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郡太守府官署外。

無數百姓跪倒在路邊,不是為了伸冤,而是為了挽留崔恆。

此時,距離王清河與謝北行被吊在城門樓的旗杆上,已經過去了十幾天。

崔恆那封送給各郡太守的信件早已人盡皆知。

魯郡城的百姓自然也都已經知道了。

於是,從三天前開始,郡守官署門外都會有百姓聚集過來請願,希望崔恆能夠留任魯郡太守。

雖然以前劉立陶做郡守的時候,百姓們也算安居樂業,但萬事就怕對比。

崔恆來到這裡之後打土豪分田地,又把那些欺壓百姓的商賈、家族、門派等勢力全都來了個大清洗,百姓們的生活水平上升了不知道多少個檔次。

只要是個正常人,都會希望自己生活的地方一直是崔恆這樣的主官來管理。

郡守官署內。

劉立陶有些無奈地稟告道:「大人恩澤如海,百姓都不忍讓您離去,敢問大人此事應當如何處理?」

崔恆仍舊在看豐州十三郡的地圖,微笑道:「你是郡丞,應當已經有些想法了吧。」

劉立陶聞言略微沉默,點頭道:「大人目光如炬,屬下確實是想到了一個辦法。」

崔恆輕輕頜首道:「講。」

劉立陶沉聲道:「大人,百姓所憂慮者,無非是您走之後,換了其他郡守,已經被清洗的那些人會反撲,葬送現在來之不易的生活。

「只要讓百姓知道,就算您離開了魯郡,目光也依舊會關注這裡,先前立下的政令也會繼續在這裡執行,應該就可以讓百姓安心了。」

「你的意思是……」崔恆略微思忖,輕笑道,「讓我即便是坐上了豐州牧的位置,也不要放開對魯郡的管轄?」

「大人,此乃民心所向。」劉立陶躬身行禮拜請道,「待大人為豐州牧之後,可否效仿大晉立國之初的刺史制度,設魯郡為長豐州府直轄?」

長豐州府即長豐郡,是豐州的首府,也是豐州牧的官署所在。

若設魯郡為州府直轄,則無需再設郡守。

只需保留郡丞和都尉處理政軍事務,同時派遣一名州府直屬的官員定期巡查全軍並上報回州府即可。

這種情況類似於大晉立國之初時的州牧,當時還被稱作州刺史。

彼時天下初定,朝廷為分地方職權,將天下十三州分作了兩百四十一個郡,相互獨立且平級。

中央則會定期派遣刺史對地方政務進行巡查,再將巡查結果上報朝廷,以此來維持對地方政務軍事的直接管轄。

在那時一州之地只是一個巡查範圍,州刺史並沒有直接的行政和軍事權力,甚至連官署府衙都沒有,只能到處走訪記錄,還要定期回朝廷打小報告。

巡查範圍還不固定,每過一年就要換地方。

山高路遠,舟車勞頓,權力小,福利差,貨真價實的苦力。

不過,這種情況只持續幾十年就中斷了。

因為各郡獨立,地方權力過於分散,根本就抵擋不住時常興起的義軍,也壓不住各大門派家族,所以大晉朝廷只能改州刺史為州牧,准開府設衙,招募屬官,總理一州軍政大權。

「古有刺史巡查一州,尚無州牧派遣刺史巡查一郡的特例。」崔恆笑了笑,對此並不反對,想了想道,「可設一職巡撫郡縣,是為『撫郡』,劉郡丞覺得誰人可任?」

「自然是陳撫縣。」劉立陶一聽這官職的名字就明白了崔恆的意思。

而且也確實是惠世最為合適。

現在惠世已經兼任十七個撫縣,若非是臨時被崔恆派出去送信,恐怕此時已經要兼任全郡二十一個撫縣了。

為了在各縣地方推行崔恆的新政令,惠世已經全郡所有的家族、門派、商賈全都得罪死了,不少地主家裡都扎了寫著惠世名字的小人,每天都在暗地裡足夠他。

絕對沒有任何緩和的餘地。

其實,如果不是知道惠世是崔恆手裡最鋒利的一把刀,劉立陶都想勸說崔恆任命惠世做魯郡太守了。

百姓們肯定不會反對。

畢竟,惠世早就與那些想要反撲的人站在了不可調和的對立面,不死不休。

「惠世確實是個不錯的人選。」崔恆微微頜首道,「既然撫郡定了下來,還要有一個郡丞,接下來這段時間你要好後甄選。」

「郡丞?」劉立陶聞言一愣,自己不就是郡丞嗎,不過他很快就反應過來,驚喜道,「大人,您是要帶屬下去長豐州府嗎?」

「選好繼任者就帶你過去。」崔恆輕笑道,「州牧身邊總要有一個幫忙處理政務的別駕才行,近些時日你做的不錯。順便跟陳同說一下,讓他也找個繼任者。」

「多謝大人!」劉立陶激動地當場下跪,整個人都興奮地渾身發抖,他做夢都沒想到自己這輩子居然還有機會做一州別駕。

州牧的主要屬官較多,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別駕從事史,輔佐州牧管理一州之政務,職權和地位都是極高的。

如果單純以管轄的地盤和職權來論,現在的一州別駕放在千年之前諸國混戰時候,甚至超過王霸之國的丞相!

