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明山向西兩百里。

有一座依山傍水的秀美城池。

城中靈明分院,就是周邊最大最強的勢力。

而院主盧峙的字號,在這裡就是一塊金字招牌,說出來比城守都更加好使。

深夜,溫暖如春的客房內。

靈明長老褚檐解開大氅領口的系帶,端起桌上的醒酒湯一飲而盡。

酸鹹的味道順著喉嚨滑下,頓時一股熱流自腹中升起,很快游遍四肢百骸,就連額頭上都隱隱沁出了一層汗水。

這種感覺確實不錯。

讓人都清醒了很多。

褚檐嘆了口氣,換了個更加舒適的坐姿。

沒有辦法,盧院主實在是太過熱情,一場接風晚宴從黃昏開始,直吃到午夜時分才算罷休。

就算他酒量頗大,也架不住藥酒勁足,再加上多人輪番來敬,到最後散場時已經有了六七分的醉意。

吱呀一聲輕響。

房門被輕輕推開了。

燭光微微跳動,一陣幽香隨之而來。

兩個身材窈窕,容貌清麗的少女放下木桶,幫他脫了鞋襪,又各自捧了一隻腳放到水裡輕輕揉搓按壓。

褚檐一抬手,下意識地就想要推辭。

但現在酒意未消,腦袋裡還有些暈乎乎。

加上鼻尖縈繞著的幽香,也確實令人迷醉,難以將拒絕的話說出口來。

所以他只是張了張嘴,然後便借著醉意往寬大舒適的靠背椅上一躺,裝作不勝酒力睡了過去。

褚檐眼睛半開半合,有些出神地看著房樑上作為裝飾的凋花木紋,一時間有些怔怔出神。

他是靈明山內門長老,盧峙是外門分院院主。

單純從門內地位來說,他至少要比對方高上一個台階。

但不比不知道,一比卻是嚇一跳。

看看盧院主每天過的小日子,可就要比他在山上舒爽了不知道多少。

這些年來,他心無旁騖,一意苦修,跨過了氣血六轉、內練臟腑兩大關口,本以為能再接再厲,一舉跨過玄感妄念的諸般折磨,晉入天人化生的宗師境界。

可惜天意莫測、造化弄人。

從推開玄感那扇大門開始,到如今已經過去了數年時間,卻終究無法抓住那若隱若現的一線機緣,再進一步成就靈明宗師。

而與他一起拜入山門的盧峙,雖然沒有展現出絕佳的修行天賦,但就是憑著左右逢源、投機鑽營的能力,從外門弟子一路擢升,直到坐上了一地院主的位置。

盧峙為人處事的風格雖然不為他所喜,但能走到現在這一步,卻也說明了對方在這方面確實有著過人的本事。

至少在和此人相處的時候,會讓他感到相當的舒服。

褚檐享受著腳下細緻入微的服侍,感受著滾燙的熱水,莫名便有些感慨嘆息。

無法打破天人交感的屏障,還要常常忍受妄念侵蝕,此時再體會到外門院主的生活,他忽然就有些意興蕭索的感覺。

「老爺,要不要加一點熱水?」

柔柔的聲音響起,打斷了褚檐的思緒。

他緩緩睜開眼睛,心境已然恢復透徹通明,再無任何波瀾涌動。

「不用了,你們可以出去了。」

「老爺,盧老爺說了……」

其中一個少女還想說些什麼,卻被褚檐直接打斷。

「我說了不用,你們該出去了。」

褚檐聲音轉冷,不含一絲感情。

他雖然和盧峙的日常相處還算融洽,但從根子上講,雙方並不是一路人,關係也沒有好到這種程度。

更何況如今山門風雨飄搖,參加大比的長老道子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再加上山主的身體也出現問題,每一步走出去都要慎之又慎,不能有任何大意和閃失。

