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靈玓道:「師兄,你先不要著急。趙二叔,姜先生是怎樣沒的?他得了什麼病症?服的是哪家的藥?」

趙二叔道:「你是瞿靈玓麼?」

瞿靈玓道:「我叫瞿靈玓。」

趙二叔道:「我叫趙遠平,楚清流打小就叫我二叔。我無德無能,不配做你瞿大小姐的二叔,也不想做你的二叔。咱們瓜洲鐵船幫跟你們亂人盟已然結下牢不可解的血仇,這仇恨不久就要清算。清流,你這就跟我回揚州去。」

瞿靈玓道:「請問趙老大,姜悅服先生過世多久了?」

趙遠平道:「姜先生做鬼已快兩個月了。」

瞿靈玓道:「想來也該安葬多時了,師兄他就算急趕回去,也見不到姜先生最後一面,再急又有什麼用?趙老大,你能先說說姜先生的事麼?」|

趙遠平道:「你想聽,我就說。就在一個多月前,你們亂人盟大舉進犯我幫,領頭的,正是那個武秀才石寒,還有西域大僧庫喇爾單,吐蕃高手尺朗傑扎。龍老幫主帶同一眾兄弟拚死頑抗,可惜咱們技不如人,弟兄們只有拿性命去拼,死屍差不多就要填平了那條運糧河。老幫主那樣好的一個人,不娶妻,不生子,一輩子都在為幫中兄弟謀利,臨終前,還用性命拼掉了尺朗傑扎一條右臂。好端端的一個鐵船幫----」

瞿靈玓道:「趙老大,你請先說姜先生的事。」

趙遠平道:「為什麼要先說姜先生的事?姜先生是楚青流的義父,卻並不因此就高出別的兄弟一頭。就算姜先生平安無事,亂人盟殺死我幫那麼多的兄弟,這事也不能善罷干休。」

瞿靈玓道:「你說的不錯,姜先生不能高出鐵船幫幫眾。不過,還是要請你先說姜先生的事。」

趙遠平道:「你們亂人盟平日裡都有信鴿報訊連絡,你從西夏回來已有不少日子,這一路上,你不可能不知道鐵船幫這件事。你必定早就知道了,只瞞著楚清流一個人,咱們這時找上門來了,你還要硬裝不知、非要逼我親口再說一遍,也真太不厚道了。」

瞿靈玓道:「鐵船幫的事,沒人向我報信,也沒人跟我說起過,我真的半點都不知道。我若知道,絕不會向師兄隱瞞,紙里終究包不住火,這點道理我還是懂的。請你先說說姜先生的事。」、

趙遠平道:「姜先生不會武功,也不願理會江湖上的事,只在碼頭上管管帳目,照看照看雜事,出力掙幾兩銀子花用。按照江湖規矩,就算雙方真有深仇大恨,起了爭鬥,也不該對這樣的無辜之人下手。」

楚青流道:「二叔,不用再說了。義父遭難,這全都因我而起。義父養我多年,我未曾報恩不說,還累他丟了性命。二叔,三年內,在義父孝滿前,我若不能為義父報仇,我必自刎在義父墓前,給義父一個交待,我不能冷了天下做人義父義母的心。」

趙遠平道:「清流,你怕冷了天下義父義母的心,就不怕冷了天下群雄的心?你從小到大,花用的銀子裡,也有船幫兄弟的心血,也有龍老幫主的好意。兄弟們並不敢指望你一個人就能殺光亂人盟的賊子,可你總得帶領咱們,去殺了石寒,殺了尺朗傑扎,殺了庫喇爾單。」

瞿靈玓冷笑道:「原來天下利息最大的生意,就是2收2養2孩子。只要養大了一個孩子,他這條性命就不是自己的了,就成了義父義母的了,就成了義父義母的東家的了。別人叫他死,他就得死,叫他活,他才能活。世上真有這樣的便宜事麼?恐怕未必。」

