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青流道:「你擔心什麼?」

瞿靈玓道:「我擔心吳伯父見了蘇夷月姑娘這一番鬧騰,會心生退意,不敢再娶文女俠。」

楚青流道:「師妹,師父已開口提過親了,你剛才也都聽他們說了。」

瞿靈玓道:「不過我還是擔心。我怕文女俠稍一拒絕,吳伯父就會遠遠躲開。」

吳抱奇道:「瞿侄女,你可拜過師父麼?」

瞿靈玓道:「我就跟爹爹學了一點,西北那個吳伯父也指點過我一些。吳伯父,你肯收我做弟子麼?你們一東一西兩個吳伯父,我能說得清楚,別人卻不一定聽的明白,若是能叫你師父,人家就能分清了。」

吳抱奇道:「吳昊賢弟也指點過你功夫?那可是不容易的事,他比我更加沒有耐心。你說的也是,兩個姓吳的,別人聽起來必要糊塗。不過拜我為師,我教的可未必有你爹爹教的那麼好。」

瞿靈玓大喜,趕緊跪倒叩頭,行拜師大禮。楚青流先賀師父收徒,再賀師妹拜師,小室中頓時一片歡喜。

吳抱奇道:「靈玓說她心中擔心,並非就沒有道理,我自己實在也不知道會不會見難而退。」

楚青流道:「師父,你跟文女俠都是非常之人,必能做成這件非常之事。」

吳抱奇道:「我難道是為了非常兩個字這才上山求親麼?」楚青流道:「那自然不是。」

瞿靈玓道:「我能知道師父的心思,不過我不敢說。」

吳抱奇笑道:「不敢說那就不要說了。若讓人聽了去,更要笑我吳抱奇果然連一點正經都沒有,反要跟門人弟子談論自己的婚事。」

楚青流道:「師妹,你陪師父坐著,我到齋堂取飯。」剛走到門邊,一塊瓦片自屋頂疾飛打下,襲向楚青流後腦。楚青流轉身閃開,瓦片摔碎在院中。楚青流應聲上房,卻只來的及見到一個淡淡的人影,知道已然追蹤不上,且亦不宜深究,只好落回院中。

瞿靈玓已出到院中,吳抱奇卻沒有出來。兩人回到房中,楚青流道:「師父,看不出來的是什麼人。」吳抱奇道:「看不出什麼人,那就不要去管他。取飯去吧。」

楚青流取來晚飯,師徒三人吃完,瞿靈玓端上茶水,對坐談天。

楚青流道:「師父,蘇大俠是不是真是曲鼎襄害死的?」

吳抱奇道:「疑點很多,但真憑實據卻還一個都沒有。」

瞿靈玓道:「這裡也不是說這種事的地方,這個小院四周,這些傭人中,還不知道有幾個人都在豎著耳朵偷聽呢。咱們是真心要找出兇手,替蘇大俠報仇,別人卻會說咱們是有意要栽贓。這時候把疑點說出來了,萬一叫人聽了去,他們可就有了防備,師父,咱們先不說這些。說點好玩的,師哥,你說說你們在河邊的事,那時候,你是怎樣得罪那個蘇夷月的?」

楚青流道:「天氣太熱,我到河裡游水,潛在水裡玩,她跟紀道長到河邊去洗手臉,就這樣碰到一起了。我實在躲避不開,她們就因此苦苦相逼,我又認不出是她們,就動了手。」

瞿靈玓大奇,說道:「你就光著身子跟她們動手?」

楚青流笑道:「我哪有那個膽子。紀道長將衣服扔到河裡,讓我在水裡穿了衣服,這才上岸動的手。」

吳抱奇道:「在潮聲寺外頭,又是怎麼一回事?打架只管打架,為什麼還要對紀道長口舌不凈?」

楚青流道:「魏斫仁大哥跟紀道長動手,大夥為了激怒怒紀道長,暗助魏大哥,就說她對魏大哥有了情義,出手留了情面。卻也未敢說過於出格的話。想來是蘇姑娘紀道長回衡山後,見了無視觀主,必定說得加倍難聽,老觀主這才會動怒。真實情形並不是這樣。師父,我跟魏碩仁魏大哥還有荊襄開南鏢局的梅占雪姑娘已經結成異姓兄妹。」