褚檐暗暗嘆了口氣,正準備從靠背椅上起身,卻忽然有種冰涼刺骨的感覺,就從腳下的熱水桶中傳來。

就在此時,噗通兩聲輕響。

兩個少女一左一右,軟軟倒伏在了地上。

「這是,玄感妄念再臨?」

「不,不是妄念,而是有敵來襲!」

褚檐心中勐地一跳,猶如火藥桶被點燃,轟的引爆炸開。

他踩碎木桶,挺身而起。

氣血真勁加速運轉,甚至在房間內掀起一陣呼嘯旋風。

兩個少女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生死未知。

但這並不是他關注的重點。

真正讓褚檐心驚的是,在兩人的體表,清晰可見一層白霜覆蓋其上,迅速吞噬著她們的生機與活力。

短短三兩個呼吸時間,剛剛還盡顯嬌艷明媚的女子,已然變成了兩具冰冷僵硬的屍體。

還有地板上蔓延開來的水漬,也已經凝結成冰,在橘黃色燭光的映照下,反射出令人遍體發寒的森冷光芒。

以他的修為層次,赤著腳踩在地上,竟然能感覺到刺骨的冰涼,仿佛要連真勁氣血都全部凍結。

唰!

褚檐眼前陡然一花。

臥房、少女、燭光,在這一刻盡皆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則是無邊無際的黑暗。

以及自黑暗深處冉冉升起的神聖光芒。

「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似乎是大梵生天降臨下來的靈意?」

他眉頭緊皺,心中滿是疑惑,「但是,此處非是北荒,而是大周地界,怎麼可能會顯化出如此濃郁的梵天靈意?」

忽然,一隻慘白手臂自金色光芒之中探出。

下一刻,他眼前已經盡數被密密麻麻的手臂所占據。

「完了,對方竟然是宗師層次!」

褚檐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便被一隻手臂蓋壓籠罩,失去了所有抵抗能力。

向下墜落的恐怖感覺驟然降臨。

他的心神只剩下一片驚懼的空白。

不知道多久之後。

或許只是短短的一瞬。

褚檐忽然回過神來,眼前沒了蜂擁而至的慘白手臂,也不見了於黑暗中升起的金色光芒,又回到燭光依舊的臥房之中。

腳踏實地、妄念消散的感覺實在是太過美好,甚至讓他生出一種向死而生的詭異錯覺。

但就在下一刻,極度森寒的感覺驟然再臨,又一次將褚檐拉入恐怖絕望的深淵之中。

冷到極點,他反而感覺到了一股暖意,緩緩撫慰著幾乎被完全凍結的身體。

褚檐感覺到極度的睏倦,只想躺下來直接睡去。

但他卻很明白,此時此刻絕不能閉上眼睛,一旦閉上,或許此生就再也無法睜開。

堅持下去很不容易,但越是如此,他越要拚命掙扎,保持清醒,努力讓死亡能離自己稍遠一些,來得更晚一些。

「今日能與褚長老相見,也算是你我有緣。」

忽然,溫潤如玉的男子聲音緩緩響起,傳入褚檐耳中。

伴著這道聲音,仿佛能凍結靈魂的寒冷迅速散去。

褚檐感覺身體正在被重新注入活力,將自己從死亡深淵中一點點拉了出來。

他下意識轉頭,就看到一個丰神俊逸的年輕人,端坐在數步外的木椅之上,面帶笑容朝著這邊看了過來。

「本人荒辰,有件事情想請褚長老出手幫忙。」

年輕人慢慢說著,聲音澹然柔和,就像是春風拂過大地,帶來鬱鬱蔥蔥的勃發生機。

但聽此人所講的內容,褚檐卻心若死灰,整個人都被濃郁到化不開的絕望所包裹。

「事情其實很簡單,至少以褚長老的身份做起來不算困難,只看你想不想做而已。」

說完之後,荒辰面上露出笑容,「待到一切塵埃落定,褚長老便隨我返回北荒,不僅能加入金帳盡享富貴榮華,還可以入得聖山得見梵天。

到時候莫說是天人交感成就宗師,就算是踏足陰極之上的陽極境界,也並非是不可能的事情。」

說到此處,他聲音忽然轉冷,「究竟是服從我的命令,還是在恐懼絕望中死去,褚長老需要遵循自己的內心,做出一個正確的選擇。」

褚檐面色慘澹,久久沉默不語。

不知不覺間,房間內的溫度又開始緩緩降低。

終於,他低下頭,一聲長長嘆息,「殿下所說的事情,我聽命照做就是。」

荒辰撫掌笑道,「好,褚長老明事理、知進退,在正確的時候,做出了正確的選擇,正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通機變者是英豪。

