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靈玓道:「觀主口中說著不想要我右手,心裡卻想要我的性命。可惜我就是自殺在衡山頂上,也難以洗脫自己。觀主,你殺了我罷,只可惜我就算是死了,這個惡名還是無法洗脫。總還是有人會說,我曾在後山捉弄過蘇姑娘。」

吳抱奇猛然站起,說道:「楚青流,你這就送瞿姑娘到山下客店暫住,即刻回來向觀主說清其中緣故。」卻不再落座。

蘇夷月道:「吳莊主,你這是讓他們到山下去串口詞麼?」

瞿靈玓道:「蘇姑娘,我瞿靈玓若是假扮了他人來作弄你,還不至於留下香粉這樁把柄,更不用事後再去串供。我與師兄在東山楓林中與你分手,至此已過了兩個多時辰,想要串供,也早就串完了。再說了,串供有用麼?」

說得理直氣壯,心中卻暗恨自己一時大意,留下香粉這個漏洞。偏偏這丫頭鼻子又太靈,叫她抓住了把柄,以至於眼下要大費周章。

無視道:「吳莊主不必動怒,小孩子嗎,想到什麼就要說出來。月兒也沒出什麼事,我也不會去計較瞿姑娘。楚少俠,你給莊主換過一張椅子,先前那一張已叫尊師用陰力震壞了。」

楚青流另搬來一張椅子放在吳抱奇身後,說道:「師父不要動怒,那兩個陰山派賊人絕不是我跟瞿世妹假扮的。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必能分辨清楚。」至於如何「分辨清楚」,他心中連半點主意都沒有。一本正經地當著師父的面說假話,顛倒黑白,這在他還是頭回經歷。

瞿靈玓道:「觀主,那個女賊是不是我假扮的,也不難分辨。你讓我蒙住蘇姑娘雙眼,就在這裡配出三樣香粉來,讓人拿著三樣香粉從蘇姑娘身前走過。每樣香粉各走兩回,總共走上六回,當然,次序全都要打亂,如何打亂由我來定。假如蘇姑娘三樣香粉都能比對成功,分辨不錯,則我就是那個女賊。若果蘇姑娘一樣都分辨不出來,她就是誣陷我。這個法子其實已近於賭博,不過除了賭博,我再也沒有更好的法子了。那就得由觀主你想個法子出來。」

無視道:「若是月兒只能比對出來兩樣,比對出來一樣呢?那又怎麼辦?」

瞿靈玓道:「要輸就全輸,要贏就全贏,那才算的上痛快,才能叫人心服。分出一樣,分出兩樣俱都不算,咱們另換三樣香粉再從頭來過,直到分出三樣或是一樣都分辨不出。觀主,你看這還算公平麼?」

無視多經多見,生死大斗也經歷過不止一遭,這種比斗還是初次遇見,裡頭的輕重緩急一時真還衡量不出。若說這法子真就公平無欺,她心中實難相信,要說不公,卻又說不出何處有不公,只好沉吟不答。

吳抱奇道:「觀主,我看這法子也還使得。」

蘇夷月道:「婆婆,我就試試,也好叫他們心服口服。」無視道:「莊主,那就這樣辦吧。」

瞿靈玓道:「多謝觀主成全。」走到西北牆角跪倒,叩了幾個頭,雙掌疊起按於胸口,念誦了幾句話,似歌非歌,似唱又不是唱,既非佛調,亦非道家頌言,言語更是無人能懂。最後用漢話說道:「長生天還我清白。」

緩步回到蘇夷月跟前,掏出一塊藍錦折成條狀,說道:「蘇姑娘,我得先蒙住你雙眼。」

蘇夷月心中沒來由的就有些發虛,對自己所說兩種香粉全都一樣的話頭,自己心中已有些信不過,卻還是說道:「你只管動手。」

瞿靈玓蒙好蘇夷月雙眼,掏出兩個原木香盒來,打開盒蓋,屋中便有兩種香氣緩緩生出,叫什麼名目,無視、吳抱奇、楚青流全都不識。瞿靈玓道:「我這兩種原香,一樣叫賀蘭冬沙,一樣叫九曲雲水,我就用這兩樣東西,配出三樣香粉來。」

