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晦暗,星消月隱。

烏雲厚重低沉,仿佛就要觸及地面。

瞬間的停滯之後,寒風席捲雪花,再次將只剩下殘垣斷壁的道觀填滿。

幾道身影呈品字形,隔開一段距離相互對峙。

洪家老祖輕輕撣去衣袖上沾染的雪花,目光落在不遠處的衛韜身上,根本沒有朝著那具軟軟倒地的無頭屍體看似一眼。

洪少爺的慘死,根本沒有在他心中升起一絲波瀾。

剛才口口聲聲說著的乖孫,在他眼中就像是垃圾一樣,無用了就要隨手丟棄,自然不會有任何的感傷。

甚至遠遠不如見到那段修蛇長尾後,給他帶來的疑惑與訝然更濃。

「身為靈明宗師,卻又懷有玄武秘技,關鍵還如此年輕,當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換舊人。」

洪家老祖輕輕呼出一口白霧,又將目光移到另一邊的五人身上。

盯著他們看了片刻,他心中忽然升起更大的疑惑。

「心意互連,氣機相牽,青蓮宗師竟然和劍閣劍士搞到了一塊,他們到底想要做些什麼?」

「只是仔細感知之下,這幾人卻隱隱有種遲滯僵硬之像,比起靈明透徹的宗師心境,就像是缺少了什麼關鍵的東西。」

「不過都無所謂了,今夜當能大補一番,也算是在迎接那道降臨神意前,能將有些虧虛的狀態補充回復至圓滿。」

咚!

沉悶心跳在黑暗風雪中傳開。

衛韜雙腳一前一後,身體微微下沉,再結元胎拳印,精氣神意不斷向上拔升,仿佛融入黑暗虛空,與漫天風雪交織一處。

剛剛電光石火間的交鋒,讓他再次確定了兩件事情。

第一,青蓮左右使,劍閣三劍師確實心意相連,幾乎達到了同心同體的層次。

但是,和洪家老祖一樣,他也隱隱察覺到了對方似有不諧之處,似乎並不能完全發揮出他們應有的實力。

第二,比起青蓮使和大劍師,不遠處那個看著快要老死的傢伙,所帶來的威脅感甚至還要更強,剛剛只是再普通不過的一抓,都讓他生出擋無可擋、避無可避的壓迫感覺。

「老傢伙實力層次如此之高,又姓洪,難道就是道主曾經提過的那位洪老宗師?」

衛韜深吸口氣,又緩緩呼出。

頓時收斂氣息如頑石,仿佛與周圍的斷牆完全融為一體。

另外一側,青蓮左使聞衍面無表情,語氣生硬緩緩說道,「原來是四象殿的洪舜峑老先生,怪不得有如此高的修為境界。

只是老而不死是為賊,死而不僵是為妖,你能從武帝時代一路活到現在,早該躺平到地下享享清福,而不是像現在這般還要東奔西走,不管什麼事情都要插上一手。」

「你一個青蓮教的妖人,竟然還能厚著臉皮說教老夫,簡直是不知道死為何物。」

洪舜峑聞言只是淡淡一笑,「三十多年前,老夫與東禾先生,玄武齊道主等人攻入往生之地,擊殺妖教門徒無數,弱水都要被鮮血染成紅色。

還記得在那個時候,就連你們所謂的青蓮法王都沒有你這麼狂妄。」

「我們究竟是不是狂妄,一會兒就可以讓洪老宗師知曉。」

青蓮右使梵慈接過話來,「至於死為何物,我們雖然未曾真正死過,卻還是不怕死的。

比如說,我們現在就敢直接自盡而亡,洪老宗師活了這麼久應該也夠了,敢不敢和我們一起結伴同行,奔赴黃泉路上?」

「你說自己不怕死?」

洪舜峑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般,「其他任何

人這麼說,老夫或許也就信了,但唯獨你這位青蓮右使,實在是沒有資格出此狂悖之言。

說到此處,老夫清楚記得三十年的往生之地,你梵右使為了更快逃得性命,毫不留情親手斬殺擋在自己面前的同伴,就連那位我見猶憐的小姑娘都沒有放過。」

梵慈並未出言反駁,只是接著說道,「往事已經隨風飄散,如今的我,早已不是當初的我,所以這些陳年舊事也不必再提。」

「梵右使不願提,那麼不提也罷,不過在老夫看來,卻只能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洪舜峑說著又是一笑,「當年往生之地一戰,你在心中被種下了懼怕死亡的種子,如今隨著時間的流逝,那粒種子早已經生根發芽,成長為參天大樹。