不像是剛才那位盧院主,寧肯受盡折磨悽慘死去,也不願沐浴大梵生天賜下的神聖光輝。」

慣於見風使舵,做牆頭草的盧峙,竟然如此強硬剛烈,甚至連身家性命都能拋之不顧?

褚檐聽聞此言,頓時愣住不動。

他一時間心亂如麻,甚至不知道屋內的北荒皇子何時離去。

只剩下兩具仿佛熟睡的少女屍體,提醒著他剛剛發生的一切並非夢境,而是無法迴避的事實。

寒風呼嘯,烏雲匯聚。

「殿下就這麼放任此人離開,不擔心他後面再出爾反爾麼?」

深沉夜幕下,一道女子聲音悄然響起。

荒辰停下腳步,抬頭仰望著漆黑如墨的夜空,目光平和安寧,「先讓他陷入絕望,再給予一線希望,意志不堅者就會被吾在心靈上撬開一道縫隙,種下名為臣服的種子。

只要他怕死,只要在死亡面前還有活的選擇,他就只能一退再退,直至完全拋棄靈明山長老的身份,叛出教門投靠金帳,沒有第二種其他的可能。」

片片雪花就在此時飄落下來,很快籠罩了整個天地。

黑暗中,女子幽幽嘆了口氣,「原本在奴婢看來,會繳械投降的應該是那位油滑世故的盧院主,結果卻完全出乎了預料,竟然是這位一身正氣的褚長老跪了下來。」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荒辰微微一笑,「我以前就和你說過,看人做事不能浮於表面,而要深入進去直指本源,你卻一直沒有記在心上。」

他伸手拈住一片雪花,看著它在指間慢慢融化,「果然如同荒淼所說的那樣,南方就是風調雨順的豐腴之地,就連風雪都給人一種輕軟柔和的感覺。」

啪嗒。

一滴雪水落下。

漫天風雪陡然凝滯。

荒辰垂下眼睛,聲音也在這一刻變得冰冷,「荒淼雖然有些蠢笨,卻終歸是整個北荒的皇女,更是能和我說幾句話的姐姐。

如今卻死得不明不白,一縷芳魂飄渺,還不知能否找到返回大梵生天的引路道標。」

「這件事情,不管是對我,還是對她,都必須要有一個交代。」

「殿下放心,夜鸞夫婦已經奉殿下之命去了齊州府城,定然會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

…………

………………

齊州府城,天色微沉。

臨近黃昏,寒風漸起,烏雲密布。

延續了一段時間的晴日,又要給漫天風雪讓開道路。

單獨所居的院落內,衛韜結元胎拳印,心神晉入空明。

「比起其他修行功法,混元錘更重意境。」

「若能在夕陽西下時悟道,入夜時分或可臻至一錘擊出雷動九天、震盪九地之層次。」

他仔細品味著寧道主所言,緩緩向前踏出一步。

冬!

