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自己該怎麼說呢?這真是一個連自己都料不到的意外,軍訓到一半的時候因為「目無尊長」「毆打教官」「不尊紀律」而被那個狗屁副校長何強記了個大過給掃出了軍營,這……這個……還真有些不好意思啊,呵……呵……不知道瘦猴他們知道了自己在大學的第一個學期就被記了大過會是一個什麼表情。

在楚震東面前,龍烈血還真有些不好意思,楚震東轉過頭來,看著龍烈血,龍烈血抓了抓腦袋。

「呵……呵……我軍訓到一半的時候被軍隊踢出來了!」

楚震東也笑了起來,他用意味深長的眼光上上下下掃視了龍烈血一遍。

「年輕人嘛,做事難免有衝動的時候,這女朋友嘛,回來談也不遲!」

在楚震東的印象里,這西南聯大每年都會有那麼幾個新生因為在軍訓的時候急於發展「男女關係」而被部隊給「送」了回來,等待著和來年的新生一起再去軍訓一遍,看這龍烈血的模樣,估計也是很討女生喜歡的,如果是因為和別的女生談戀愛而被送了回來那就不奇怪了。關於男生女生可不可以談戀愛這個問題,在大多數的學校,都是採取一種沉默的態度來面對的,即不同意也不反對,而在西南聯大,楚震東曾經多次在公開的場合發表過一些在別人看來有些不可思議的言論――支持男女生在學校談戀愛。

「孤陰不生,獨陽不長。大學生也是人,男女相悅乃是人之本性,特別是在大學這樣一個特殊的環境中,採取壓制與無視這兩種方法都不會有好效果,我們為什麼不去引導他們呢?在這裡,他們需要的不是夫子般的說教,而是需要長輩般的寬容與引導,我們要讓他們知道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什麼是危險的,什麼是不危險的,更要讓他們知道自己在這種事情上所承擔的責任,個人的,家庭的,社會的……呵呵……再說了,如果大學的時候不談點戀愛,那不是太無聊了嗎?」

楚震東的話讓很多老學究目瞪口呆,即使是在西南聯大,也有一些老教授在這個問題上和他唱反調,然而就在這一片異議聲中,楚震東卻把《性與生理健康》還有《戀愛,性,責任》這樣的兩門課程定為大一新生的必修課。而面對那些在自己課堂上公開與自己唱反調的老教授,楚震東的態度更是寬容,他甚至專門為那些老教授在學校禮堂舉辦講壇,讓他們在校刊上開設專欄,並允許他們開設相應的選修課,別人都搞不懂楚震東這麼做是為了什麼,楚震東卻說,「大學就是要有包容一切的氣度,百家爭鳴百花齊放才能成其大,在面對爭論的時候,對錯與選擇不應該由我們來決定,我們應該把這樣的決定權交到學生的手中,他們在決定的時候學會了思考,學會了選擇,他們也就成長了!」

楚震東的這些言論龍烈血是知道的,這也是龍烈血尊敬楚震東的一個原因,但讓龍烈血有些哭笑不得的是,楚震東竟然把自己離開軍營的原因歸結到這方面去了。

「不是的,楚校長,我離開軍隊的主要原因是因為和我們的教官有了衝突,在被何強知道以後記了個大過!」

楚震東聽龍烈血講完了離開軍隊的原因後,寬容的笑了笑,然後他就在心裡仔細辨別著龍烈血話中每一個字所蘊含的意思,呵……呵,這個龍烈血很有意思啊,他能如此坦然的說出自己沒有軍訓完的原因,但整句話里,卻沒有半個『錯』字,看來,一直到現在他都不肯承認自己有什麼錯,他對自己很尊敬,但對那個『副校長』,他卻在自己面前直呼其名,沒有半點尊重的意思,對自己的那個大過,也沒有半分的緊張,看來,這個此刻對自己恭敬有加的少年,在一些時候,也是一個桀驁不馴的人物啊!

楚震東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繼續,他只是輕輕的「哦!」了一聲就表示知道了,楚震東很自然的選擇了另外一個話題。

「你也有早上起來鍛鍊的習慣嗎?呵……呵……在這裡我還是第一次在這麼早的時候看到年輕人呢!」

「早鍛鍊是我從小就養成的習慣了,如果有條件的話,我基本上每天早上都堅持來鍛鍊一下!」

「哦,這個是一個好習慣。」楚震東看了看龍烈血挺拔的身姿,「年輕人,身體好了才能經得起風雨,到了我這個年紀才明白,身體才是一個人最大的本錢啊。」

龍烈血謙和的笑了笑,目光停留在楚震東的銀髮上,「楚校長面色紅潤,步伐健郎,雖然滿頭銀髮卻潤潤有光,想必楚校長也是養生有道啦!」

「哈……哈……也談不上有道,我這個人有些懶,太極拳太複雜了,沒那麼多功夫學,就學了一套簡單的『五禽戲』,這幾十年下來,卻也沒生過什麼病!」

「『五禽戲』?這可不是簡單的功夫啊!」聽楚震東說自己練了幾十年的五禽戲,龍烈血亦由衷讚嘆。

「你知道『五禽戲』嗎?」楚震東目光閃閃的看著龍烈血,然後輕輕的感嘆了一句,「現在的年輕人,練國外的那些東西,健美、體操、拳擊、跆拳道、空手道倒是挺多的,我們老祖宗留下來的東西,大家反而有些看不上了,知道的也不多!」

