來洗個澡去睡覺,一晚上沒睡變蠢了麼!」
我不吭聲的時候太多了,以至於後來形成了習慣,只知道去臆想,只知道去退讓,讓不敢爭取變成了自然。
我認為可以不跟何小意表明感情,但我不能讓她在這個時候感覺孤身一人。
看見我媽給她噴酒精,我才鬆了一口氣,其實我的那些話不適合剛才鼓勵、安慰的場合,但我想儘量表現得無所謂一些,這樣她會使她心裡的負擔少一些。
何小意上樓來時我從門縫中看見她已經脫了外衣,甚至連鞋都是脫了的,只穿著襪子上樓……難怪我沒聽見她走路的聲音。
她站在臥室門口,然後對著我的門說話。
她沒說幾句,但我從未沒想過她會說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