所以無論梵右使承不承認,它就在那裡,深深紮根在你的心裡。」

衛韜從頭到尾沉默不語。

聽著兩邊言語機鋒,相互影響擾亂對方心境,卻始終有著莫名古怪的感覺縈繞於胸。

在他看來,姓洪的老傢伙還是來得稍微晚了一些。

沒能親眼見到青蓮左使聞衍那一抬頭的「風情」,也沒有聽到此人說出小賤婢三個字時的「腔調」,根本不知道這幾人的詭異之處。

因此其所做的一切努力,怕是都要成為無用功。

時間一點點過去。

風雪越來越大,在地面堆積越來越厚。

七道身影默立不動,誰都沒有搶先出手,甚至沒有動上一下身體。

就像是變成了一具具冰雕,矗立在白茫茫的荒野深處。

嘩啦!

忽然,似乎有拖泥帶水的腳步聲響起。

由遠及近慢慢朝著道觀靠近過來。

不久後,破敗道觀附近出現了一道僵硬扭曲的身影。

這是一個裹著破舊衣袍的番僧。

他面容悲苦,眉心漆黑,兩隻眼睛黯淡無光,看上去渾然沒有活人的模樣。

番僧似是察覺到了什麼,便在不遠處停了下來。

他一點點轉頭,直勾勾盯著場間對峙的幾人,最終緩緩朝向了衛韜所在的位置。

咔嚓!

一眼過後,番僧仿佛確定了目標,毫不猶豫邁開沉重僵硬的步子,很快來到道觀之中。

轟隆!!!

番僧的到來,就像是將一隻火把丟進了裝滿炸藥的房間。

陡然將沉悶壓抑到極點的氣息盡數引爆。

青蓮左右使並肩聯手,聖潔蓮台綻放夜空。

其後又有劍氣縱橫,劍意橫空,與冉冉綻放的青蓮合為一處,仿佛本來就是一體之物。

他們甫一出手,便幾乎傾盡全力。

猶如被壓制到極點的繃簧,就在這一刻猛地向前彈出。

青蓮劍意撕裂風雪,剎那間便已經來到了洪舜峑的面前。

另外一處方向。

衛韜雙臂驟然膨脹變大,遍布黑鱗的利爪自黑暗中衝出,同樣朝著洪舜峑蓋壓砸落。

原本還是三方對峙的局勢。

在被闖入的番僧打破後,卻是詭異地變成了兩方聯手,對付剩下的一方。

「想要先將我打死,然後再繼續你們未完的交鋒?」

「那我只能說,你們全部打錯了主意。」

「老夫枯坐四象殿數十年,日夜觀想體悟武帝遺澤,已然將半邊身體踏進了法的層次。」

「正好就讓你們看一看,什麼又叫做境界高一線,就高得沒了邊!」

面對著突如其來的攻擊,洪舜峑心如枯井,波瀾不驚。

他不閃不避

,不退不讓。

就像是一棵枯樹定在原地不動。

然後似緩實疾抬起了雙手,還是簡簡單單的一抓,分別迎向了青蓮劍意,元胎拳印。

轟!

一爪既出,磅礴威壓驟然降臨。

只一瞬間,以洪舜峑的身體為中心,陡然地面沉降、風雪消隱。

仿佛除了他本人之外,其他所有外物,只要不經其允許,必定會分毫不剩,半點不存。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陷入停滯。

破敗道觀內死寂無聲。

就連呼嘯飛舞的風雪,都在此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忽然,咔的一聲脆響。

聽上去就像是是堅硬鎧甲裂開的聲音,終於將沉寂打開了一道缺口。

幾乎就在同一時間,道道悶雷緊貼地面接連炸開……

轟隆!

元胎拳印暴烈砸落,被抬起的枯瘦手掌接住。

咔嚓!

陡然雲紋黑鱗破碎,一團血霧爆出。

噹噹噹噹噹!

