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靜寂,唯樹葉沙沙之聲。

白日裡平原公高肇所道之言,令太子元恪輾轉難眠。

元恪自懂事起便被其生母高貴嬪朝督暮責,令其規行矩步,嚴絲不苟。元恪只以為阿娘此舉乃為自己日後可有封王列侯之機,不曾想竟有天命如此。

元恪長五皇子元懷與長樂公主元瑛幾歲,這些年高貴嬪屈己求全元恪皆瞧在眼中。若依高貴嬪幼年夢境,那元恪必是真命天子,然其兄妹如今已養於禾膝下,縱是來日自己登上大寶,高貴嬪亦不可冊立為太后。念及此,元恪只覺自己乃不孝之人,愧對生母。

記憶中的點點滴滴如同碎片一般湧來,令元恪一夜無眠,直至晨曦透窗,方迷迷糊糊睡去。

一覺醒來,已是午初一刻。近侍靈泖邊侍奉元恪起身,邊道:「太子,巳初之時皇后著人來邀太子入宮用午膳…」

不及靈泖言罷,元恪便打斷道:「你緣何不將吾喚醒?」

靈泖忙垂首道:「昨夜當值的內侍們對奴言,寅正之時還聞內殿有聲響,奴便知太子定是昨夜未曾安眠,故而不忍擾了太子安枕…」

元恪輕敲靈泖的頭,嗔道:「彼等倒是聽得仔細…罷了,快於吾洗漱更衣,吾入宮向阿母問安。」

太子府邸與華林園相連,由園中入宮,亦不過一盞茶功夫。

入了永合殿,元恪見禾與弟妹、馮娷等皆因等候自己而未進膳,心中頗感不安。俯身行禮,元恪道:「阿母,兒子今日貪睡,令阿母與弟妹們久候…兒子有罪,請阿母責罰。」

望著元恪,禾道:「吾知你平日裡忙於前朝之事,難得這兩日休沐,理當好生歇息…吾本不願擾你清靜,只吾思忖著平日裡你入宮問安之時懷兒皆於勵材苑受學,你兄弟二人亦是多日不見,便借今日邀你入宮用膳,可令你兄弟團圓敘話。」

元恪抬頭望著禾,見其滿眼慈愛,只覺心內一緊:「阿母,是兒子思慮欠周。日後凡遇休沐,兒子便早早入宮同阿母與弟妹們為伴。」

禾淺淺一笑,道:「你如今尚未婚娶,若逢休沐之日亦可往宮中小住,與你弟妹們多些親近之機。」

待言罷,禾向元恪招了招手,令其入座與眾人共進午膳。

元恪今日心有雜念,待入了座,正欲舉箸進食,方想起未見君父。於是將筷箸置於桌案之上,詢禾道:「阿母,今乃休沐之日,緣何未見阿耶?」

禾亦將筷箸放下,笑道:「晨起你七皇叔便入宮相邀,道是北海太妃許久未見陛下與諸王爺、公主,故而於王府設宴,邀眾人同往…」

不及禾言罷,元瑛便接口道:「阿兄,阿耶本邀阿母同往,然阿母為了你我,便婉拒阿耶…」

禾笑詢道:「吾與你阿耶敘話之際你亦未在近旁,你又如何得知?」

元瑛俏皮道:「阿母莫怪,彼時瑛兒恰與阿妹於窗下摺紙。」

禾輕撫元瑛的頭,笑嗔道:「瑛兒果真鬼靈怪!」

聞元瑛之言,又見其與禾這般親近,元恪一時間思緒萬千,心下茫然。

禾轉頭見元恪神情有異,便關切道:「恪兒,你可是哪裡不適,不如吾宣了太醫令前來?」

元恪聞言,方回了神,急忙忙答道:「阿母,兒子無礙,許是昨夜睡得晚了些。」

禾微微頷首,道:「無事便好,你雖年輕,亦不可通宵達旦。」

元恪垂首道:「兒子謹遵阿母教誨,日後再不敢如此。」

眾人進膳之時,禾見馮娷不時偷窺元恪,滿眼儘是關切之情,禾心下會意。待食罷午膳,禾只籍口領元瑛與元淑午枕,便攜了兄妹三人出了外去。

馮娷望著元恪,柔聲道:「太子,你可是有何煩心之事?」

元恪不願馮娷為己擔憂,便搖了搖頭,道:「吾豈會有煩心之事?阿娷,你莫要胡思亂想。」

馮娷一臉憂色,道:「我與太子心意相通,太子今日不同往時,娷兒豈能不心生擔憂?」

見馮娷這般模樣,元恪心下不忍,於是小聲道:「此處不宜敘話…」復又朗聲對馮娷道:「吾久未往華林園賞玩,阿娷不妨陪吾同往。」

馮娷聞元恪之言雖心下覺奇,然見元恪一臉肅色,便微微頷首,隨其一同登輦往華林園而去。

待至華林園中,元恪便遣走眾侍,只與馮娷二人攜手緩行。

夏秋之交,暑意已退,園中早桂飄香,沁人心脾,然元恪與馮娷卻無半分閒情逸緻。

見四下無人,馮娷先元恪開了口:「太子,究竟出了何事?」

元恪並不答話,只反問道:「阿娷,倘若有朝一日你族人生死懸於一線,你當作何打算?」

聞元恪之言,馮娷雖不明其意卻堅定道:「既是族人,那便是血脈相連,自是同氣連枝,共謀進退。」

待馮娷言罷,元恪幽幽道:「是啊,血脈相連…」

見元恪這般模樣,馮娷愈發茫然:「太子緣何有此一問?究竟出了何事?」

元恪卻不欲再答,只牽著馮娷的手愈發顯緊。

馮娷提心在口,卻強忍道:「太子既不願道,娷兒亦不強求,只太子當傾柯衛足,以作保全。」

元恪知馮娷為己擔憂,再不忍相瞞。心下一橫,元恪便將中元節那日元鈺與昨日高肇所出之言盡數道於馮娷知曉。

馮娷只覺難以置信:「先太皇太后竟為鞏固權勢而殺害先太后一族?太子亦是天命註定?」

馮娷止了腳步,望著元恪,道:「我幼時常隨阿翁入宮拜見先太皇太后,只覺先太皇太后和藹可親,任誰言說,我亦不能信她會將陛下母族趕盡殺絕。」

元恪搖了搖頭,道:「阿娷,你乃皇曾祖母嫡親的侄孫女,她自會待你親厚有加…然旁的人,皇曾祖母又何須顧忌其生死…」

見馮娷垂首不語,元恪一記苦笑,又接著道:「阿娷,宮中詭雲秘雨,豈是你我所能料及?」

馮娷輕嘆一口氣,道:「世人皆羨王權富貴,豈知個中心酸…」

元恪幽幽道:「吾本與世無爭,然天命如此,倘若阿娘族人因吾遭禍,吾豈不愧對阿娘生養之恩?」

馮娷此時方知元恪心結所在,便寬慰道:「高貴嬪雖不幸薨世,然有皇后將你兄妹三人養於膝下且視若己出。皇后心性良善,又是與世無爭之人,斷不會因貪戀權勢而行違天逆理之舉。」

輕輕將頭枕於元恪肩上,馮娷又道:「太子,雖說處世當未雨而綢繆,卻當因人而異,因事而變…皇后如此疼惜太子,若太子無端生疑,必將與皇后母子生隙…」

元恪聞馮娷之言,心下忽覺釋然。將馮娷緊緊攔於懷內,元恪只喃喃喚馮娷,道:「阿娷…」

而此刻,一身影自近旁的假山之後悄悄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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