「楚青流若非能結識吳抱奇吳大俠,不過只是瓜洲船幫的一名尋常水手舵工,至多也不過是你們鐵船幫的一名好手,就跟二位一樣,他殺得了石寒麼?殺得了尺朗傑扎麼?殺得了庫喇爾單麼?」

「姜悅服先生不是鐵船幫的人,楚青流他更不是,他無須替你們鐵船幫報仇出氣。鐵船幫當真要是英雄好漢的幫派,叫人打散了,就該還能再立起來,自己找亂人盟報仇,卻不該把這件事交託到楚青流一個外人身上。如此做事,壓根就不是英雄好漢的做派。」

趙遠平道:「你說咱們不是英雄好漢?」

瞿靈玓道:「不錯,就是我說的,我說你們不是英雄好漢。我是亂人盟的人,鐵船幫的事,我並未到場,未殺過一個人,卻也跟我殺的也並無不同,我認這個帳。你們這就動手來殺我好了,你動手,我還手,楚青流他兩不相幫。你們殺了我,算是報了一點仇恨,我殺了你,也不過是再添一點仇恨。」

「不過,誰要是妄想把這件事硬安到楚青流頭上,拖楚青流來淌這趟渾水,挑動楚青流跟石寒,跟瞿廣翰拚死互斗,陷楚青流於萬劫不復之境,陷我瞿靈玓於萬劫不復之境,那都是休想。姓趙的,你這就動手吧,我接著就是了。」

趙遠平道:「清流,這位瞿姑娘說的話作數麼,你認麼?」

瞿靈玓道:「姓趙的,你真是太不講究了,都到這個時候了,你還是不肯死心,還要拖楚青流這個外人下水。就在一年前,在太行白馬山,楚青流跟石寒動過手,石寒追殺本派叛徒,楚青流多事插手。石寒愛惜楚青流的人才,就有沒下殺手取他性命,留了楚青流的性命。楚青流當日若是死了,他今天還能找石寒報仇麼?」

趙遠平道:「瞿靈玓,你好不講道理,你只說一,不說二。就算白馬山石寒當真放過楚青流一命,你也不要忘了,白草坡一戰,要是沒有楚青流,不光石寒,就是尺朗傑扎、庫喇爾單,就是你,也早都死在義血堂手裡了。這筆帳,也早該扯平了吧?你不是會算帳麼,那你就好好算算這筆帳。清流,咱們不欠他們的,都是他們欠咱們的,他們欠你的。」

楚青流道:「趙二叔,義父的事,還請你細細說給我聽。」

趙遠平道:「爭鬥一起,亂人盟的人就去了瓜洲渡口,他們不光殺人,還放火燒船。碼頭上的船工2力夫都四散逃走,咱們得訊後趕去,到姜先生的小屋裡一看,姜先生人已不在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這場大架打完,鐵船幫只剩下不到十之三四的人,碼頭跟生意也全都沒了。河裡走的船,只要一動起來,就有賊人出來殺人鑿船,這還不單是咱們一幫一地,整條運河上都是一般模樣。」

「這時咱們才知道,亂人盟找咱們動手,只不過是想掐斷河道,撓亂南北運路,使江南物貨尤其是糧米不能北運,暗助西夏軍兵犯境,要趙官家的好看,恢復什麼舊周。這事不能說壞,也算是大手筆,可咱們鐵船幫不太冤了些麼?他們這樣行事,不太缺德了麼?」

「過了七八天,逃亡的人陸續都回來了,姜先生卻沒能回來。又過了兩三天,姜先生那個小屋前有人送來一口棺材,棺蓋沒有上釘,挪開一看,正是姜先生。」楚青流道:「趙二叔,你該不會弄錯吧?」

趙遠平怒道:「楚青流,都到這時候了,你不要再心存僥倖。姜先生是真的沒了,死了,死在亂人盟手裡。」

韓桂年道:「四哥,姜先生死得極慘,一個不會武功的老人家,竟然弄到全身都是傷,大小傷口數都數不過來,跟凌遲也差不太多。他們把人送回來,都沒換件乾淨衣裳,一點人心都沒有啊!」