「不必如此,具體乾的如何,還是要看你自己。」崔恆擺了擺手,笑著問道,「對了,現在惠世送信送到哪了?」

「大人,今日清晨時陳撫縣派人回來稟報進程,說已送完十一郡了。」劉立陶畢恭畢敬地道,「還剩下洛安郡和長豐州府沒送到。」

「這麼說,他接下來要去的,應該就是洛安郡了。」崔恆略微思忖,便笑了起來,「我記得這洛安郡守叫任元奎,據說已經獲得了七望姓中的兩家支持?」

繼任州牧有兩個必要條件。

其一是獲得七望姓中的兩個支持,或者有道一宮和寶林禪寺中的一個支持,其二是需要有另外一個現任州牧站台表示支持。

這意味著任元奎現在只差獲取一個州牧的支持,就可以走正常程序去繼任豐州牧了。

「是的,大人。」劉立陶點了點道,「這任元奎最善鑽營,與各大家族、門派、商賈的關係都非常好,據說他也早就開始與數位州牧商談,希望能從中獲取支持。」

「想要獲取其他州牧的支持,恐怕不是沒有條件的。」崔恆笑道。

「聽聞是想要把豐州全部百姓的賦稅作為籌碼。」劉立陶的消息頗為靈通,「只是在分配比例上沒有談妥,這次遲遲沒有定下來。」

「嘖嘖,用一州百姓的賦稅做籌碼。」崔恆住轉頭看向了洛安郡方向,冷笑道,「這還真就是無本買賣了啊!」

……

洛安郡曾經是豐州最富庶的地方,甚至在前朝的時候還曾做過豐州首府。

如今雖然已經沒有了往日的風光,卻也是豐州十三郡中軍事力量僅次於長豐州府的地方。

前任州牧曹權還活著的時候,洛安郡守任元奎就有些擁兵自重,直接就無視了州牧命他去征討燕賊反軍的調令。

這在直接導致燕賊反軍在不短的時間裡無人抵擋,致使其如入無人之境,迅速攻占了數個大郡。

數月前,曹權遇刺身亡,燕賊反軍也敗落覆滅,任元奎就動了心思,開始拚命聯絡各大勢力,付出了不小的代價之後,終於獲得了江南葉氏與南河姜氏的支持。

接下來,只要在獲得一個現任州牧的支持,他就可以如願以償地成為豐州牧了。

為了實現自己的這個夢想,現在的任元奎機會是每天都會在家中設宴,或是款待各大勢力的使者,或是位其他州牧派來的人接風。

當然,最為隆重的宴會,肯定還是宴請其他州牧派來的別駕乃至州牧本人時。

比如今天。

幽州牧別駕衛雄前來與任元奎商議推舉豐州牧一事。

這已經是第三次商談了。

按照慣例,只要這次商談的結果能讓雙方都差不多滿意,基本上就可以把事情定下來了。

因此,任元奎極為重視。

宴會上準備了牛羊各三隻,蜜餞十二種,瓜果十六種,珍惜野生飛禽九種,另有猴、蛇、兔等各種原生野味兒,更有美酒陳釀無數。

整座宴會大堂里都充滿著酒肉的香氣。

這種宴席哪怕是請一百多人來吃,都是綽綽有餘,未必能吃完。

可實際上,「赴宴者」只有洛安郡守任元奎和幽州別駕衛雄兩人罷了。

當然,另外還有七十二人組成的樂師在一旁奏樂,二十四名身披薄紗的妙齡少女在席間搖曳舞姿。

只不過,他們並沒有資格品嘗宴席上的佳肴。

衛雄已經碾過六旬,但體格依舊健壯,是一個身高近九尺的大漢,留著絡腮鬍須。

不像是個文官,更像是個武將。

他眯著眼睛欣賞這少女舞姬曼妙的身軀,隨手指了兩個,笑道,「任太守,這兩個不錯,晚上送到我房裡來玩玩。」

「哈哈,只要大人您想,就算這些全要了,都行啊!」任元奎哈哈笑道,「這可都是咱精挑細選的雛,一個個都是二八年華,從未沾過雨露。」

「不行不行,年紀大了,就不逞能了。」衛雄的目光在少女們的半遮半掩的嬌軀上掃了掃,搖頭道,「要是再年輕個十歲,老夫定要戰個痛快,哈哈!」

「別駕哪裡話,您還是龍精虎猛地年紀。」任元奎給衛雄倒了一杯酒,奉承道,「肯定是威風凜凜啊。」

「哈哈,我就喜歡聽你說話,那好,我就再加兩個姑娘。」衛雄大笑著又點了兩個少女舞姬,忽然他話鋒一轉,「不過,玩樂歸玩樂,你可別想著靠這些讓老夫幫著你向瀋州牧討價還價啊。」

