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房間裡,葉文初應了他。

「讓乘風去找我師兄開藥。」葉文初頓了頓,「說四個月左右的胎落了,他就知道開什麼藥了。」

沈翼頷首:「要將聞大夫請來嗎?」

「不用,他手裡的病人也很重要。」葉文初沉聲道。

沈翼讓乘風騎馬走。

陸立志等人也聽到這邊的動靜,趕了過來,沈翼看他們進院子,沒有阻攔。

一院子的人,王竹的母親在哭,也有好些婦人在哭。

「是你!」王竹抓著陸通化的衣領,舉著榔頭要砸死他,但手被沈翼拿住了,王竹動彈不得。

沈翼將他手裡的榔頭拿下來,將他推開。

王竹在院子裡嘶吼:「我要殺了他!」

「他是畜生,這個畜生。」

他終於知道,剛才四小姐為什麼把陸通化關在裡面打。

四周很安靜,整個村子的人都蹲在院子裡外等,乘風取藥回來,一碗藥下去,一刻鐘後就聽到徐秋喜在房裡嘶吼著哭。

「娘!」

她哭聲漸漸平息,葉文初從房裡走出來,大家都看著給她。

葉文初看了一眼沈翼,點了點頭,便和全村的人道:「沒事了!」

「沈大人,四小姐,你把我們兩個老不死的帶走吧。」兩個人老人道,「有人償命不就行了?我們償命!」

院子裡外的其他老人,也爭先恐後地上前來。

「我們活夠了,做不了事還吃白飯。」老人們道。

葉文初搖了搖頭:「誰也不能頂罪。」

「陸家的人來了。」忽然,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隨即,院外的人哄鬧起來,往村前跑去,葉文初和沈翼趕緊過去,但已經遲了,陸立志和許子羽、張正明夫妻以及張春玉被陸家莊的佃戶控制住,團團圍在了中間。

