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鵬舉從沈翼進來的時候,就一直在思考,他要怎麼開口,現在更好,省事了。

他搶在了沈翼前面說話,語氣憤怒。

「是你們去墳山挖墳,從而導致村民暴動。」

「是你們和村民打起來,世子才去勸架的,如果沒有這些先決因素,世子也不會去墳山。」

「最重要的,世子是你殺的。」張鵬舉言辭鑿鑿,「我查問了當時的侍衛,村民,他們很多人看到你,穿過人群過來殺了世子,你武功高強,對上不會武功的世子,十分輕鬆容易。」

「是你,你殺了世子!」

張鵬舉憤怒地指控,指著沈翼,恨不得立刻將他撕碎了。

一殿的朝臣,沒有人說話,連呼吸都變得輕淺,袁為民眉頭緊蹙,對這位臭名昭著的六安侯二爺更為厭棄。

姚文山坐在最前面,手裡端著茶,一直在不疾不徐地吹著一杯涼茶,等張鵬舉說完,他抬起視線看向沈翼,並不含蓄,而是一種無聲的打量和等待,如果沈翼有一絲慌亂,他就能立刻由這一個細微的情緒,認定沈翼是兇手。

太后也是如此,靠在椅子上,神色平靜,端看沈翼和葉文初,兩個人都很年輕,眉眼間就能看得出是聰明人。

兩個聰明的孩子,確實不能成親。

想想,臨江王還是不錯的,娶了韓氏,雖說是他對婚事的反抗,但韓氏蠢鈍,也還算太平。想遠了,太后收回思緒,就立刻陷入失去姚先明的痛苦中。

想到出色的姚先明沒有,再看沈翼,她的心更痛。

「倒成了互相指控打擂台了,」沈翼嘆了口氣,眉眼間是對姚先明的懷念,「我還是頭一次遇到這樣的事,也學著葉醫判,把事情復盤闡述一遍。」

「你說。」聖上接的話,這個時候他不可能讓沈翼冷場,雖然他接不接沈翼都會往下說。

沈翼道:「此事,起因和結果可以是毫不相干。葉醫判因可憐一個婆子報官被拒,她接了案子幫她找失蹤的女兒。」

他將案子的大概介紹了一遍,說到了陸培,又著重提了陸培和劉園的關係,以及張鵬舉。

「先前有一個易冷閣,想必在座的許多大人都知道,曾經上交的懺悔信,還在太后娘娘的書桌里存放的。」沈翼看向張鵬舉,「那些信里,就有張鵬舉。」

張鵬舉會參與,大家都不驚訝,殿內很平靜,等著沈翼繼續往下說。

葉文初袖著手坐在一側,更安靜。

張鵬舉知道,他和沈翼說殺姚先明,沈翼就一定會扯到易冷閣以及他和陸培的關係,那些事不是秘密,他不想在反駁這件事上消磨太后和姚文山以及所有官員的耐心。

「這案子本和他無關,他既不是兇手也不是同夥。但他為了陸培出頭。」沈翼看先張鵬舉,「為兇手出頭,為難查案的葉醫判,張二爺的行徑,越發令人費解。」

張鵬舉抿著唇。

聖上訓斥道:「張鵬舉,你此事做得太不得體了,怎可如此!」

「微臣,當時不知道。」張鵬舉解釋。

「你知不知道,都不該如此做。」沈翼對他說完,就看向姚文山,「我陪葉醫判去墳山找被害人的遺體,但附近村民上來反對,這是世子意外死亡的起因。」

「而這個混亂,正是張鵬舉指使的。」

張鵬舉開始反駁:「你去挖別人的祖墳,別人去鬧,與我何干?」

「因為是你煽動和威逼百姓去的。那片山頭,山後才是村民的祖墳,他們鬧事毫無緣由。」

張鵬舉不承認,說那是村民的事,和他沒有關係。

「你去問村民,為什麼他們鬧事,你不要因為想潑髒水,就說責任是我的。」張鵬舉對姚文山和太后道,「此事和微臣無關,請太后娘娘明鑑。」

沈翼揉了揉眉心,看了一眼葉文初,葉文初正眼觀鼻鼻觀心,他突然對聖上道:「太后娘娘、聖上,要不讓葉醫判來說吧,微臣的傷口有些疼。」

他發現,說案子和與人講道理爭執,還是葉文初最厲害。

他才說了這幾句,就已經不耐煩,體內仿佛有什麼東西在燒。

太后挑了挑眉,看向葉文初,道:「能把事情說清楚就行,葉醫判說吧」

葉文初餘光瞥了眼沈翼,說好的這裡他說的,她負責後期配合。她知道,沈翼就是不想說張鵬舉那些糟心事!