一次碰撞過後,巨響連成一片。

拳爪揮動形成一團殘影,中間還夾雜著耀眼火星,向外猛烈爆射濺開。

瞬息之間不知多少次的交鋒對撞,衛韜猛地向後退開,砸碎斷牆撞入剛剛形成的廢墟深處,沿途甚至撕裂出一道深愈數尺的筆直壕溝。

「靈明九變、玄武真解,竟然還有金剛秘法。」

「這個年輕人所學之駁雜,當真是超出了老夫的想像。」

「更令人難以置信的是,他竟然能夠將三部法門全部破境到了宗師層次。

以他的年紀,就算是一路修行沒有遇到太大阻礙,他又是從哪裡擠出來的修煉時間!?」

「還有,此人倒是好大的力量,一番正面碰撞過後,就連我都有少許手臂酸麻,才讓他借勢閃避退讓,避開了我後續就要展開的殺招。」

洪舜峑心中閃過數個念頭,另一隻手上卻沒有任何猶豫遲疑,同樣是簡簡單單向前一抓。

咔嚓!

爪影森森,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

只一下便迫開劍意,擊碎青蓮。

然後僅僅是稍顯滯澀,重重爪影便合而為一,繼續朝著黑暗風雪深處探去。

「心意相通,氣機牽連,這五個宗師的合擊之力確實很強,就算是我已經開始領悟法的境界,也能被他們聯手壓制下來。」

「但是,青蓮和劍意之間雖然交融無間,卻總感覺缺失了一點最為精華的靈魂,這就是你們最大的破綻。」

「被老夫發現抓住了破綻,你們竟然還不退讓,簡直就是找死!」

洪舜峑面無表情,一爪刺破青色蓮台,猶如枯枝的手臂瞬間暴漲,陡然爆發出恐怖磅礴的氣勢,迫開了青蓮左使聞衍和三個劍師。

卻唯獨讓開了青蓮右使梵慈所在的方位,將他一個人前凸孤立了出來。

幾乎沒有任何時間間隔,洪舜峑一爪直指梵慈胸前。

他五指張開,小臂急顫,將黑暗虛空都激盪出道道波紋漣漪。

就像是一條出水蛟龍,雖然指向的是青蓮右使,卻又似乎隱於雲霧深處,隨時都有可能出現在任何地方。

唰!

洪舜峑的一抓無聲無息,卻又迅捷如電,剎那間便已經來到梵慈近前。

就在此時,他猛然眯起眼睛。

驟然收縮的瞳孔中,映照出梵慈沒有任何表情的木然面孔。

在這種要命的時刻,梵慈非但沒有閃避退讓,竟然還急速向前挺起了胸膛。

就像是

生怕不能死在他手上一樣。

不,這甚至不是主動尋死。

而是唯恐死的太慢,還要不顧一切加快自己的死亡。

「以青蓮右使的性格,竟然還能做出這樣的事情?」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是不是假意尋死在使詐?」

「但老夫是陽極靈境圓滿,只差一步便要成就法境的大宗師,他還敢在我的面前使詐!?」

洪舜峑心中突的一動,剎那間的猶豫遲疑過後,便要收手留力,準備應對後續可能出現的變故。

但已經有些晚了。

畢竟之前雙方都在極力加速,而且是作為宗師之上的武者雙向奔赴,一個要殺人,一個要尋死,兩相疊加之下已然沒有更多的反應時間。

咔嚓!

洪舜峑一爪落下,直接穿透了青蓮右使的前胸,緊接著又從後背透出,將他整個人串在了手臂上面。

生受了可以斷絕生機的一爪,梵慈面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就連眼神都沒有出現哪怕一絲一毫的波動。

