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世很諷刺。

賑災的官員私吞災銀。

而一個殺人兇手,人們眼中的惡人,卻來搶劫災銀去賑災。

葉文初看向諸位官員,笑了笑:「諸位大人是何感受?」

都是讀書人,豈能聽不懂她說話的指向,但是,在場諸位沒有人敢給出反應。

「這位賑災官員,私吞銀兩?」劉炳章問她,「是誰,你可有證據?如若確實存在,定當嚴懲不貸!」

葉文初告訴他:「當時的作案的同夥,一共有三人,如今死了兩個。另外一位,當然是就是平順五年任戶部郎中分管河南道清吏司的蘇執,蘇大人!」

議事廳內,譁然聲如陣陣雷鳴,所有人瞠目結舌地看著葉文初。

有人是驚嘆蘇執居然貪污且殺人。

有人是驚嘆葉文初好大的膽子,這麼開門見山的指官員貪污,而且,還是在沒有證據的前提下。

這話,讓所有人都覺得匪夷所思,無法理解。

「葉醫判!你雖是女子,但聽說查辦案件也是極有經驗的,你該知道,誣陷朝廷命官是什麼罪名?!」劉炳章盯著她,目光不善。

葉文初撫了撫自己漂亮的裙子,今天這套是葉老太爺給她新買的,老太爺挑選的紅色的長裙外面套著一層煙沙,走路時鞋面不露如在飄,非常仙氣,他很滿意。

她淡淡地道:「我知不知道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各位大人知道就行了。」

「蘇執呢?」劉炳章喊道,「將他請來,也好和葉大人好好對峙一番!」

馬立明提醒他:「蘇執不見了。」

「不見了?」劉炳章盯著葉文初,「你將蘇執抓起來了?」

「你簡直胡鬧!」劉炳章呵斥道,「你有什麼資格抓朝廷命官,你真當自己有權限不成?」

他話剛落,門口走進來一人,負手而行,視線看過葉文初,驚艷了一下,隨即如沐春風地和劉炳章道:「劉大人,年輕人都沒急,你德高望重先發脾氣,會讓人笑話。」

沈翼撫了撫劉炳章的手臂,請他坐下,隨即示意大家隨意坐,他自己也是個隨意坐了個位置。

說是隨意,可沒人能忽略他。

「葉醫判繼續。」沈翼道。

葉文初微微頷首,繼續說案子。

「以上,是我要說的第一件事,第一位一枝梅,在平順五年九月,死在了蘇大人和慧通以及張植的手裡。」葉文初道。

馬立明衝著瑾王抱拳打了招呼,然後質問葉文初:「你說得這麼肯定,有證據嗎?」

「什麼證據?殺人的證據,還是戶部做假帳導致少一次撥款記錄的證據?」葉文初問馬立明,馬立明眼睛眯了眯,冷笑道,「看來不用本官問了,葉醫判是理順了才來的,那你就慢慢說吧,我等洗耳恭聽。」

葉文初頷首:「是的,您聽著就好了。」

馬立明火在心頭拱。

「馬大人說證明,那我就先來說案子。」葉文初道,「慧通的死,割喉和主脈、燒屍,案子有很多疑點,但可惜,當時的我們都不知道。」

「不過,慧通留了兩個重要的線索,一個是他埋在房裡的,被熔了以後絞碎的三百兩銀子。花用正常的銀子,有很多方法,他卻選擇最費力的,自己熔自己絞碎。」

「什麼銀子需要這麼費勁?我猜測是官銀。」

她說完,大家的神色動了動。

她說得有道理,正常銀子就算想換成零碎的,也可以去銀莊,比自己熔的損耗都少,這些常識就算是個孩子都曉得。

但曉得的人卻反其道而為,那就一定有難言之隱。

葉文初繼續往下說:「當時,此案有另一位關鍵人物,宣平侯的前夫人,大呂氏……」她介紹了大呂氏,重新說回慧通,「大呂氏說,她和慧通是雌雄雙盜,我也在這個線索里,停滯了。慧通偷官銀,我覺得成立。」