當第一片雪花落下時,猶如心跳的悶響自虛握的拳眼盪開。

隨後雷音連成一片,與屋外風雪之聲交織一處,無間相融。

紅線拳、無極鞭、龜蛇盤,一套套拳法被御使出來,最終全數落在元胎拳印之中。

衛韜的動作越來越快,直至化作一團模湖不清的影子。

直至達到極限之後,又漸漸變慢放緩,最終停在虛空一動不動。

時間一點點過去。

他仿佛變成了一尊凋塑。

唯有一雙眼睛熠熠生輝,猶如亮起兩盞明燈。

「對於道主的混元錘意境,我確實無法感同身受。」

「不過道主也說了,這是他對修行幾十年來點點滴滴的總結,最終才初步形成了混元錘的真意。

那麼,按照他老人家取其神,去其形的點撥,我真正需要做的並不是模彷,而是真正悟出自己的東西。」

衛韜收斂思緒,推開房門。

注視著外面接天連地的大雪,他的心境仿佛也受其影響,變得渾然厚重,茫茫一體。

「風起雲動,漫捲千里,一切都被籠罩掩蓋,盡皆歸於黑暗風雪深處。」

「混元錘,混就是混合,元就是元一,那麼於我而言,就是要混合歸一,再將敵人活活錘死。」

「孫洗月忘卻舍離,我是融合吞噬,就當如這大雪一樣,只要入我彀中,那就都是我的。」

轟!

陡然大片風雪停滯。

又隨著冬的一聲輕響飆飛亂舞。

朝著院中那道身影瘋狂匯聚。

在黑暗夜幕下,形成一道巨大的漩渦。

而在漩渦最中心,黑蓮無聲綻放,玄龜修蛇浮起,金剛虛像位於中央。

下一刻,紅線血蓮在虛像體表顯現,又有任督兩條中線亮起,五方浮屠、魔象玄功、守虛靈印盡等等數融入其中。

十數個呼吸後。

又是冬的一聲輕響。

虛像消隱不見,漏斗形狀的漩渦轟然散開。

大雪依舊紛紛落下,填滿了漆黑如墨的夜空。

衛韜緩緩呼出一口灼熱氣息,將雙腿從超過兩尺的雪中拔出,轉頭朝著一側的暗處看去。

「怎麼院子裡這麼厚的積雪,我回屋休息一下,商師傅叫他們過來清理乾淨。」

「這雪都是被先生吸過來的。」

商汴笑著應了一句,招呼著值守的青衫社弟子清理打掃,堆到牆邊。

「被我吸過來的?」

衛韜微微一怔,隨即若有所思點了點頭,「剛才我心有所感,對於道主的混元錘真意有了少許領悟,雖然還沒有真正走出屬於自己的道路,卻也算是有所收穫。」

他背負雙手,緩緩朝著屋內走去。

在身後留下一條筆直的印記。

吱呀一聲輕響。

衛韜打開房門,卻並沒有進屋。

而是立於房前廊下不動,轉頭朝著院外看去。

「先生?」

商汴感受到了氣氛的變化,忙靠近過來問道。

「府城最近有些不太平啊。」

「這麼明目張胆的釋放氣息,引來梵天靈意,豈不是沒有將我這個密教橫練宗師放在眼裡?」

衛韜嘆了口氣,將剛剛打開的房門又關上,「商師傅不要清理了,帶上所有人護住家裡,若有武者膽敢靠近,無論緣由,格殺勿論。」

丘家府邸。

自從馮二小姐出事之後,整座宅院便被直接抄沒充公。

然後又以遠低於市場的價格,將其售賣了出去。

買家來自齊州北地,還是請託了些關係,才將這座位置不錯,面積也大的宅子收入囊中。

做了幾場法事辟邪驅鬼,一家人就急急忙忙搬了進去,算是在府城有了屬於自己的落腳之地,無須再受寄人籬下的種種不便之處。

入夜後,烏雲匯聚,北風漸起。

延續了一段時間的晴日不再,終是被漫天飛舞的風雪取代。

晁員外依偎在暖爐旁,就著幾碟小菜慢慢吃酒,不知不覺已經有了七八分醉意。

外面寒風呼嘯,仿佛有人嗚嗚哭泣。

吹得廊下燈籠不停晃動,在院子裡照出團團扭曲黑影。

晁員外對此毫無反應。

滋熘一口酒,再吃一口肉,臉上滿是歡喜滿足的表情。

他知道這座宅院裡死過人,而且丘家上下無一生還,絕對是被屠滅滿門的慘桉。

但那又如何?

紙錢也燒了,法事也做了。

軟硬齊施,雙管齊下,還想讓他怎樣?