沒事,她喜歡。

「是!」葉文初起身,一隻腳虛虛落在地上,「那民女就從頭說這個事,儘量讓大家聽得明白。」

葉文初道:「事情的起因,是我們去墳山找被害人遺體,但遭受到楊莊村民的極力阻撓,最後發生衝突,而引起了極其惡劣的後果。」

「案子過程,方才王爺說過了,張二爺衝冠一怒為藍顏,發動了民眾對我們進行了攻擊。」葉文初說完,停頓。

她在等大家的反應,畢竟剛才各位大人都太平靜了。

她喜歡熱鬧點。

果然,「衝冠一怒為藍顏」刺激了所有官員,殿內思想保守的官員,氣得呼吸都粗重了,還有人甚至去看湯慶玉,因為他死去的兒子湯凱也有無數藍顏知己。

湯慶玉氣到心口疼,回瞪所有人。

張鵬舉想反駁,但葉文初可不像沈翼那樣沉著地禮讓,她抬手示意張鵬舉閉嘴。

「大家聽著,是不是氣惱,說張鵬舉此人,簡直爛泥扶不上牆,臭不可聞?!」葉文初需要有人互動,所以用眼神點名舒世文。

大家都注意到她的眼神。

舒世文架在火上不得不應,也不敢說不是:「若此事是真的,那確實是臭不可聞,令人憎惡。」

「但不是。」葉文初忽然否認了他。

舒世文氣到翻白眼,心道你瘋了吧,你問我是不是,我配合你說是,你還否認我!

氣死了,再點名不會搭理你了。

不上路子。

袁為民鬆了口氣,趕緊垂下了眼帘,絕對不給葉文初點名的機會。

聖上接著話茬子:「為什麼呢?」果然,葉醫判一上來,就比沈翼說案子舒服點。

沈翼也跟著笑,聽得津津有味。

「其實他不只是為了藍顏,他偶爾得知此事,忽然福至心靈,決定將此事鬧大,以達到他三層目的。」葉文初搖了搖三根手指,那手指,細白纖長,袁為民想看她動作,忍不住抬眼看了她一下,又迅速垂了眉眼。

姚文山面無表情地打量葉文初,因為他知道事情經過,所以也知道她最終要說什麼,但沒有想到,她是這樣講解的順序。

「第一層目的,當然是為了他的藍顏知己,帶給他無數快樂的陸培,他們的愛情,讓他堅信陸培是無辜的,所以他要為難我查案,以讓我知難而退,不要為難他的的愛人。」

葉文初故意用最直白的形容詞:「或許他當時不知道他的愛人是兇手,但實際上,他就算知道他的愛人是,他也會這麼做,畢竟情比堅金。」

張鵬舉自己都聽不下去,喝道:「你住口!」

「行了行了,你用詞簡單點,哀家聽得頭疼。」太后噁心得不能忍。

有人噁心,葉文初就滿意了,應是後繼續說:「他煽動了楊莊的百姓去鬧事。但其實京城的百姓,見多識廣誰都不傻。明知道上面是衙門的人甚至還有瑾王在,他們還去鬧事。祖墳還沒挖,就算挖了再鬧也不遲。」