在楚震東的注視下,龍烈血的目光依舊深沉若水。

「南朝陶弘景在其所著《養性延命錄》卷下之《導引按摩》中曾有這樣的記載,『礁國華佗,善養生,弟子廣陵吳普、彭城樊阿受術於佗,佗語普曰:人體欲得勞動,但不當使極耳。人身常搖動,則谷氣消,血脈流通,病不生,譬猶戶樞不朽是也。古之仙者及漢時有道士君倩,為導引之術,作雄經鴟顧,引挽腰體,動諸關節以求難老也,吾有一術,名曰五禽戲。一曰虎,而曰鹿,三曰熊,四曰猿,五曰鳥,亦以除疾,兼利手足,以常導引。體中不快,因起作一禽之戲,遣微汗出即止。以粉塗身,即身體輕便,腹中思食。吳普行之,年九十餘歲,耳目聰明,牙齒堅完,吃食如少壯也。』,這是目前可以確定年限最早的記載『五禽戲』的文獻了,楚校長所練之『五禽戲』,雖然簡單,卻也是大有來歷,作用非凡的功法!」

楚震東笑了笑,透露出一絲老人特有的睿智與狡猾。

「哦,這麼說,這『五禽戲』還真是有一番來歷,華佗所創,果然非同小可!」

「也不能這麼說,在道家《太上養生決》中也記載有『五禽戲』,有人認為『五禽戲』乃是太上老君所創,該書所載『五禽戲』和陶弘景所著《養性延命錄》中所記載的『五禽戲』又有不同,因為《太上養生決》該書為道門所有,生成年份實在難以考究,故後人大多認為『五禽戲』乃是華佗所創。據《後漢書·藝文志》載,有《華佗五禽決》和《華佗老子五禽六氣訣》二書,可以原書均佚,沒有流傳於世,後人已經不可考了!」

楚震東笑了笑,看著龍烈血的眼光中多了一些東西。

「我記得你報考的專業應該是西南聯大的歷史系吧?為什麼要報考這個專業呢?要知道,現在這個專業有些冷門,可不怎麼吃香啊?」

「吃香?」龍烈血也笑了笑,「我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要是上學只為了所謂的『吃香』的話,那也實在是太無聊了,人要『吃香』有很多種方法,又何必來上學呢?」

「哦!」楚震東看了看龍烈血,在龍烈血的臉上,他找不到一絲做作的痕跡,「那天你在食堂的回答很有趣,你選擇歷史系,是想改變什麼東西嗎?要知道,歷史是不可能被改變的!」

「楚校長說得對,歷史不可能被改變!但在已經發生的歷史中,我們卻能找到一些問題的答案。」

「找到一些答案?」

「是的。楚校長還記得三年前您發表的那篇論文嗎?《論學校本位制與教育的未來》」

龍烈血一提這個,楚震東是真正的驚訝了,龍烈血所說的那篇論文正是他的得意之作,可以說,那篇論文是他大半生投身教育事業的心血、經驗再加上智慧的總結。在那篇論文當中,楚震東第一次提出了「學校本位制」這樣的觀點,而這樣的觀點,在教育界,無異於投下了一百顆氫彈,它引起的震動可想而知。也因此,在當時,乃至現在,這篇論文因為其超前而激進的思想鋒芒,一直都沒有機會在國內的刊物或報紙上出現過。楚震東當時是用英文把這篇論文投到了國外的一家專業雜誌上的,這篇論文在國外的知名度要比它在國內的知名度高出好多倍。讓楚震東想不到的是,面前這個少年,居然也知道。先不論他是否能理解其中的意思,只要能讀懂,其水平,那就很了不起了。

「你讀過?」

「楚校長在論文中提到的『學校本位制』及與其相對應的『學校本位管理』讀過之後真讓人茅塞頓開,特別是楚校長在文中提到的在學校行政運作中的分權化管理及校政分離的理論,更是發人深省。就像楚校長在論文的緒論中有句話說的,『教育的發展史就是人類文明發展的一個縮影,從人類教育史的那些殘存的碎片中,我們總能勾勒出很多它沒有反映出來的東西,過去的,現在的,未來的……』」

