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紛飛,清溪鳴響。

天空黑雲低垂,大地銀裝素裹。

共同形成了黑白分明,動靜相宜的冬日雪景。

衛韜望著地面若有似無,很快便被覆蓋消失的小巧足印,沒有太多猶豫便直接循跡追了上去。

「一定要殺光,定玄山所有練髒玄感。」

當初在玄州水澤,宮苑最後一句話浮現心間。

他一直都沒有付諸行動。

準確來說,其實是一直沒有太過放在心上。

齊州漠州有蒼莽山脈阻隔,元一定玄更是遠隔千里以上,他是吃飽了撐得非要去尋定玄派的麻煩。

只要他們別惹到他的頭上,那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各自過各自的生活,誰也不要有任何的打擾。

但是,現在她惹到他頭上了。

還不是一次,而是兩次。

那就只能是找到她,追上她,打死她。

最多是看在同為教門弟子的面上,送給她一個比較乾脆的死法。

衛韜挾風帶雪,急速前行。

追尋著前方若隱若現的氣息,在身後留下一條長長的痕跡。

閃身轉向、跳躍滑翔……

他就像是提前做好了計劃,所有障礙物被輕巧避開,動作從頭到尾行雲流水,沒有任何的停頓。

快得幾乎拉出了一道曲線殘影。

不久後,衛韜在一片亂石崗旁停下腳步。

雲虹留下的痕跡就在這裡消失。

還有那道若隱若現的氣息,就在前方石崗深處。

「這是她為自己選擇的墓地嗎?」

「雖然看上去有些凌亂,但勝在安全隱蔽,也算是有了個好的歸宿。」

衛韜緩步而入,一點點調整著自己的狀態,待到看見那道負手而立的身影時,已然將精氣神意攀升到了頂點。

「哦?」

目光落在對方臉上,他不由得微微一怔,眉頭隨之皺起。

面前這個人,確實是個女人。

但她並不是雲虹。

至少和他記憶中的定玄道子不一樣。

而是一張以前未曾見過的生面孔。

但是,如果閉上眼睛的話,卻又和雲虹留在溪邊的氣息並無二致。

衛韜心中閃過這樣一個念頭,緩緩來到近處停了下來。

「雲虹呢?」他問道。

「我就是雲虹,你也可以認為我們都是雲虹。」女人回答。

停頓一下,她又補充了一句,「定玄道子也好,青蓮聖女也罷,都只不過是一個名字而已,怎麼叫,叫什麼,其實都並不重要。

衛道子如果想明白了這一點,就沒有必要對一個稱呼太過較真、在意執著……」

「我大致明白了你的意思。」

衛韜微微皺眉,沉默片刻後才道,「不過,以幽玄詭絲為基礎的同心結,竟然能做到這種程度,當真是有些出乎了我的預料。」

他看著眼前的女子,回想一下出現在河邊的那道窈窕身影,心中忽然升起一個古怪的念頭。

他們聚集在一起。

同心同體,真靈歸一。

竟然給他一種靈意衍生的莫名感覺。

想到此處,衛韜收斂思緒,緩緩嘆了口氣,「那麼,在以前的時候,你又叫什麼名字?」

女人露出一絲笑容,只是看上去有些古怪,就像是在臉上貼了一張面具,「衛道子非要追根朔源的話,也可以稱呼我為流螢。」

「小樓一夜聽春雨,輕羅小扇撲流螢。」

他點了點頭,「倒是個很有詩意的名字,可惜你卻將它棄之如敝履。」

「衛道子喜歡這個稱呼嗎,那我們以後就叫流螢也未嘗不可。」

她又是一笑,看上去依舊有些古怪詭異,「我在這裡等待道子,其實是有一件事情想要請教。」

衛韜權衡片刻,還是熄了直接動手的念頭,「什麼事情,你可以直說。」

「衛公子身為元一道子,卻能夠將靈明、玄武、密教、青蓮等諸多法門納入己身,融為一體,究竟是怎麼做到的,難道就不會出現不同武道真意之間的衝突嗎?」

衛韜隨口說道,「衝突自然會有衝突,不過比起你們的同心同體,武道真意的衝突根本就算不得什麼。

所以我也很好奇,你們為什麼沒有像白悠悠那樣,陷入精神錯亂的境地。」

流螢一點點收斂笑容,「衛道子所說的事情,也就是吾等如今所面臨的最大問題。」

「即便是羅師伯所創,再由老師推演改進的同心結,如今也已經到了極限,難以繼續維繫下去。」

她表情呆滯,語氣木然,慢慢說了下去,「自雲虹道子返回山門為起始,我們重新建立定玄,走上了同心同體、不分彼此的道路。

雖然因為羅師伯的襄助,將一個個宗師武者納入進來,發展速度彷若鮮花著錦,烈火烹油,進境一日千里,但最近卻又出現了令我們無法忽視的極大隱患。」

衛韜認真傾聽,見她忽然閉口不語,不由得追問道,「你們遇到了什麼隱患?」

她沒有直接回應,而是自顧自地說道,「衛道子也知道,人力有窮而天地無窮,而幽玄詭絲可以承載玄念,寄託真靈。

那麼如果能夠聚集起無窮的人力,是不是便可以打破界限,達到從未有過的高度層次?