他雙手左右齊施,刺破黑暗而至。

就在身體被洞穿的一瞬間,猛地卡住了那根猶如枯枝的手臂。

「拚卻性命不要,只是為了將我定住剎那的時間?」

「他們也算是一步步攀登而來的武道宗師,難道算不出這點時間根本不足以將我殺死?」

洪舜峑雖驚不亂,更是沒有一絲一毫的慌張。

向前探出的手臂陡然膨脹,就要擺脫梵慈瀕死反擊帶來的鉗制。

就在此時,他莫名感覺有些冷意,就從梵慈身後傳來。

甚至影響到了他的精神,眼前毫無徵兆出現了瞬間的黑暗。

還有充滿萬物肅殺、萬籟俱寂意境的聲音,仿佛在他的意識之中直接盪開。

「觀天之道,執天之行,盡矣!」

「天發殺機,移星倒宿,地發殺機,龍蛇起陸,人發殺機,天地反覆,天人合德,萬變定基。」

「這是藏劍閣的三才劍陣,而且是最終式的三才殺劍。」

「他們竟然把這一式藏到了現在,借著青蓮右使以身作餌的機會才施展出來,為的就是不給我提前發現應對的機會。

但就憑它,還殺不死我,最多被你們暫時廢掉一條手臂。」

「我倒是要看看,在施展了三才殺劍後,殺意盡泄,劍意盡消的三個劍道宗師,還能拿什麼來擋住我的怒火!」

洪舜峑心中念頭電閃,精氣神意凝聚一處,猛然向上拔高,瞬間突破極限。

「靈境之上,歸虛演法!」

轟!

以洪舜峑的身體為中心,周邊數尺之內劇變降臨。

仿佛枯木逢春,生機勃勃,卻又有如死氣環繞,空虛寂滅。

各種力量交織糾纏,融為一體,將所有一切外物盡數泯滅排開。

刷!

三才殺劍便在此時斬來。

沒有滔天劍氣,也沒有森寒劍光,只有一縷純粹到極點的殺機,徑直沒入那隻從梵慈後背穿出的手臂。

緊接著咔嚓一聲炸響。

三柄長劍寸寸斷裂,四道身影急速向後撤退離開,剎那間便隱入黑暗風雪之中。

洪舜峑退出兩步便穩住身形,看著正在急速遠離的幾道身影,眼神也不由得微微一凝。

「竟然直接扭頭跑了,他們這又是圖的什麼?」

「平白無故便損失了一個宗師戰力,剩下來的三劍師也虛弱疲憊到了極致,難道他們還以為自己能逃得掉?」

「早就吃膩了宮裡那些無味的丹丸,你們全部都

要成為老夫的口糧!」

他低下頭去,嘴巴悄無聲息裂開,直至耳後。

內里有如猩紅花瓣層層綻放,還有密密麻麻的尖銳獠牙,透出血肉黏膜恣意生長。

轟隆!

就在此時,一道悶響從不遠處的廢墟中傳出。

洪舜峑轉頭看去,目光中閃過一絲讚許,「不愧是修習金剛秘法的北荒番僧,肉身強度遠超普通武道宗師。

如果換了其陰極宗師,就憑他剛才進入到吾等交鋒的氣場之內,不死也要被弄成殘廢。」

「結果這番僧竟然能毫髮無損,還幫老夫纏住了那個天賦資質堪稱恐怖的年輕人。

如此善解人意的好人,等一下必須要慢慢品嘗,看看他的血肉是不是更加美味。」

「哦?這種感覺似乎有些不對。」

「顯現出來的並非是梵天靈意,反倒更像是與梵天對應的黑暗之淵氣息。

不過這樣也好,之前曾吃過梵天武者,如今正好換換口味,看一看黑淵宗師的血肉精華是否更有嚼頭。」

咔嚓!

他一口咬在青蓮右使脖頸。

眼看著手中屍體迅速乾癟下去,洪舜峑臉上露出極度滿足的笑容。

就連猶如溝壑的皺紋都舒展了少許。

「恩!?」

僅僅吞咽了幾口,洪舜峑卻陡然眯起眼睛。

他猛地抬頭,從青蓮右使的脖頸上離開。

卻仿佛被強力膠水黏住,中間甚至牽出了絲絲縷縷的透明絲線,在周圍白雪的映襯下,透射出極淡的晶瑩光芒。

咔嚓!

洪舜峑猛地扯斷黏連絲線,面色在這一刻變得相當難看。

嘭的一聲爆響。

就在此時,青蓮右使的屍身毫無徵兆炸開。

血雨漫天飛舞,將洪舜峑完全籠罩在內。

還有瘋狂扭曲的透明觸絲,自崩潰分解的屍體內飆射飛出,盡數朝著他手臂上的那道傷口涌去。

轟!