當時眾人還說,紀清含之所以多事,全力要打破這場婚事,是因為她對吳抱奇蘇顯白有情,這些話不能說不重,但終究卻只是笑談,無人會信。楚青流總不能當著師父的面說起這些,只得略略帶過。

吳抱奇笑道:「你們真也太沒出息,還去搞結拜這種俗事。清流,不論叩頭不叩頭,只要彼此有心,就得終生顧全這個義字。」楚青流連連答應。

瞿靈玓道:「師父,我有點好奇。師哥這明明已說到了紀道長,怎過了這麼久,院裡還沒有瓦片再打下來?」

吳抱奇道:「咱們不便於背後說人,剛才偷聽的也未必就是紀道長。靈玓,說點西北的事來聽聽。」

瞿靈玓道:「師父,上午師哥跟我到藏經閣去找你,沒想到你又搬到了這精思院。我們兩個一點法子都沒有,便在那裡說閒話,想等到天黑來個夜探。我已跟師哥說了大半天張伯父吳伯父他們的事,正要往下說到張伯父當街賣刀,偏偏送飯的那個道人又到了。不過也多虧了他,我們才尋到這裡來。」

吳抱奇道:「聽說張兄吳兄在夏國很是得意,也算是天不負人了。」

瞿靈玓道:「也算是得意吧,可其中的辛苦為難,又有誰能知道?師父,這些事,我得細細說給你跟師哥知道,我們此後的行止,還要請師父指點明白。」吳抱奇點點頭。

瞿靈玓道:「兩位伯父一入夏國,便商定分頭行事,各自尋找進身的門路,只在私底下聯絡。誰先有了門路,就提攜引薦另一個人,這樣做有個名目,叫做管鮑故智。」

楚青流道:「什麼叫管鮑故智,我還真不知道,師妹,你細說說。」

吳抱奇道:「春秋時候,齊國齊襄公亂政,他的兒子們為了避禍都跑到周邊國家去住。最有希望繼承王位的是公子糾和公子小白,兩人並無高下之分,誰能繼位全靠運氣。管仲與鮑叔牙兩人是生死之交,兩人商量後,定下來分頭行事,各自跟隨一名公子出亡,這樣將來不管是哪個公子繼位,管、鮑二位都能不失名利。」

楚青流道:「原來就是大小都押。」

瞿靈玓道:「所謂近身之階,說白了就是鑽營。不同之處在於,無恥小人鑽營是為了名利,二位伯父為鑽營是為了要施展本領抱負。但一般的也全都是鑽營,手法也並無多少不同,至於受氣賠笑,逢迎溜須這些事,也全都是要乾的。」

吳抱奇道:「這就是為何會有這麼多人寧可老死林野,也不去圖謀什麼名利顯達,去揚什麼志氣抱負。」

瞿靈玓道:「吳伯父先結交上了夏國的沒寧令野利仁榮,野利仁榮巡邊,吳伯父就跟著去了。那時候,吳伯父還沒有站穩腳步,也就未能引薦張伯父。」

「張伯父一個人留在夏國都城裡奔走,過了一個多月,身邊不多一點銀錢全都用盡,竟到了沒飯吃的境地。沒奈何,就把身邊一口刀取出來,插上草標,拿到街上去賣。他這刀是宋境的款式,不合夏國人喜好,走了一個多時辰,只有兩個人看了看刀,卻連價錢都沒問。這時候,師父就到了。」

吳抱奇道:「党項一族,多年來與崑崙派同處西北,他們的事,我還是知道一點的。他們人少勢弱,向來飽受周邊各大部族的欺凌,自唐至宋,數百年來全靠協力苦戰求存。單憑不肯認輸這一條,我就很是佩服。我東來時路過夏國,就到他們的都城去玩賞,恰好遇到張兄上街賣刀。」