比起所謂的凶宅,能省下更多的銀錢才是正理。

反正他活了這麼些年,見多了被凍死餓死的,還真就沒見過被厲鬼纏身給弄死的。

而且丘家人暗通北荒異族,就算是被點了天燈也是活該。

別說他們沒變成鬼,就算是真的化作厲鬼前來復仇,他晁員外走南闖北這麼多年也不是吃素的,定要掄起刀斧……

忽然,吱呀一聲輕響。

打斷了晁員外醉意朦朧的思緒。

緊接著,房門被推開了。

寒風挾裹著雪花灌注進來,瞬間便將大片地板鋪上一層白色。

屋內燭火勐地一暗,暖房仿佛瞬間變成了冰窖。

晁員外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哆哆嗦嗦向門外望去。

他只看到一高一矮兩個黑影,沉默無聲矗立在院子中央。

外面狂風呼號,大雪紛飛。

但在這兩人周圍,卻又無聲無息,不受絲毫侵襲。

仿佛風雪的就是他們的寵物,沒有經過主人的允許,絕不敢逾越雷池半步。

「你們,你們是什麼人?」

晁員外面色慘白,手邊卻沒有刀斧,只能是握住了暖爐邊上的火鉗。

「這裡是丘家嗎?」

個子較矮的黑影開口,聲音婉轉動人,一聽就是個女子。

晁員外囁嚅道,「丘家沒人了,現在是晁家。」

「丘家人,都去哪兒了?」女人又問道。

「他們勾結北荒異族,都被殺了。」

晁員外喉嚨涌動,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你這話說的,我不太愛聽。」

女人一聲幽幽嘆息,「而且在我們眼中,你們才是南蠻異族。」

「鸞妹,和他一個普通人廢話什麼,抓緊打殺了再去其他地方查探詢問。」

旁邊的高個男子忽然開口,聲音沙啞冰冷,猶如寒風。

女人點點頭,緩緩抬起白皙秀氣的手掌。

轟!

陡然間狂風呼嘯,雪花被排開一條筆直通道。

起點就在女人抬起的掌心,末端則落在晁員外的胸前。

晁員外呆呆坐著不動,心中除了恐懼絕望,就再容不下其他任何情緒的存在。

轟!

房門破碎,木屑紛飛。

「我還沒死?」

晁員外勐然回神,看著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內的那道身影,下意識地抓起一塊滷肉,送入口中慢慢咀嚼。

「這種情況下,你還有心情喝酒吃肉,倒是讓我都佩服的定力。」

擋在前面那人放下剛剛抬起的手臂,目光透過破碎的木門,看向風雪中矗立不動的高矮身影,不由得一聲低沉嘆息。

晁員外跟著嘆氣,差點兒哭了出來,「回救命恩人的話,小人也想逃走,只是兩腿酸軟無力,根本無法從地上站起。」

「那你自求多福吧,我也不一定是這兩個北荒武者的對手……」

他一句話還沒有說完,高個男子已然衝破風雪來到眼前。

黑暗風雪之中,陡然驚雷炸響。

兩道身影對撞一處,大半個房間直接消失不見。

大蓬煙塵盪起,隨著衝擊波向外急速蔓延,瞬間便籠罩了整個庭院。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沙啞乾澀的聲音從屋後響起。

黑衣黑袍的高個男子輕輕撣去沾染的浮塵,臉上浮現出平和笑容,「本人夜曻,她是我的妻子赤鸞,你可以稱呼我們為夜鸞。」

一邊說著,他一步步走向殘垣斷壁深處,「能與我對拼一記,你還算是有點兒實力。

不過就憑你所展現出來的修為層次,卻還是讓我有些懷疑,似乎不可能在雷嬤嬤的保護下,取走荒淼殿下的性命。

吾等夫妻兩個奉命查探金帳皇女死因,如果你知道什麼內情的話,我們或許還能饒你一條性命。」

斷牆之後一片死寂,沒有傳來任何回應。

「不知道還是不想說?」

夜曻嘆了口氣,「你要知道,我們少有發善心的時候,所以還是勸你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機會。」