因此在我們的推演設想中,便要以同心結為基礎,集眾多武者精神意志、經驗思路,采諸般修行功法之所長,最終走出一條以大智慧堪破迷障的道路。」

沉默片刻,她話鋒一轉,「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也是隨著我們的力量愈發強大,卻是出現了越來越難以調和的矛盾。

直至青蓮聖女也加入我們後,已然是到了即將爆發的邊緣。」

衛韜聽到此處,眼前浮現出青蓮聖女的身影。

她在心境失守、猝不及防的情況下,還能在電光火石間調整過來,硬擋住了他的全力一擊,實力層次絕對不容小覷。

結果卻連遭打擊,最終落得個慘敗虧輸的局面。

或許就像她自己所說的那樣,時也運也,這都是她命該如此。

他低低嘆了口氣,「當初白悠悠修同心結,只是三個人格便陷入到了精神錯亂、胡言亂語的境地。

而你們能夠堅持到現在才出現問題,已經讓人無比驚訝詫異,甚至是佩服之至。」

「白悠悠承載的是宮苑老師的妄念,能夠做到這一步已屬不易,就算是換了我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人過去,也不一定能夠比她更好。

而且後面宮苑老師又將同心結做了修改,羅師伯也在其中添加了一些東西,才讓我們能夠走到了現在的這一步。」

衛韜若有所思,「按照你的說法,你們融合起來的集體意識,似乎馬上就要崩潰了?」

「還不至於到了崩潰的程度。」

她搖了搖頭,「不過人過一百,形形色色,吾等如今所納真靈又何止上百之數。

各種念頭紛繁雜亂,甚至還要遠超玄感境界時所面臨的諸般妄念,讓我們不堪其擾、不勝其煩,不知該如何持續下去。」

「原本我們曾勸說孫洗月加入定玄,想要以她不見不聞的特質來應對紛亂的局面。

但正是因為她的不見不聞不觸不臨,因此即便有著羅師伯的相助,也未能讓她成為我們的一員。」

「衛道子容納不同武道真意於一身,所走道路卻是與我們有著少許相似之處,所以才想要聽一聽你的見解。

當然,如果道子所言能夠對我們有著足夠的啟發,我們也會拿出足夠的報酬,不會讓道子吃虧失望。」

她慢慢說著,面上又浮現出那種一成不變的笑容,「為了表示誠意,我們可以提供一個消息,和衛道子所修的玄武真解有關。」

「什麼消息?」

「玄武道主齊太全此時便在九聖山中,不久前還曾與北荒金帳王主有過交鋒,雙方均突破了陽極靈境,達到了法的層次,不過金帳王主似乎要略勝一籌。

當然,這些並不是我們要說的重點,真正對衛道子有用的消息,其實在於齊太全體內的東西。

據說那是大周立國時的玄武道主,也是當時的大周國師,從玄武山下死澗得到的寶物。」

衛韜沉默不語,眼前浮現出一道清顴身影。

他端坐在沉寂晦暗的玄武殿中,手中拿著一本古籍細細閱讀,看上去就像是一位咬文嚼字的老學究。

畫面一轉,他又出現在了玄武道貴賓客房門前,隔著幾步距離靜靜朝屋內看來,眼神複雜難言,不知有多少情緒隱藏其中。

衛韜垂下眼睛,收斂心神問道,「你為什麼會知道這些,那件寶物到底是什麼?」

「因為玄武道虛胤殿主也是我們的一員,所以這些事情在我們眼中並無秘密可言。

至於那件寶物,告訴衛道子也無妨,它其實是一塊龜蛇碎片,準確來說應該是玄龜之殼和修蛇腐肉。」

她沉默下來,等待著衛韜抬頭,便又接著說道,「衛道子兼修多門,若你有興趣的話,我們還可以提供青蓮教、藏劍閣、玄冰海等功法,算作吾等之間交易的報酬。」

「報酬不報酬的無所謂,我也是對你們的情況比較好奇,想要看一看諸位最終能走上怎樣的道路。

那就玄冰海的功法好了,正好我也對他們那些光頭很有興趣,可以在閒暇時進行一番參詳研究。」

衛韜隨意尋了一塊還算平整的石頭坐下,一邊思索,一邊慢慢說道,「人有自我意識,有情感慾望,就會有各種各樣的念頭衍生,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所以在我看來,最好的辦法就是斷情絕欲、無我無思,抓住主要目標,只憑本能行事,如此就減少甚至是杜絕這一情況的出現。」

