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舍人陸琇與中庶子高融熟諳太子元恂心性,方才見其忽地意轉心回,便知所勸無效。出了元恂寢殿,待回至當值處,二人便急忙諮商應對之策,不在話下。

元恂知了右孺子鄭蕎將所計之事外泄,待遣走了陸琇與高融,拔腿便往偏殿而去。殿內值夜的宮婢們見元恂面色黑沉,亦不知所為何事,各個提心弔膽,急忙忙伏跪於地。

鄭蕎因惦記元恂之事本就輾轉難眠,聞得殿外聲響便起了身。畢竟生產在即,行動緩慢,鄭蕎方才下榻,元恂已怒氣沖沖入得內來。

元恂瞧見鄭蕎,便破口大罵:「賤婦!枉吾待你以誠,卻不料你竟搬弄是非,賣夫求榮!」

鄭蕎由近婢萱紅攙扶著伏跪於地,道:「太子息怒,妾所作所為皆為太子計長遠!」

元恂指著鄭蕎,恨恨道:「為了吾?你靜言令色,令吾對你道出實情,不曾想你居心叵測,竟是阿耶所派細作!」

聞元恂之言,鄭蕎已雙目晶瑩,道:「妾與太子披心相付,豈有半分私心?太子,陛下為君為父,您為臣為子,倘若違此綱常,便師出無名…且太子您如今羽翼未豐,又如何抗衡陛下?太子聽妾之勸,安心監國,日後自有君臨天下之時…」

元恂冷哼一聲,道:「吾本欲事成之日立你為後,如今看來倒是吾一廂情願了…」

冷眼瞧著鄭蕎,元恂接著又道:「若非你生產在即,吾定以亂棍將你打死!你此胎若可得男,吾便饒你不死…你只自求多福吧!」

轉頭對成亮道:「將這賤婦禁足偏殿,不得與外人相見!」言罷,元恂便拂袖而去。

秋風疾雨,眾人一夜無眠。

因了離京之事已被陸琇與高融知曉,元恂不得不克己慎行。是日不及天明,元恂便領了成亮與左右侍從悄悄自花苑入了後巷,欲由此出府邸而去。

一架馬車停於後巷之中,元恂正欲登車,便聞得窸窣腳步之聲。元恂轉頭望去,只見中庶子高融疾步而來。

高融屈身行禮,道:「太子留步,敢問太子,您這是何往?」

元恂沉下臉來:「吾往何處?莫不是吾事事皆須稟於中庶子知曉?」

高融道:「臣不敢!只臣與中舍人昨夜已對太子曉以利害,若太子執迷不悟,臣不得不冒犯太子…」

不及高融言罷,元恂喝道:「大膽高融!吾乃愛才之人,故敬你幾分,豈不料你恃才自傲,敢藐視於吾,那便怪不得吾了。」

言語間,元恂丟了眼色於成亮,成亮當下會意,令左右侍從一擁而上將高融按壓在地。

高融雖有一身武藝,卻因猝不及防而被降服。元恂近前,對高融道:「吾聽聞中庶子來年便要做駙馬都尉,姑母乃吾至親,中庶子若識時務,吾自當保你錦繡前程。」

高融雖知元恂無回心之意,卻仍存僥倖之心,於是道:「臣願追隨太子,亦會盡心竭力輔佐太子,只太子當安心立命,忠心君父,日後自有登大寶之時。」

聞高融之言,元恂慍色道:「吾好言相勸,你卻冥頑不靈。既如此,那便莫要怪吾對你無君臣之義了。」

言罷,抽出佩劍直抵高融咽喉,厲色道:「現下里你若肯反悔,吾念及姑母亦不與你計較…」

高融面無懼色,道:「彭城公主乃陛下胞妹,太子既欲反陛下,又何須顧念公主?高融不過一介書生,蒙陛下聖恩方可入仕為官。所謂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高融既受陛下俸祿,自當效忠陛下!」