磅礴壓力再次降臨。

將所有詭絲盡皆撕碎扯斷。

「竟然是幽玄詭絲。」

「三十年前桂書仿那小娃娃重現了這東西,後面東禾將之納入身體,老夫得知消息後也曾親去找東禾看過一次,當時卻並未發現它竟然會如此詭異。」

「不過我當年曾見過這種東西,按道理說在和他們交手時應該會有所察覺警惕,結果從頭到尾卻是沒有任何感知,直到最後才看出幾分端倪。」

洪舜峑感受著體內的變化,面色變得陰鬱沉凝,眉宇間幾乎能滴下水來。

他瞬間便想明白了青蓮右使主動尋死的原因。

梵慈以自身性命為餌,就是要將他困住一個剎那,如此就能讓同伴從容施展三才殺劍。

目的不是為了其他,僅僅只是要在他身上打開一道傷口。

這樣就能給幽玄詭絲留下可以突破進入的通道,以便在後續的交鋒中想辦法陰他一手。

但是,對方低估了他的境界。

或者說是低估了他在接觸到法的境界後,所能展現出來的實力層次。

所以在見識到「歸虛演法」之後,剩下的人毫不猶豫當即退走,沒有哪怕半分的猶豫和停留。

可惜天意如刀,變幻莫測。

他們沒有想到,他卻更是猝不及防。

那幫人豁出去一個武道宗師都沒能做到的事情,卻被他自己大口吞入了腹中。

如今詭絲涌動,遊走於臟腑之中,甚至還要比從手臂傷口注入更加難以處置。

短短數個

呼吸時間,廢墟深處的交手忽然停歇下來。

連成一片的雷聲消失不見,風雪重新飛舞落下,一切仿佛都恢復到了最初的模樣。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留下來或許能將那個年輕人打死,但再經過一番交手之後,體內的幽玄詭絲絕對會變得更加難纏,所以此地不能再留,必須馬上離開。」

洪舜峑吐出一口濁氣,仿佛要將所有的猶豫,所有的糾結,所有的遲疑全部隨著這口氣息釋放出去。

下一刻,他朝著相反方向轉頭就走。

轟!

就在此時,狂風驟起,呼嘯而至。

攜冰帶雪,盪起大團煙塵,剎那間便已經來到近前。

轟隆!

地面陡然塌陷,兩道身影一觸即分。

各自向後退開十數步距離,沉默無聲相互對峙。

煙塵很快散去,顯露出內里肅立不動的兩人。

洪舜峑微微仰頭,凝望著那尊龐然猙獰的軀體,本就陰鬱的表情更添幾分冰冷。

「武者修行武道,用以提升自身,老夫活了這麼久,也算是見過各式各樣的武者,但能修煉成你這個醜陋樣子的,卻是鳳毛麟角,絕對不多。」

片刻後,他忽然露出一絲笑容,「像你這樣的珍惜動物,就此死掉實在是有些可惜。

不過老夫給你留了活命的機會,你卻非要前來尋死,親手斷絕自己的生路。」

啪!

啪啪啪!

無處安放的蛇尾左右亂甩,頂端隱約可見正在長開的蛇頭模樣。

背後羽翼緩緩扇動,一來一回間帶出濃郁的血腥氣息。

衛韜回以一個猙獰笑容,「我本來確實想要遠遁而走,卻忽然發現洪前輩的狀態似乎有些不對,因此便又留了下來,希望能幫你解決掉備受困擾的難題。」

停頓一下,他的笑容愈發濃郁,「老先生也不用拿這種懷疑的眼神看我,你要相信我絕對有這個能力。

畢竟只要讓我在這裡把你打死,你所面臨的一切問題都將煙消雲散,再也不會有任何焦慮煩憂。」

「那個北荒鬼僧給了我很大驚喜,希望洪老宗師也不要讓我失望。」

咚!

話音落下,衛韜向前一步踏出。

再次出現時,已經呼嘯來到洪舜峑面前。

掄起遍布雲紋黑鱗的粗壯手臂,撕裂空氣猛然向下砸去。

洪舜峑猛然抬頭,這一次不再是簡簡單單的舒臂探爪,而是雙手各自結出印訣,於最後一刻閃電般合攏一處。

轟!

衛韜雙拳齊出,卻是感到磅礴壓力瞬間襲來,盡數作用在他的身上。

仿佛是背上了一座大山,甚至有種喘不過氣的壓迫感。

不僅如此,就連體表雲紋黑鱗,背生羽翼雙翅,乃至於身後修蛇長尾,都開始了逆向退化,不復之前猙獰鮮明之形象。

衛韜猛地眯起眼睛,與同樣面露驚容的洪舜峑目光對碰,仿佛要擦出一團火星。

轟隆!