「於是我到大理寺以及戶部,查近年丟失官銀的案件記錄,但可惜查了很久,各處都沒有。」

這個大家知道,她當時在戶部耗了很久,一直在翻案件卷宗。

好些人都看到她了。

「葉醫判,然後呢?」吏部一位五六十歲白白胖胖搖著扇子的官員,笑眯眯靠在門邊,聽得興致高昂。

大家都用控訴的眼神看著他,那位官員笑著道:「我還是頭一次,上次她在大理寺講案,我都沒機會聽,今兒終於有這個機會了,肯定要好好珍惜。」

「沒想到說案子還挺有意思的。往常看舒世文辦案,唾沫橫飛不是打就是拍桌子。葉醫判就不一樣,賞心悅目。」

葉文初失笑,雖不知姓名但很客氣地衝著對方道謝了。

其他人都無語了。

葉文初繼續:「沒有記錄,殺慧通的兇手,在當時就斷了線索,但是緊接著,張植死了。我在張植的家中找到了一個金算盤,這個金算盤是一位鄭員外,在平順五年捐出的賑災物。」

「這個金算盤,讓兩個死者之間,除了牆上的一枝梅,而多了層更重要的聯繫。災銀!」

葉文初將張植在平順五年府衙任職的日誌拿出來。

「張植的兒子張懷文記得,平順五年他父親押送銀子去了衛輝。於是我去查張植那年的出差記錄和日誌。他為人認真辦事很嚴謹,他的日誌也記錄的很清楚,一天不差事事在列。」葉文初道,「但反常的,缺少了平順五年八月、九月、十月的日誌!」

馬立明道:「或許是巧合!」

葉文初回他:「這不重要。因為這只是疑點。」

她這麼說,顯得馬立明很蠢,問的問題如同門外漢。那位吏部的胖官員道:「馬大人做縣令很多年前了,後來一直當帳房,肯定不懂這些。」

門外好多人笑,反正馬立明看不見,他們可勁兒笑。

「住口!」馬立明對站在外面挺熱鬧的隔壁幾個衙門的人的呵斥道。

氣死他了。

「我們跟著這個疑點,……」葉文初道,「可以側面證明,張植在平順五年去過衛輝,張植在平順五年接觸了賑災品,張植和擁有官銀的慧通認識,這三點。」

「他和慧通認識這一點,大呂氏可以證明,並且,大呂氏還能證明,在平順五年九月某日,張植去找過慧通,說兩個人去做一件事大事。」

「以上的種種,可以連接成順序,張植在平順五年,押送官銀去衛輝,並在路過保定時,邀請了他的朋友,俗名蒲碌的慧通。」

「他們去做什麼不言而喻,但沒有證據,於是我和我的老師,來戶部查,那年一共發出幾筆賑災銀,張植護送的是哪次,丟失的又是哪一次。」

葉文初踱步,觀察每個人的神色。

「但很奇怪。戶部的記錄,那年一共出去三批賑災銀共計官銀四十萬兩。而鄭員外等百姓的捐贈和我認為的一批賑災銀,在戶部的帳目上,根本沒有留下任何進出的痕跡。」

「張植也沒有辦過這差事。」

她巡視眾人,問大家為什麼。

什麼樣的先決條件,才會出現這種總帳細帳全被抹掉的痕跡?

「什麼先決條件?不過你想的而已!」馬立明道。

葉文初問他。

「可缺失的部分災銀、那個刻著綿羊的算盤、那些有名有姓的金銀首飾,出現了。」葉文初道,「馬大人,這也是我臆想嗎?」

「拋開一切不提,這一筆款沒有了,戶部沒有記錄,這就已經是你們工作的失誤!」

馬立明冷冷地盯著葉文初:「誰的失誤,你就查出來找他負責,就算過去了十年,也一樣可以問責。」

「我當然要問!」葉文初大聲道,「但,我要問的,絕不僅僅是這個小小的失誤。」

「我要問,問問所有經手那批災銀的人,良心何在?那是多少人的口糧、家園和父母孩兒的醫療藥物,你們,得到這筆錢的人,怎麼下得了手?」

全場鴉雀無聲。

葉文初將張植的日誌摔在桌子上,冷冷地看著所有人。

「所以我要查,我就想知道,是哪些人的良心,如此得天獨厚的黑。」

此刻,連門外的聲音都沒有了,大家都在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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