「斷情絕欲、無我無思。」

她默默重複一句,微微點了點頭,「衛道子所言似乎有一定道理,不過成與不成還需要吾等進一步的推演驗證。」

衛韜童孔微微一縮,看到她的眼睛忽然變得有些不同。

左眼是一片純粹的雪白,右眼則是如墨的漆黑。

一黑一白涇渭分明,就像是兩塊晶瑩剔透的寶石,透射出神魂奪魄的光芒。

悄無聲息間,一個身著白袍的光頭男子出現在衛韜視線盡頭,很快來到這片亂石崗中。

他放下一部看上去有些破舊的卷冊,和名叫流螢的女子同時向後退去,不多時便消失在了茫茫風雪之中。

衛韜目送他們遠去,一直沒有生出動手的念頭。

畢竟殺了這兩個也傷不了定玄派的筋骨,倒不如放任其離去,算是為此次交流面談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

除此之外,他也很想知道,如果他們真的能斷情絕欲、無我無念,後面又會有著怎樣的發展變化。

甚至是不是有可能衍生出一種獨特的靈意。

隨著兩人的離開,亂石崗內恢復了安靜。

衛韜尋了一處遮風避雪的隱蔽之地,打開狀態欄介面,右上角赫然出現了三十三的字樣。

除去之前所剩的三枚,將那座四色蓮台吸收後,一次便為他提供了三十枚金幣的收穫。

當真是青蓮聖女出品,必屬精品。

他一個個功法看過去,很快將目光落在無極散手日月篇上面。

名稱:日月散手

進度:功法入門。

狀態:初學乍練。

「是否消耗一枚金幣,提升日月散手修行進度。」

「是。」

悄無聲息間,一枚金幣消失不見。

神秘氣息開始注入身體,變化由內而外隨之降臨。

時間一點點過去。

金幣一枚枚消失。

終於,在天色漸暗之時,一切都漸漸平息下來。

名稱:日月散手

進度:一百六十。

狀態:破限六段。

描述:天然交感化生,成就無極宗師。

衛韜緩緩睜開眼睛,眼神更加深邃,似乎見不到底。

周身隱有霧氣繚繞,給人一種圓潤無暇的感覺。

他環顧四周,每一片雪花都在眼中纖毫畢現,猶如掌心觀紋清晰分明。

再將目光向下移去,衛韜甚至能清晰「看到」積雪下方的枯枝敗葉,甚至是深藏地底躲避嚴寒的動物蟲蠆。

更遠一些的地方,冰封凍結的水面下,還有魚兒在不停遊動覓食。

所有一切都被賦予了別樣的色彩,他的感知之中盡數呈現出來,共同組成了一幅鮮活的畫面。

就在此時,衛韜忽然動了。

他輕輕一掌拍出,以無間入有間,無極生兩儀,兩儀化四象,仿佛牽動周圍環境隨之變化。

在風雪交加的寒冬時節,悄然顯現出生機勃勃之景象。

「實在是令人難以置信,無極宗師竟然就這麼成了。」

「本以為在感知玄念真意時還要費一番周折,結果卻是一帆風順、水到渠成,順利到感覺就像是在做夢。

比起成就橫練玄武靈明宗師時,簡直就像是吃飯喝水一般輕鬆自如。」

「當時邢師姐在山門的時候,和她聊天時也不止一次談到無極功法的玄念感知。

為什麼在她那裡一次次嘗試,又一次次失敗的艱難過程,到了我這裡就突然變得如此順遂?」

「難道說在所修的諸多功法中,唯有無極散手和我最是有緣?」

衛韜打完一套無極散手,直至收了拳架許久,都還有些不太相信的茫然。

悄無聲息間,黑蓮龜蛇、金剛虛像於身後浮現。

九首鬼車繞身飛行,所過之處血光涌動,凶咎之氣滋生。

下一刻,又有澹澹雲霧顯化,將所有武道真意盡數籠罩在內。

在一片朦朦朧朧之中,出乎預料地呈現出圓潤無暇、和諧交融的感覺。

轟!

衛韜施展混元無極、元胎歸一。

所有武道真意盡數納入肉身。

整個人急速膨脹變大,雲紋黑鱗覆體,尖銳骨刺叢生,修蛇長尾、背生雙翅,周身又有澹澹雲氣環繞,少了幾分猙獰恐怖的形象,卻又多出些許神秘奇幻的味道。

直到此時,衛韜才敢真正確定,無極宗師是真的成了。

而且在無極散手武道真意顯化後,他的融合歸一層次有了不小的提升。

就像是給一台機器添加了潤滑劑,讓其能夠更好作為一個整體進行運轉。

除此之外,還有非常重要的一點好處。

那便是隨著功法的提升,在領悟無極意境的基礎上,他對於金剛秘法陰陽歸一的理解也有所加深。

已經隱隱約約觸碰到了那層看不見摸不著的屏障,只要能將其捅破,便可以突破如今的金剛琉璃,真正踏入陰陽歸一的高度層次。

衛韜緩緩收斂體型,轉頭看向視線盡頭九聖山的輪廓。

沉默思索片刻,他起身離開亂石崗。

沒有繼續朝著相反的方向遠離,而是隱匿形跡,朝著那座青黑的山體悄然靠近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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