瀋州牧就是幽州牧沈瑜。

「這是自然,這是自然。」任元奎連連點頭,隨即壓低聲音詢問道,「別駕,瀋州牧是什麼意思,可定了麼?」

「嘿,就等你問呢。」衛雄喝了口酒,笑道:「豐州一府十二郡十年三成的賦稅,魯郡富庶,要額外加兩成,如何?」

「這……」任元奎聞言頓時眉頭直跳,苦笑道,「別駕,您是知道的,我這為了爭取葉家和蔣家的支持,已經把豐州賦稅分出去四成了,這要是再分出去三成……」

「呵呵,任太守,你別跟老夫藏著掖著。」衛雄冷笑道,「老夫就不信你上任之後不加稅率,子現在咱們定的可都是按這時的稅來的!

「就算你分出去十成,只要你擔任豐州牧之後,把這些泥腿子的稅率翻個倍,不就全都賺回來了?」

「別駕,賦稅過重,怕是會官逼民反啊!」任元奎依舊是一臉苦澀。

「去你娘的,現在給老夫裝愛民父母官了?」衛雄直接笑罵道,「你這郡城裡天天都有人餓死在路邊呢,也沒見有人反啊。」

「這個,嘿嘿……」任元奎啞口無言,其實在他的治下,為了保證軍隊的開支,百姓們早就餓死不知多少了。

「我來的時候,瀋州牧可跟我說了。」衛雄緊接著又出了一式殺招,「如果你這裡談不妥,就讓我就找魯郡太守問問。」

「找那崔恆?!」任元奎聞言頓時瞪大了眼睛,人都站了起來,「怎麼可能找他?這廝在治下各縣推行政令,強行用一成市價收購各大勢力的財產啊。若是讓他做了州牧,咱們都不好過。

「而且他還水淹王謝聯軍,抓了王清河與謝北行,把琅琊王氏和屏山謝氏都得罪死了,怎麼能讓他做州牧,不行,絕對不行啊。」

雖然在王謝聯軍覆滅之後,豐州各郡都有派出過探子過去調查,也都查到了真相,即郡守崔恆施展大神通,將王謝聯軍數萬之中全部坑殺,還有大河大湖為證,但並沒多少人相信。

因為這太不可思議了,完全是在挑戰人的常識認知,頂多是有些將信將疑,更多的是被人認為是提前利用地勢設下陷阱,水淹大軍。

這種離譜到極點的事情除非是親身經歷,或者親眼所見,是很難真正相信的。

「嘿嘿,行不行,還是要你這個洛安郡太守做決定啊。」衛雄卻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酒,笑道,「豐州一府十二郡十年三成的賦稅,魯郡再加一成,這是最後底線了。」

「……」任元奎的臉色不停變化,一時間腦海里閃過許多念頭,深吸一口氣,咬牙道,「好,我乾了!」

……

洛安郡守官署內進行著規模盛大的宴會。

外面的街道上卻是寒風凜冽,家家門戶緊閉,許多乞丐在小巷子裡躲避寒風,一個個都凍得瑟瑟發抖。

惠世來到這裡已經是晚上了,路上很安靜,沒有人煙,一片漆黑,能聽見狗叫的聲音,目光轉過一看,卻見是一個乞丐正在跟一條狗搶一根骨頭。

在乞丐的不遠處,正躺著一個看起來不到十歲的小孩兒,身體僵直,一動不動,顯然已經被送死死一段時間了。

「這是郡城?」惠世的眉頭微皺,他來洛安郡之前,曾聽說這裡是除了長豐州府之外,最強大的郡,沒想到居然是這個樣子。

不過,這種事情,他暫時也管不了,於是徑直向郡守官署的方向走去。

洛安郡守的官署門前有兩名衙役。

他們見惠世走過來,頓時眼睛一亮,嘴裡嘀咕道:「哈哈,居然有不怕死的敢在晚上來郡守府前走動,爺們的酒錢有了!」

於是,這兩名衙役立刻上前,攔住了惠世,厲聲喝道:「站住!哪裡來的刁民,竟敢夜闖太守府?!」

「我乃魯郡太守崔恆所派使者,前來給洛安郡守送信的。」惠世最近的脾氣好了不少,耐心解釋道,「不是什麼刁民,更沒有要夜闖太守府,還請二位通秉一番。」

「什麼狗屁魯郡太守,聽都沒聽過!我看你就是想夜闖太守府!」兩名衙役哪聽得懂人話,直接伸出手冷笑道,「五兩銀子,要麼就去著蹲大牢吧!」

「哦?」惠世忽然咧嘴一笑,「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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