說著走到門外,從鋪路青石上撿回三片手掌大小的金精碎塊,放到無視跟前小几上,說道:「就請觀主親手調配出三樣香料,也更顯公平無私。」

無視卻道:「你自己配也就是了,我信得過你。」她於香粉一道全無所知,生怕自己動手反要壞了事,這才不得不故作大方,誠所謂無可奈何,不得不然。

瞿靈玓拿起香盒中的純金小匙,挑起香粉往三塊金精片上放,一塊放了兩匙賀蘭冬沙;一塊放了一匙賀蘭冬沙,一匙九曲雲水;一塊卻只放了一匙九曲雲水,笑道:「我這香粉配起來很是麻煩,就省著點用了。觀主,你看這樣還成嗎?」無視道:「就這樣吧。」

瞿靈玓道:「師哥,你幫我個忙,把這屋裡舊有的香氣朝外趕趕,不至於讓蘇姑娘不好分辨。」此語一出,就連無視也不得不說這姑娘果然大方過人。

楚青流道:「這香氣怎樣趕?」無視道:「讓我老婆子來。」坐在那裡不動,左手在面前輕輕划過,就如趕蒼蠅一般,手掌未落,屋中門窗齊動,牆上字畫、各人衣角全都隨風飄動,吳抱奇震碎的那張座椅嘩啦一聲碎成一堆。那三小堆新配出的香粉卻並未見有多少飛散。

瞿靈玓道:「觀主好厲害的掌力。師哥,你就請門外那位道長進來幫個忙,我想請她拿著這三樣香料從蘇姑娘身前走過。你是有功夫的人,步伐大小、腳步輕重都能隨意控制,你要來拿,別人必要說你在腳步上作弊,故意混淆,引誘蘇姑娘犯錯,還是那位道長來拿著的好。」楚青流道:「說的是。」出門叫來那個中年女道士。

瞿靈玓向她解說一遍,又向蘇夷月道:「蘇姑娘,你可都聽明白了麼?」蘇夷月道:「我早已明白,只管拿過來走就是了。」

瞿靈玓道:「師兄,咱們往這邊站。」拉楚青流跟自己站到無視右手邊,似是防她暗施手腳,說道:「請老觀主指明次序。」

無視隨手一指,說道:「就這樣拿。」中年道姑依次拿起一塊碎片從蘇夷月身前走過,每走一遭,瞿靈玓必要問蘇夷月是否已分辨清楚,蘇夷月並不說話,只是輕點一下頭。

三趟走過,蘇夷月三樣香氣分辨清楚,看來很是有把握。瞿靈玓道:「請老觀主將次序打亂。」無視突然有些煩亂,說道:「還是你來吧。」瞿靈玓也不推辭,過去將三塊碎片隨意擺了幾拜,示意那個道姑拿起來再從蘇夷月身前走過。

三趟走過,蘇夷月竟然無一比對成功。

屋中登時鴉雀無聲,良久,無視道:「月兒,咱們輸了。」她未說蘇夷月記憶有錯,冤枉了瞿靈玓,也未說瞿靈玓未曾假扮女賊,只是說輸了,不難想見她此時心中所想。

蘇夷月扯掉蒙眼藍巾扔到地上,說道:「輸了?怎麼會?」瞿靈玓道:「蘇姑娘,你沒有比對出一樣香粉來。可見你於香粉一道,實在難稱得上精通,也就不可能認出我用的香粉,和那個陰山派女賊所用的香粉。」再往下的話,也就不用再說了。

蘇夷月很是不信,看看無視,無視緩緩點頭。

蘇夷月來到瞿靈玓身前,說道:「既如此,我給瞿小姐叩頭。」就要曲膝。

吳抱奇道:「不必叩頭。」兩股指風嗤嗤帶響點向蘇夷月膝彎,無視一掌拍出,掌風橫攔吳抱奇指風,雙鳳交匯,登時化於無形,無視笑道:「莊主,小孩子磕個頭也沒什麼要緊,咱們不必管它。」吳抱奇道:「實在是不必。」卻也不好再作阻攔。