拳掌交接,雷聲隆隆。

洪舜峑一步未退,所站的位置已然是一座方圓數米,深愈丈許大坑。

他半個身體都沒入坑底,滿頭滿臉覆蓋了一層厚厚的灰塵。

衛韜則驟然倒飛出去,十數丈後才重重砸在地上,踩踏出密密麻麻的蛛網裂隙。

「這就是歸虛演法。」

「沒想到此人硬扛了三個劍道宗師合力一擊,又被同心結詭絲入體,竟然還能爆發出如此強悍的實力。」

「以他的身體為中心,至少方圓丈許範圍內,

對我來說就像是一片完全的虛無。

這種極度的排他性,就連已經融入體內的武道真意都承受不住那種力量,在瞬間大幅度消失退化。」

衛韜凝視著不遠處剛剛形成的大坑,身形迅速收斂縮小,變回之前的模樣。

他開始緩緩後退,準備拉開足夠安全的距離後,就要轉身退走不再回頭。

咳咳!

劇烈的咳嗽聲從坑內傳出。

還有濃郁的血腥味道,混在風中飄蕩過來。

洪舜峑抬手抹去唇邊溢出的血跡,低頭看著身前一灘涌動的觸絲,喉嚨莫名又有些發癢。

他強自忍住再次咳嗽的慾望,將雙腿從坑底拔出,一點點向後退去。

一想到那個年輕人可能就在坑外不遠處,虎視眈眈盯著這裡,洪舜峑的心中就不由得有些發虛。

剛剛剎那間的對撞交鋒,同樣給他帶來了極大的驚訝。

在此之前,他所知道的宗師武者,不管是陰極宗師,還是由虛化實的陽極宗師,武道真意和武者本體向來是相輔相成的關係。

卻是從未見過有任何一個武者,竟然能將武道真意融入肉身,共為一體。

如此一來,他的歸虛演法就起不到最大效果,不能將對方的武道真意盡數排斥驅離,給其留下了暴起反抗的能力。

「如果我沒有受到幽玄詭絲的干擾,能夠將歸虛演法的威力全部發揮出來……」

洪舜峑想到此處,就沒有繼續再想下去。

腦海中莫名浮現出許許多多的雜念,就像是有很多人在不停說話,還有一段段明顯不應該屬於自己的記憶片段,流水般一幕幕閃現眼前。

這種混亂的感覺,仿佛重新回到了不知道多少年前,正在經歷令人難以忍受的玄感妄念。

「到底是幽玄詭絲,還是剛剛和那個年輕人對拼一記,被他侵蝕了我的精神?」

洪舜峑努力保持靈台清明,緊貼在大坑邊緣,極力感知著衛韜的氣機。

等待了片刻,他陡然躍出大坑,閃電般朝著遠處逃離。

衛韜此時已經退到了百步之外,正準備轉身就跑,還未移動腳步便陡然停在原地。

他有些出神地看著那道瘋狂遁走,不再回頭的身影,一時間甚至有些迷茫。

「老傢伙竟然跑得比我還快。」

「我害怕他,他也在害怕我,我們這是麻杆打狼兩頭怕。」

衛韜深吸一口沁涼冰寒的空氣,沉默片刻後終究是熄了繼續追上去的心思,而是轉身進了廢墟深處,將北荒番僧的屍體從磚石下方找了出來。

相比較開始領悟何為法的洪老宗師,還是這具死而不朽的屍體對他有著更大吸引力。

番僧的實力其實一般,差不多和同樣修行金剛秘法的蒙炙位於同等高度。

就算是比蒙炙有所超出,也沒有脫離大金剛境的層次,因此只在他手中堅持了不長時間,就被打得失去了行動能力。

但是,真正讓衛韜在意的,並不是番僧本來就是一具屍體,而是他所凝聚的金剛真意。

和蒙炙截然不同,這個番僧的金剛真意竟然和大梵生天無關,而是與梵天對立的黑暗之淵有著極深的牽連。

這一發現堪稱意義重大,就像是一道閃光劃破虛空,驅散迷霧,為他照亮了前行的道路。

如果能夠走通的話,便算是尋找到了讓金剛秘法更進一步的正確途徑。

「我感知捕捉梵天惡意,成就金剛琉璃,雖然有著黑金剛之像,但根底卻依舊是梵天靈意。」

「根據剛才和這個番僧的交手可以推測,梵天靈意若為陽,黑暗之淵或為陰,兩

者雖然對立,內里卻又有著牽扯不斷的關係。

