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鄭琉,林雲芳頗為驚訝。

「我與她交情是很好,她好幾次問我說能不能找你一塊玩兒,我前回來問過你,你剛好有事兒,」林雲芳說到這兒,突然想到了什麼,喜道,「她之前送帖子來說要開個花會,你要不要跟我一道去。」

酷暑過了,但暑氣未消,著實不是什麼賞花的好時節。

所謂的花會,也就是姑娘們尋個由頭耍玩。

而林雲嫣就是衝著這一樁來的:「去,當然要去。」

「知道你要去,她肯定高興,」林雲芳歡喜著,轉而問道,「說起來,二姐之前不認識她嗎?」

林雲嫣彎了彎唇,笑容之後,是一絲嘲弄。

她當然認得鄭琉。

從前,鄭琉嫁給了劉靖的兒子劉迅,是林雲嫣的「妯娌」。

徐簡與劉家的關係並不融洽,尤其與劉靖、劉迅父子之間,矛盾幾乎都寫在了臉上。

也就是平日往來極少,才顯得相對「太平」些。

林雲嫣同樣不與那邊有多餘往來,妯娌姓甚名誰、人品如何,原本也不會特特留在心裡,可在鄭琉成為妯娌之前,林雲嫣對此人最深刻的印象是「陷害雲芳」的惡人。

林雲芳擅長馬吊,出去與同齡姑娘們玩耍時,也經常打。

鄭琉就是林雲芳的牌友之一。

可就在這場花會上,鄭琉汙衊林雲芳出千舞弊。

在別人的地盤上,鄭琉又言之鑿鑿,邊上還有作證之人,林雲芳根本百口莫辯。

那日,林雲芳是哭著回府來的。

「我與她那麼要好,我有什麼好事都想著她,她為什麼要誣陷我?」

「我想不通!難道以前都不是真心實意?」

林雲芳堅持自己清白,家裡人也相信她的清白,可誰都無法證明。

出千這種污名,只能當場爭個高下,一旦離席了,說什麼也不好使。

那之後恰逢中秋,外命婦們進宮向皇太后問安。

祖母特特尋了雲陽伯老夫人澄清林雲芳的事兒,卻被那廂堵了個嚴嚴實實。

「孩子們的事兒,打打鬧鬧的,我們做大人的摻和什麼?」

「不就是打個馬吊嘛,有贏有輸的,是不是你們雲芳把勝負看得太重了?」

「我後來也說過琉兒了,那麼要好的姐妹,至於為了馬吊鬧翻臉嗎?雲芳做得不對,私下說就是了,偏得大庭廣眾的,也難怪老姐姐你著急。」

「你家既如此堅持,那我們退一步好了,那日的彩頭是什麼?我讓琉兒給雲芳送去就是了,多大的事兒。」

句句不罵人,句句好姿態,卻句句都是刀子。

祖母的臉皮哪裡能挨得住這一套?

笑臉人對上笑臉人,沒憑沒據的小段氏能占什麼上風?她原也不擅此道。

而許國公夫人亦湊了上來,說著「不會因為妹妹的事情就改了對雲靜的印象」一類的話。

林雲嫣扶著小段氏,想回敬雲陽伯老夫人幾句,到底還是都咽下去了。

身處慈寧宮,她聲音大一些、語氣重一些,就是她借著皇太后的寵愛無理鬧三分,聲音輕一些、話放軟一些,那位老夫人假哄暗諷的,只會讓她們祖孫越發被動。

沒憑沒據,是她們最大的弱點。

壞名聲自此落在了林雲芳身上,原本樂天的三妹自此不愛笑了。

等到該說親時,京里也很難尋到好親,小段氏只好在段氏族中尋了個晚輩,幾次與那兒強調「閨中交友不慎以至被人陷害」,將她遠嫁到江南去,盼著孫女在自個兒娘家那兒能得善待。

以最後的結果看,這一步走得很好。

三妹夫性格寬厚包容,夫妻相處融洽,族中親人待林雲芳也很好。

哪怕誠意伯府獲罪抄沒,那兒依舊護著疼著林雲芳。

林雲嫣幾次與妹妹書信往來,亦覺得她的性格較之最低落時輕鬆了許多。

可這些,改變不了鄭琉故意害人在先。

有一年冬至,林雲嫣不得不到訪劉家。

徐簡去了劉靖書房,她就坐在花廳角落烤火。

因著是座鴛鴦廳,鄭琉與劉迅進來時並沒有發現她,繼續熱絡說著話。

「我故意把牌塞到了她的坐墊下,然後喊了人來,她當時那表情,真是絕了!」

「平時嘴巴蹦豆子似的挺能說,那天卻怎麼也說不清,真是笑死我了。」

「我就是討厭她,都是伯府姑娘,憑什麼她穿的比我好、花銷比我多?她一個月的零花是我兩倍多!」

「誰稀罕她送我東西了,請我吃茶吃點心也是她主動的,我又沒求她。」

「她明明馬吊厲害,卻好多次故意輸錢給我,你說怎麼會有這種人?!誰要她假惺惺的可憐了!」

「所以啊,我就讓她出千,讓她厲害去唄!」

直到那時候,林雲嫣才知道了雲芳始終想不明白的答案。

可她無論再「回報」鄭琉什麼,都無法幫到那個百口莫辯的林雲芳了。

而現在……

林雲嫣看著面前樂呵呵的三妹,問:「我聽人說的,你和鄭琉她們打馬吊常常會輸,不應該啊,你回回把我和大姐贏得乾乾淨淨,總不能是我太弱了吧?」

林雲芳只笑不答。

林雲嫣不會讓她輕易過關,又追著問了兩句。

「好好好,我說,」林雲芳投降了,「別看都是伯府,她家不如我們,她手頭也沒有我寬裕。

我們一道出去玩,我又不會省錢,可若是我回回請她似乎也不太好。

我就想悄悄輸她些,就當我請客嘍,反正我不缺錢啊。

我們一塊玩,最主要的是開心嘛。」

林雲嫣心底暗暗嘆了口氣。

不怪三妹的。

自小寬裕之人,又被家裡捧著長大,他們林家裡頭從沒有誰為了銀錢鋪子莊子紅過臉,自然而然的,在她眼中,情重於金。

家裡教導晚輩的,也都是「周到」、「大方」。

一些小錢而已,她花得起,不覺得是負擔,當然不能與「一塊玩」比高下。

卻是沒想到,在狹隘之人眼中,她的大方是炫耀,是施捨,是高高在上。

「這次花會你還想輸錢?」林雲嫣問道。

「沒有,」林雲芳湊到姐姐耳邊,道,「這次不出銀錢,有另外的彩頭,是靜安書院的畫作描本,大哥很想要的。」

原來是為了林雲定。

輕輕掐了掐林雲芳的臉頰,林雲嫣朝她笑了笑:「去把描本贏回來。」

也要把污水潑回去。

她的三妹,不背那樣的污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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