「刀的形制,還有張兄的衣著,都與周邊不同,顯是中原的人在賣中原的刀。他孤身一人,只抱了一把刀沿街遊行,又不出言兜攬,絕不會是生意人,只能是被逼無奈。」

「刀當然不會是什麼寶傢伙,卻也是一把上好兵器,能值二十餘兩銀子,我就出價三十兩。錢貨兩清後,我收了刀,說了後會有期就要走路。張兄叫住我,他說我若是不很忙,他想邀我喝場酒,我當然是滿口答應,跟他去了街上一家酒樓。這家酒樓門邊上,臥有一隻石牛,石牛背上又站了一隻大羊,店門匾額上的文字,我卻不認得。」

瞿靈玓道:「師父,那家店在党項話里叫『七山忒力』,意思是「到處流浪的牧人」,那可是一家很好的酒樓,這時候還在呢。」

「喝過幾巡酒,張兄就說,這刀實在不值這許多銀子,我買貴了。」

瞿靈玓道:「師父,張伯父這麼說,他退銀子給你了麼?」

楚青流道:「不會退的,就算退,師父也不會要的。」

吳抱奇道:「張兄就說,這場酒也不過用去二兩銀子,他還想再請我喝五天酒,每天喝一場,問我願不願意。」

瞿靈玓笑道:「張伯父要虧本了。」

吳抱奇道:「我受罰東來,有自己的心事,原本不想跟他胡鬧,咱們兩個喝酒,還真就是埋頭只顧喝酒吃肉,也不說什麼話,實在是無趣。可我又不想叫他比了下去,不就是比誰更無趣,比誰更有閒工夫麼?那就比比看。別說再喝上五場,就是把他那三十兩銀子全都喝光,我也是奉陪到底。」

瞿靈玓道:「師父,我爹爹,吳伯父,還有張伯父,他們說的,可沒有你說的這麼詳盡,他們只說賣刀結識了你,原來你們還這樣胡鬧過。」

吳抱奇道:「第二天還是這樣悶吃悶喝,他心裡有事,我心裡也不痛快是不是?喝醉了,出門就各奔東西。第三天,你爹爹到了,第四天,你吳伯父到了,這才有了個喝酒的樣子,你爹爹話可挺多。」

「這一各道生平,我知道你爹爹是十六州的人,多年來四處奔波,原來志在推翻趙宋,恢復舊周,給後周郭家報仇出氣。這事雖說渺茫,可他能有這個志向,就是個了不起的好漢子。要說這趙宋,委實也太寒磣了點,叫人難以心服。你爹爹帶來大筆金銀交給你張吳兩位伯父,讓他們敞開了花用,這二位身上有的是真才實學,又有金銀開路,也就不用再為難了。」

「他們留我住在夏國,或是到十六州去住,我全沒答應。我這個人,天生看了紗帽翅子就彆扭,叫我去跟當官的共事,那不是活受罪麼?我能殺人,也能救人,卻幹不了檯面上說笑,背後動刀這種活計。我向來只愛明搶,不喜暗奪。」

瞿靈玓道:「師父,你帶師哥到外海遠洋去殺人越貨,這事光想想就叫人痛快,什麼時候也帶我去?」

吳抱奇道:「我問你,怎樣殺人才算痛快?」

瞿靈玓道:「殺惡人,殺該殺之人。殺惡人痛快,殺大惡人,那就最最痛快。」

吳抱奇道:「這是自然的了。除此而外呢,怎樣才能殺得痛快?」

瞿靈玓:「那就是不管對方有沒有過錯,凡是跟我為難的,我就取他性命。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凡事全都由自己的性子來。」

吳抱奇道:「此外還有麼?你殺未殺過與你全然不相干的人?既不是惡人,也未跟你為難過,這樣的人,你殺過麼?」

瞿靈玓道:「沒有。殺全然不相干的人,那怎麼會?」

吳抱奇道:「我教你一個乖,就算是全然不相干的人,也照樣能殺,不過,在殺人之前、或是殺人之後,要給那人硬栽上一個惡名,給自己找一個好的藉口。比如就說,殺那些人是為省下糧食來給更有用的人吃。」

瞿靈玓不安道:「師父,你是不是聽人說過亂人盟的什麼閒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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