元恂聞言,惱羞成怒:「愚不可及!你既誓死效忠阿耶,那吾便成全於你!」

不及眾人有所反應,元恂將劍鋒向下一划,直刺高融胸膛,霎時鮮血四濺。一旁的成亮與左右侍從見出了人命,各個慌了心神。

元恂冷冷掃視眾人,不悅道:「成大事者當有膽有識!區區一條人命,何足掛齒。」

言罷,將配劍交於成亮擦拭,便登上馬車,示意眾人隨其快速離去。

秋夜苦雨,偃師行轅王帳之中,元宏一臉肅色端坐於正北。咸陽王元禧與太傅穆亮跪坐於兩側,而少傅李沖則垂首立於正中。

李沖昨夜離京,一路馬不停蹄趕至王營,方才李沖已將太子欲離京之事稟於元宏知曉。

元宏望著手中茶盞,只垂首不語。

元禧本與太子交好,聞李沖之言心下大驚。為證與元恂了不相干,元禧諫言道:「陛下,太子倘若當真離京,便是謀逆之罪,陛下當早做決斷啊!」

穆亮望著李沖,疑道:「敢問少傅,右昭儀是如何得知此事?」

李沖早已與李氏商定應對之言,聞穆亮之言,李沖作揖道:「那小內侍無意間窺得天機,自是心下惶惶。如今陛下離京,宮中以右昭儀為尊,其將此事上稟右昭儀亦是情理之中…」

「右昭儀心系陛下,得了此訊便宣臣入宮相商。事關社稷與陛下安危,臣自是不敢有絲毫怠慢。臣與右昭儀兵分兩路,臣離京面聖,右昭儀往太子府邸進規勸之言…」

元禧見皇帝一聲不響,待李沖言罷,便於一旁催促道:「陛下,您作何打算?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啊!」

元宏微微抬頭,面色凝重,聲音低沉道:「子恂…子恂果真有謀逆之心…」

三人聞言,一臉茫然。元禧望著元宏,狐疑道:「莫不是陛下早知太子有離京之心?」

元宏長嘆一聲,道:「朕離京之前得了密報,知元隆頻頻與太子書信往來,且元隆當年與賀崢鳴、劉恩坤過從甚密…鑒於此,朕方帶了子恪與子懷同往,朕有心一試,瞧瞧子恂作何反應…」

「為君者當心胸寬廣,所謂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子恂此番若可安心監國,朕便將這治國之權交付於他,而朕則安心開疆拓土,平定南齊…子恂,實在令朕失望!」

此時眾人方知緣何皇帝不顧群臣反對,令元恪與元懷兄弟隨行祭天。

穆亮起身離席,取下朝冠,伏跪於地,痛心道:「陛下,太師薨世,三師之中以老臣為尊,如今太子意欲謀反,乃臣未盡教導之過,臣死罪!」

李沖見穆亮如此,亦急忙忙取下朝冠,跪於其身側,二人一同叩首請罪。

元宏見二人這般模樣,示意元禧將他二人攙扶起身,方幽幽道:「爾等自責只因一己之私。太子乃國之儲君,卻行此忤逆之事,實乃家國之不幸!」

眾人聞言,皆不敢再多言語,一時間王帳之內針落有聲。

正值此際,守於帳外的三寶急匆匆入得內來。俯身行禮,三寶道:「陛下,中舍人求見!」

中舍人與中庶子乃太子近身之臣,此時中舍人前來定是太子有異。

陸琇由三寶迎了入內,待行罷禮,便將前來之因稟於元宏知曉。言罷,陸琇悲戚道:「臣與中庶子商定,由臣候於城門外,中庶子先進規勸之言於太子…倘若,倘若半個時辰未見其上城頭,便是其已遭遇不測,令臣快馬加鞭來面聖…」

元宏聞言,緊鎖了雙眉:「子恂非但違抗君父,且隨意弒殺近臣,著實令朕寒心…」元宏一語未了。忽地心口一梗,但見其手捂心口,額間滲汗,面色蒼白。

眾人見狀,慌了手腳,皆圍近御前。三寶正欲喚太醫,元宏略有所緩,擺手制止。三寶心內一緊,皇帝因那年於昌邑驛站遭伏擊受創,龍體便落下隱疾。

三寶忙奉了每日必備的參湯,元宏緩緩飲下,片刻之後方開了口:「子恂違逆君父,包藏禍心,且目無法紀,若此子不去,於家國禍患無窮。倘若朕駕崩西去,恐重蹈永嘉之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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