蘇夷月恭恭敬敬磕了六個頭,還要再磕,瞿靈玓道:「蘇姑娘不必了。」伸手虛拉。蘇夷月道:「謝瞿大小姐大度。」瞿靈玓道:「蘇姑娘,今天的事,我也是被逼處到了這個境地,不得不然。這頭我也不會讓你白磕,我大你一兩歲,久後我必有補報。」

蘇夷月無言退回無視身側,一語不發站立,卻沒有再哭。

無視道:「河邊無禮,潮聲寺外出口傷人兩件事,也全都用不著再多說了。吳莊主,你也不用再責怪楚少俠,當真鬧騰起來,誰都沒有臉面。咱們兩家的事今天算是都說開了,不用再鬧笑話給人家看。」

吳抱奇道:「謹遵觀主吩咐。」

無視道:「我也好回去了。瞿姑娘,這幾塊碎片上的香粉,我能拿回去看看麼?」

瞿靈玓道:「觀主請儘管拿去,這些香粉一次取出這麼多不用,經了風,已無法再用了。」

無視道:「那就好。」命中年道姑收好小几上的禮品,將三塊碎片連同香粉一同收起帶走。她心中隱約覺得今天吃了個大虧,因何吃虧卻又說不清楚,這才要帶了香粉帶回去,想設法弄個究竟。

三人送無視出門回來,回到屋中,瞿靈玓撿起地上藍巾收起,說道:「這東西是不能再用的了,只好便宜了丫頭們。」似乎大為放心。

吳抱奇道:「靈玓侄女,蘇姑娘怎會連一樣香粉都比對不出?這顯然不合於常理。你是不是做了什麼手腳?」

瞿靈玓道:「師伯請放心,我並沒在藥粉跟瓷片上做絲毫手腳。她們回去後,無論如何是查不出什麼來的。」用手指沾水在桌上寫了四個字「隔牆有耳」。又依次寫道:「毛病在藍巾上」,「頭陀是師哥」,「陰山女賊就是我」,最後一句較長,寫的是「蘇夷月要誣你持刀威逼她,我不得不裝女賊去嚇嚇她。這都是我的意思與師兄無干」。

吳抱奇道:「她想要誣陷我,你們裝扮賊人嚇嚇她也就是了。為什麼今日還要弄手段作弄她?」

瞿靈玓道:「師伯,這都是那個老觀主逼的,不弄點手段,就沒法子唬弄過去,叫她們知難而退。」

吳抱奇冷哼一聲,說道:「我說是弄虛作假,你卻只說是弄點手段。」瞿靈玓見他面容嚴厲,正不知該如何應答,不料吳抱奇哈哈大笑,說道:「瞿兄也還好麼?」

瞿靈玓道:「多謝吳伯父問起,家父很好,不久就當能跟伯父見面。」

吳抱奇道:「青流這孩子,別人都說他佻盪,沒想到在你跟前,可就跟傻子一樣了。」

瞿靈玓道:「師哥只是偷懶而已。到了要說謊的當口,他就會說一句話。」

吳抱奇道:「什麼話?」

瞿靈玓道:「他就會說『讓我師妹來跟你們說吧』。師伯你看,這不是逼著我當惡人麼?」

楚青流笑道:「師妹,你卻也說過讓我來說的話。」

吳抱奇道;「說慌也不是什麼壞事。當年我若是知道說謊,也未必就會讓師父趕到中原來。」這顯然說的是崆峒派提親的事。

瞿靈玓道:「吳伯父,你若是不到中原來,那就收不到師哥這麼好的弟子,也就不會遇到我爹爹張伯父他們,不會遇到蘇大俠文女俠,可見萬事皆有前定。你在中原有這樣大的名聲,再跟文女俠結成伴侶,未必就輸給了什麼崑崙掌門。不過,我心裡很擔心一件事。」

說著話,不覺天色已黑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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