「放開我,你們反了!」

「沈大人,把這些人都抓了。」

張正明看見了沈翼,使勁吼著。

「不可胡鬧!」沈翼立在人前,沉著臉看著所有人,「殺人行兇的事已成定局,你們現在的鬧事,最後的罪責,都會加持在兇手身上。」

「都散開!」他怒喝一聲。

村民們都慌張起來,大家都慢慢散開,抓著人的幾個年輕人也鬆開手,就在這時,張正明道:「沈大人,將他們全部抓起來治罪,聚眾鬧事,依律一人笞三十。」

「還有,我有功名在身,他們要罪加一等!」

他一說,本來鬆手的幾個年輕人火又拱上來,又將他們團團圍住。

「秀才果然比別人會說話。」沈翼對張正明道。

張正明嗷嗷叫著,怒罵著這些村民,一個老人家上來用拐杖敲他的頭,他頓時疼得倒吸涼氣,直喊疼。

陸立志幾個人恨死他了,恨不得上去趁亂打死他。

「你們想幹什麼?」沈翼問這些人,「張正明說的沒有錯,聚眾鬧事一人笞三十,領頭者雙倍。」

「訴求是什麼,說!」

領頭的年輕人道:「第一,殺人的事,算了!」

王竹從後面跑到前面來,沈翼沒攔他,王竹站在人群的前面,大聲道:「大人!殺人的事算在我頭上。」

「第二,要求陸家人降租子,降到五、降到六成!好、好歹給我們留一口飯吃。」

其他人都點頭。

葉文初站在院門口,嘆了口氣,被壓著那麼久,即便是手握籌碼的談判,條件也是小心翼翼的開出來。

「殺人的事不能算在你頭上,誰殺的人誰擔責,但租子的事可以商量。」沈翼道,「陸立志就在這裡,可以問他願意降至多少。」

陸立志大聲道:「我願意降到五成,五成!」

村子裡的人的臉色就好了一些,王竹道:「兇手的事,我認罪!」

「談完了,就散了。」沈翼對王竹道,「不要做多餘的事。」

王竹膝蓋軟了軟,但知道他不能怕,搖著頭。

葉文初回過頭去,徐秋喜扶著牆站在門口,正看著葉文初。

「四小姐,您帶我走吧,我們從後門走。」徐秋喜道,鵬鵬和飛飛也從廚房來,扶著姐姐。

「求您了,我們要不走他們會一直鬧下去。大家都為了我們,可我們不能拖累大家。」

葉文初點了點頭。

她和乘風帶著姐弟三人從後面的小路走,繞過了王竹家和陸家的院子,正要上馬車,忽然有人喊道:「四小姐把秋秋帶走了。」

「秋秋!」

村民譁然,有人追過去,有人喊著不要走。

徐秋喜姐弟三人鑽進馬車裡,葉文初衝著追過來的人擺了擺手:「聽沈大人安排。」

「有話說,明日大家去縣衙門口。」

「對,」沈翼道,「明天上午,你們派一部分人去縣衙。」

葉文初隔著人群和沈翼對視一眼,她則上了馬車,乘風坐在前面,車夫駕車,馬車往城裡駛去。

後面有人哭著喊著。

飛飛好奇往後面看,又和哥哥一起,一人一邊扶著面色蒼白的徐秋喜。

「要不要躺著?」葉文初問她。

徐秋喜搖頭:「這點痛不算什麼。」她看著葉文初還像下午那樣笑,「四小姐,您到我家裡來的時候,就知道我們是兇手了嗎?」

「沒有,我發現你有孕的時候,有了猜測,但打陸通化的時候,在你家的牆角,看到了一雙側倒著的,鞋底破損的黑口布鞋。」

鵬鵬小聲道:「是我的。」

「嗯。」葉文初頷首,「那雙鞋,在現場留了血腳印。」

鵬鵬垂著頭。

八角從自己的口袋裡,取了一把糖,捧著給飛飛。

飛飛想吃,但看著姐姐。

「吃吧。」徐秋喜說完,飛飛接著糖分給姐姐和哥哥,自己迫不及待吃了一顆,齜著缺損的門牙,對葉文初道,「我第一次吃,真甜。」

「我再給你買。」葉文初摸了摸他的頭,「陸家大院的燒鴨,是你拿的嗎?」

飛飛點了點頭:「我、我想給我娘,對、對不起。」

「對比起。」徐秋喜對葉文初道,「我娘去世前,就想吃一次燒鴨,她這輩子沒有吃過。」

「他一直記著。前天晚上他一個人跑到廚房,抱走了那隻燒鴨跑去找我娘,我們後來才發現。」徐秋喜說完,鵬鵬也從懷裡拿了一本書,珍重地捧著遞給葉文初,「這是我偷的。」

葉文初接過來,是陸立項丟的那本《樂經》,她問道:「你認識字嗎?」

「不認識。」鵬鵬指著書,「上面有畫,我喜歡吹笛子。」

葉文初繼續問道:「那錢不是你們拿的對不對?」

「沒有!」徐秋喜搖頭,「我們不會偷東西的。我娘說就算餓死,也決不能去偷去搶。」

葉文初點了點頭。張柳氏逃跑,她就想到了,張柳氏應該一早到了陸家,發現了命案後,她乘機將命案現場的錢偷了。

等他們去追的時候,張柳氏慌張,帶著兒子跑走了。

葉文初摸了摸飛飛的頭,不知說什麼。

「你們為什麼殺他們?是因為租子嗎?」

徐秋喜點了點頭:「我們已經三天沒有飯吃了,今天您吃的其實是我撿的一點稻子加野麥砸的餅子,我們也很久沒有吃米了。」

徐秋喜衝著葉文初笑了笑:「我想死的。但兩個弟弟留在人世間,也活不成。」

「我覺得,死前給大家做點事吧。所以決定去殺陸員外,殺了陸員外就沒有人收這麼高的租子了,村裡的人能有個活路。」

她說這些,情緒很平靜,不但她,鵬鵬和飛飛也都很平靜。

葉文初問她:「是陸立項給你們開門的?」

「嗯。」徐秋喜點頭,鵬鵬又吃了一顆糖,鼓著一側的腮幫子,「他下午到的時候,就通知讓我後半夜去找他。」

「幹什麼?」

鵬鵬道:「也不幹什麼,他性子很悶,也不說話,就讓我陪著坐著,有時候還拉著我半夜去巡田。」

「我好餓,不想陪他去,他就說把我家的田收回去。」

「我不喜歡他。」鵬鵬道,「我不喜歡不講道理的人。」

「我們沒想殺他,」徐秋喜垂著眼,「但、下手重了,沒有數!他死了我們就……就豁出去了。」

葉文初不知道聊什麼,她甚至不想聊這個案子。

「我還想殺了陸通化。」徐秋喜忽然出聲道,「我不知道自己懷孕了,不然我肯定第一個殺了他。」

徐秋喜低著頭,拆了一顆糖放進自己嘴裡,細細嚼著:「真甜!」

「嗯,真的好甜。」飛飛道,「姐姐,等我長大了,給你買好多好多糖吃。」

徐秋喜摸了摸飛飛的頭,笑著道:「也記得給娘送糖去好嗎?」

飛飛點頭。

鵬鵬從袖子裡倒出一根竹笛,用粗布的袖子擦著,葉文初問他:「會吹嗎?」

「您想聽嗎?」

葉文初點頭。

「那、那我吹給個您聽。」他笑容很乾凈,誰也不可能想得到,這個乾淨的孩子,在某一天的夜裡,和她的姐姐一起,殺了十個人。

笛聲響起來,出乎葉文初意料,他吹了一首《京山頌》,這是前朝流傳在民間的小調,頌的是農民豐收的心情,曲調高揚歡快,仿佛自己也置身於農忙中,看著一地金燦燦的稻穀。

葉文初靜靜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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