……

雖說聰明人之間的談話是不需要多少時間的,可楚震東和龍烈血的這一次談話卻用了很長的時間。原本十分鐘的下山路程,楚震東放慢了腳步,走了差不多二十多分鐘。

快要走到門口的時候,楚震東大笑了起來。

「哈……哈……」走在樹木蔥鬱的小道上,看到門口在望了,這次楚震東是真正開心的大笑了起來。

在龍烈血和楚震東的談話中,最初從『五禽戲』開始,楚震東只不過是想藉機考究一下龍烈血,楚震東自己想看看,這個一見面就讓自己有了好感的年輕人是不是只虛有其表,龍烈血在食堂的表現,雖然讓他印象深刻,但也不排除是一個人急智之下所為,今天的相遇,也有可能不是巧合,這樣的事,在以前,楚震東已經遇到了不止一起,一些別有心計或自負才學的學生常常用這樣的辦法來接近自己,而讓楚震東想不到的是,他應情應景之下所出的一個考究龍烈血學識的關於『五禽戲』的『試題』,龍烈血想都沒想就隨口而出,引經據典,無懈可擊。如果這樣的試題是寫在紙上龍烈血再回答出來的話,那效果與此時的『口試』相比又何止差了千倍,在這裡,不能查資料,不能翻書,不能作弊,除非他事先就知道自己想問什麼然後再去準備了一段時間,但這樣的事情,可能麼?就算是神仙也沒這麼大的本事吧?再後來,兩人又圍繞著楚震東的那篇論文談了很長的時間,龍烈血對那篇論文的理解程度讓楚震東有些吃驚。『五禽戲』,再加上由龍烈血的歷史專業所引出的關於楚震東那篇論文的討論,這兩個都是偶然的話題,但龍烈血的表現實在是讓楚震東感到了驚訝,排除了事先準備的可能,那麼唯一的解釋,也是讓楚震東感到震驚和興奮的一個原因,那就是面前這個看樣子只有十七八的少年有著與他的年齡不相符的,甚至是已經遠遠超過他年齡的才華與學術素養。自己剛才的那個不著痕跡的探討『五禽戲』的問題,放在學校里,就算是那些終日埋頭在故紙堆中的老學究恐怕也不能如此流暢的脫口而出,而眼前這個少年卻做到了。還有那篇《論學校本位制與教育的未來》的論文,在學校里知道的人更少,但面前這個少年不光知道,他還對那篇論文有著深刻的理解和獨特的看法,除了少數幾個好友,楚震東還是第一次與一個不足二十歲的年輕人討論這個問題。

作為西南聯大的校長,楚震東最大的一個特點就是見才心喜,龍烈血剛剛的表現讓楚震東的心臟強有力的跳動了起來。

對龍烈血,自從食堂那一次見面之後,出於好奇還有一點見獵心喜的意思,楚震東就把龍烈血的資料找來看了一下,很多老師都喜歡以考試的分數來衡量一個學生是否優秀,但楚震東卻並不是這樣的一個人,身為西南聯大校長的他,比一般的人更加清楚zh國教育的癥結所在,在填鴨式的應試教育體制下,考試的分數也許可以說明一些問題,但有更多的問題,是那兩個半小時的考試分數所說明不了的,高分低能的人楚震東見過很多,低分高能的人楚震東也見過不少,就連楚震東自己,當初在m國的時候,也不是以考試分數見長的。龍烈血的高考分數在西南聯大的眾多學生中來說出於中下游,在那些大多數考生基本上都是600分以上的西南聯大,龍烈血的高考分數甚至看起來稍微有些寒酸,楚震東仔細研究過龍烈血的高考分數,在研究過後,楚震東發現了龍烈血高考各科分數的一個規律,凡是客觀題占多數的,龍烈血考的就好,在150分滿分的數學這一課目中,龍烈血的數學成績,在今年數千名新生中,絕對可以排到前三名。與客觀題相對,主觀題占多數的,龍烈血的分數就考得不理想,語文也是150分的滿分,而在語文這一科中,龍烈血考得最差,甚至還沒有及格,已經看過今年高考各科試卷的楚震東大致猜到了龍烈血沒有及格的原因,在楚震東看來,那樣的語文試卷,很多主觀題在只有一個標準化答案的前提下,哪怕是自己去做,也絕對及格不了,千萬學生的思維,都被出題者一個人的思維給束縛死了,在很多的主觀題目中,大家完全不是在考自己對題目的理解及感受,而是在猜出題者面對同樣一個問題的理解和感受,zh國學生在語文上創造思索的細胞,在經過十二年的應試教育以後,大多數已經完全被扼殺了,剩下來的,大多數學生除了只會重複一些前人的東西以外,基本上已經失去了創新與自我思考的能力,這又是何等的可悲。看完龍烈血的分數後,楚震東曾暗暗嘆息了好久。今天想要考究一下龍烈血的這個念頭,認真地說起來,也許在楚震東對著龍烈血的分數嘆息的時候就已經埋下了。

楚震東開心地笑了一陣後就停下了,楚震東不笑龍烈血還沒有發現,這一笑,龍烈血才發現楚震東笑起來的聲音特別的大,小路兩邊樹上棲息的鳥兒都在楚震東的笑聲中嘰嘰喳喳的飛了起來。

看著那些撲著翅膀飛到了天上的鳥兒,龍烈血不由得想起了楚震東的一個外號――「楚大炮」,楚校長那個外號除了因為他敢像大炮一樣哪裡不平就轟哪裡以外,另外一個原因,大概是因為他的嗓子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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