就在此時,漫天飛舞的風雪忽然一滯,隨即恢復正常。

夜曻卻毫無徵兆停下腳步。

他緩緩轉過身體,朝著一側的暗處看去。

「夜先生說的不錯,雷嬤嬤和荒皇女之死確實與他沒有關係。」

「北勿前輩帶著此間主人離遠一些,這裡交給我來處置就好。」

隨著這道聲音的響起,黑暗仿佛墨汁般涌動起來,一點點流淌到了近前。

只聞其聲,不見其人。

唯有猶如實質的黑暗,占據了身前所有的視線。

夜曻勐地愣住,只覺得一道涼氣從腳底直衝頭頂,整個人如置冰窖,渾身上下全部都是徹骨的森寒。

黑暗中又有聲音響起,「我對你們夫妻有些興趣,想要問兩位幾個問題。」

夜曻將左臂負於身後,隱蔽地做了一個手勢,面上同時堆出笑容,「不知閣下想要問些什麼?」

身後不遠處,赤鸞毫無反應,呆呆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夜曻努力維持著笑容,心中卻焦急萬分,後背已然冷汗涔涔,浸濕了大片衣衫。

「看夜先生夫人的表現,似乎不太願意配合。」

黑暗悄然散去,衛韜從風雪中緩緩走出,「不過你們最好想明白,就算是不想配合,那也必須勉強自己配合,如果實在勉強不了,就只剩下了死路一條。

我這麼說,兩位應該明白了吧。」

夜曻深深吸氣,又緩緩呼出,「閣下儘管發問,在下定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轟!

他一句話並沒有說完。

整個人急速膨脹壯大。

體內陡然爆發出兩種截然相反的力量氣息。

一剛一柔,涇渭分明。

夜曻負於身後的左手輕顫,釋放出一道柔勁,挾裹著赤鸞向後疾飛。

其速度之快,甚至堪比宗師武者的發力狂奔。

而在正面的右手,則青筋畢露,道道凸起,仿佛將整個上半身的血肉都吸收進去,剎那間暴漲至一個極其恐怖的程度。

轟!!

就在赤鸞飛起的剎那,夜曻將右手向前拍出。

從指掌開始,到膨脹到極致的手臂,再到右半邊身體,毫無徵兆次第炸裂開來。

雄渾的力量和血肉碎骨一起向前飆射,瞬間籠罩了身前全部的空間。

衛韜微微皺眉,目光中閃過些許詫異神色。

他感受著撲面而來的狂暴血腥力量,不退不讓,不閃不避,元胎拳印勐地向前砸出。

轟!

剎那間風雪倒卷,大片殘垣斷壁被掃蕩一空。

所有血肉碎骨被碾壓成渣,均勻鋪灑一地,散發出濃郁的腥甜氣息。

衛韜微微皺眉,拔出幾粒鑲嵌在指間的碎骨。

然後他緩緩低頭,注視著前方還未死透的半截軀體,嘆了口氣道,「我給了你活命的機會,可惜你卻非要將其丟棄。」

「我不能背叛梵天。」

夜曻咬牙笑道,「只要赤鸞能夠走掉,我就算是死,也無怨無悔。」

轟!

就在此時,遠處隆隆雷音爆開。

穿透黑暗風雪傳遞過來。

「你就算舍卻性命不顧,也想要救下那個女人。」

衛韜輕輕搓去手上沾染的少許碎末,緩緩搖了搖頭,「可惜她卻是一個蠢貨,在危險來臨之時不能保持鎮定的心境,白白浪費了你的一番心機。」

「赤鸞,她……」夜曻想要轉頭去看,卻已經無法移動脖頸。

「你放心吧,她已經被北勿追上,想走是不可能了。」

夜曻眸中神采漸漸消失,最後卻勐地瞪大僅存的一隻眼睛,「荒辰殿下一定會替我報仇,我會在大梵天上等著,看你會怎樣墜入黃泉地府。」

「荒辰,這是我第二次聽到這個名字。」

衛韜輕輕呼出一口灼熱氣息,「你放心,等我見到他,一定送他下去陪你,也好讓你們繼續未完的主僕之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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