「但那些百姓很積極,立刻來了。護著一群野墳孤墳和我們爭執,我當時奇怪,張二爺的魅力,可真是大,居然讓整個楊莊的男人,為了他不顧生死為他瘋狂。」

張鵬舉的臉像一個燻黑了的豬肝,想衝過去撞死葉文初,或者和她同歸於盡。這女人,說話太難聽了。

「夠了!」太后揉著眉心,「葉文初,這一段跳過去,我們聽得懂嗎,不想細細聽。」

姚文山茶都喝不下去,放了茶盅。

其他官員紛紛點頭,讓她跳過這段。

「是。」葉文初應是,「我一直覺得奇怪,為什麼那些聰明的百姓會聽話做蠢事,真是張二爺魅……然後,就解開了張二爺的第二層的目的。」

大家鬆口氣,她終於不說男人和男人的事。

「張二爺在戶糧房做事,每年春季,戶糧房會賣春種,這筆錢一部分要入順天府財政,但我們查了府衙的稅,今年春天的種子稅,上繳的最齊整。」

「因為過於齊整,讓人起疑。於是我們查到本案兇手陸培,最近兩個月長期出差駐紮的楊莊,居然發現,在七月中旬,楊莊的許多田裡的晚稻就收割掉了。」

「而其他田裡的稻,還青黃相接在站在田裡。我們又往下查,才知道這些不得不提前收割稻子的農戶,都是在春天,在戶糧房買的種子。」

「戶糧房去年將稻全部賣了,今年春天用霉變的稻子泡發種子,害得那些農戶顆粒無收。張鵬舉怕他們鬧事,逼迫他們提前收割水稻,並派人長期守在楊莊出入口,等待秋收全部結束,他們好毀屍滅跡消除今年的重大失誤。」

「而衝上墳山和我們對抗的農戶,就是這些沒有糧食,即將餓肚子的農戶。他們沒有路可走了,他們只能聽張鵬舉的話,上山鬧事孤注一擲,好得到他的賠償,讓一家人度過這一年。」

葉文初看向張鵬舉:「是這嗎,張二爺?!」

「你為了掩飾這個事,還特意制了新政?」

張鵬舉反駁道:「種子的事我並不知情,如果真有你說的這種情況,我立刻查處那些失職的人,決不輕饒。」

「你現在既然沒有證據,那期待你時候提供。」葉文初繼續說,「但這些是事實,所以我不知道楊莊的農戶怎麼辦,他們這一年沒有糧食怎麼辦?」

她忽然問新上任的戶部尚書,和姚仕英同鄉同窗的劉仝。

劉仝被點名,非常配合:「冬天難熬春天難過,借債度日自此債台高築難以翻身,唉!」

「不過,」他又道,「既是此事本官知道了,定當會管他們生死,葉醫判心善,且放心。」

葉文初知道為什麼袁為民要將他調任來,真是會說話。

「劉大人盡職盡責體恤百姓疾苦,您是好人好官!」葉文初道。

劉仝擺手謙虛。

舒世文更氣,問她就嗆他,換成劉仝就夸?!

「簡直豈有此理,朕竟是一點不知,治下百姓勤勤懇懇種地,卻被其他人坑害。」聖上指著張鵬舉,罵道,「稍後一起算總帳。」

張鵬舉嚇得跪下來。

太后沒說話,這事她不知道,但她想到另一件事,誰給張鵬舉批的收糧新政?

居然沒有上報讓她知曉,她和蘇公公打了眼色,讓他記住。

葉文初繼續說:「這就是張二爺的第二層目的,他要把此事鬧大,以掩蓋霉變種子事故。」

葉文初停在張鵬舉的面前,俯視他:「我就好奇,來一些村民,幾十上百也不能成事,他們心有顧忌,頂多喊叫衝撞,戶糧房的差役也不佩刀,民兵佩的是彎刀,也非人人都有。為什麼有人攻擊王爺的時候,揮舞的都是長柄大刀?」

張鵬舉道:「這是你們的人,你們倒打一耙!那些佩刀人也是。」

「我們準備殺你?」

張鵬舉道:「明明你們準備殺世子的。」

葉文初笑了:「世子何時來的,他來不來我們怎麼知道?」

「我們被困在墳山幾個時辰,世子來不來何時來,我們如何得知?」

「所以,這些黑衣佩刀的人是你的第三層目的,」葉文初呵斥道,「你安排了黑衣人,要在墳山,趁亂殺了瑾王爺!」

這第三層,說出來似乎也不驚奇,因為能站在這裡的人,都是聰明人。

豈能不知道,那七八個自殺的黑衣人,是怎麼回事。

「混帳!張鵬舉你如何解釋?」姚文山呵斥道。

他這是打斷葉文初,給張鵬舉解釋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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