更重要的是,它們又都能夠被金剛秘法體悟感知,最終成就密教橫練宗師。」

「安忍不動如大地,靜慮深密如秘藏,這是金剛秘法對大金剛境的描述,但更深一層的陰陽歸一,卻是語焉不詳,讓人難以繼續深入下去。

所謂孤陽不長、孤陰不生,如果我能像這個番僧一樣,以黑暗之淵靈意再造金剛之軀,是不是便算是應了陰陽歸一的真意,可以將金剛秘法推升到更高的層次?」

已經廢墟的道觀安靜沉默,只有風雪從空中呼嘯而過。

衛韜抬頭仰望夜空,將番僧屍體小心翼翼扛上肩頭,朝著相反的方向快步離開。

…………

………………

「這位洪老先生跑得倒是挺快,隱匿身形的本領也強。

還是多虧了有這樣一場大雪突然降下,不然就連這一點痕跡都不會存在,我們也早就丟掉了他的行蹤。」

黑暗夜幕深處,一道嬌小玲瓏的身影悄然而行。

在她的腳下,白雪微微涌動,仿佛有什麼東西隱藏地下,跟著她一起急速前行。

在其身側,還有一個頭戴兜帽,身著白袍的女子。

兩人一起感知捕捉洪舜峑留下的氣息,觀察尋找雪地上不時出現的淺淡腳印,沿著若隱若現的蹤跡追了下去。

「陽極真靈兩境之上,就是法的境界。」

身材嬌小的少女微微側頭,面上浮現出一抹淡淡笑容,「羅師伯是不是也達到了這一高度層次?」

羅青雋緩緩搖了搖頭,「我還差了一步,或許不久之後便能站在門前,向內一窺何為法的意境,但也有可能蹉跎餘生,始終無法將這一步跨過。」

雲虹微微一笑,「洪宗師雖然年老體衰,肉身沒了多少活力,對我們來說算不上有太大的吸引力。

但他老人家最寶貴的並不是這些,而是一路走來的修行經驗,或許還要加上自武帝時代以來所經歷過,知曉過的各種隱秘,這才是我們最為需要的東西。」

停頓一下,她又接著說道,「只要加入我們,洪宗師就能延續將盡的生命,我們也能獲取到他的經驗和記憶,分明便是對雙方都有極大好處的事情。

卻不知道他為什麼對此毫無興趣,只是頭也不回的拚命逃離。」

羅青雋嘆了口氣,「洪宗師跑不了太遠,被青蓮右使的詭絲入體後,他此時應該備受妄念折磨,忍受著身體和精神的雙重痛苦。

只要我們能在洪宗師處理掉詭絲前將其攔住,應該就能勸說他老人家加入定玄,成為你們的一員。」

「那並不是妄念,而是我們……」

雲虹剛剛開口,卻驀地陷入沉默。

兩人同時停下腳步,轉頭朝著一側看去。

在黑暗風雪深處,仿佛有一道金光悄然亮起,映入兩人眼中。

甚至能讓人產生懷疑,是不是黑夜即將過去,風雪就要止息,金色朝陽便要從西方天際盡頭冉冉升起。

「不要再追了,我們馬上離開這裡,到更遠一些的地方暫避。」

雲虹眉頭緊皺,耳畔忽然傳來羅青雋有些凝重的聲音。

「那道金光,似乎是金帳王主親臨!」

荒野道觀不遠處的一座土坡。

衛韜尋了處隱蔽避風的場所,將番僧屍體小心平放地面。

他就在旁邊坐了下來,眉頭緊皺陷入沉思。

番僧體內還有黑暗之淵的氣息留存,但他還沒想好到底該用怎樣的方法將之吸收汲取。

想了許久,衛韜還是決定先御使觀神望氣術,最

後進行一次詳細的感知。

然後再根據情況,嘗試御使幽玄詭絲將之承載抽離。

悄無聲息間,他的眼睛亮起淡淡光芒。

卻並沒有看向番僧的屍體,而是轉頭朝著遠處的天空望去。

「這道金色霞光,竟然有如此濃郁的梵天靈意。」

他深吸口氣,又緩緩呼出,「差點兒讓我以為,今天的太陽要打西邊升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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