瞿靈玓忙道:「師兄,你不要信他們胡說,沒有誰會這樣對待一個不會武功的人,石寒叔叔不會,我爹爹更是不會,何況姜先生還是你的義父?趙老大,多謝你遠來報訊。替姜先生報仇這事,自有我師兄楚青流承擔,自有我來承擔。這裡是咱們的借居之地,住的又大都是為非作歹的惡人,不宜請二位英雄進去坐,二位還是請回吧。不過你們可要知道,咱們只報姜先生的仇,不會去管鐵船幫的仇,鐵船幫的仇,咱們管不著,還得你們自己去報。」

韓桂年道:「四哥,趙二叔說了這麼多,我也有幾句話要說。說了,二叔跟我掉頭就走,管保不再糾纏。」

「四哥,你不是鐵船幫的人,這一點確然無疑。可咱們全都知道,你若想加入鐵船幫,也只是一句話的事。你就算是想到鐵船幫來做副幫主,咱們也是求之不得,只是高攀不起罷了。龍老幫主到望海莊去過那麼多趟,都沒能張開口,這事,四哥你知道麼?」

楚青流道:「我知道。不過,可不要說什麼高攀的話,咱們都是混飯吃的窮兄弟。我始終不提進幫,實在是生性不喜拘束,不太能受得了規矩。鐵船幫雖說是個幫會,卻實在只是個船工水手互助互扶的會盟,全憑勞力吃飯,不是靠武功吃飯,結幫聯盟只是想要自保,不是想抱團傷人謀利。我在江湖上走動,惹事不少,實在也不想因此帶累了幫中兄弟。在我心中,實在早已將自己當成了鐵船幫的人,這是我的心裡話。」

韓桂年道:「跑馬行船三分災,既在水上討生活,難免就要有風浪。這個亂人盟,就是咱們遇到的風浪,不過這迴風浪太大了些,船翻了,人死了,鐵船幫也沒了。適才二叔說咱們太冤,我看也不冤,咱們占了瓜洲以北三百里河道,只要肯出力氣,肯吃苦受累,就能衣食無憂,不知有多少人眼紅眼饞。亂人盟要強占河道,自然要找咱們下手,這是天然之理,就象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咱們不冤,半點都不冤,不冤。」

「四哥,亂人盟這件事,你不出手幫咱們也是你的本分,沒人會怪罪你。幫就是情分,咱們全幫兄弟,不管死的活的,全都感激不盡。」

瞿靈玓道:「韓桂年,你這不是要你楚四哥去報仇,是逼你楚四哥去送死。楚青流的武功,還有限得很,就算尺朗傑扎少了一條右臂,你四哥想殺掉這三人也是難上加難。楚青流若是你的親四哥,是你的同胞哥哥,你還會逼著他去送死麼?會麼?」

韓桂年道:「瞿姑娘,我會的。」

瞿靈玓道:「我不信。你自己怎麼不去找石寒報仇?你這個二叔怎麼不去找尺朗傑扎報仇?鐵船幫那些未死的人,為什麼都不去找庫喇爾單報仇?你們自己怯懦畏死,卻逼著別人去送死,這不單不是英雄好漢的行徑,還很卑劣無恥。」

楚青流豎起手掌制止,說道:「師妹,你不要再說了。」

瞿靈玓道:「二位的信也都帶到了,若是真不怕死,真能舍下自己的父母妻兒子女,那就該挺身前去報仇。鐵船幫的恩惠,楚青流絕沒有二位享受得多,要報仇,也該你們二位先去,待鐵船幫的人全都死光了,才能輪得到楚青流去送死。」

楚青流道:「當初要不是鐵船幫將我從湖中撈起,我早已葬身湖底,怎還能能遇到義父?也不能得遇師父。鐵船幫於我實有大恩,我怎能不認、又怎敢不認?二叔,六弟,你們儘管放心,鐵船幫的仇,龍老幫主的仇,全都放到我身上好了。只是有一點,我先得報了義父的仇,這一點,不容有商量。」

趙遠平道:「姜先生的仇,鐵船幫的仇,老幫主的仇,還不都是一回事麼?」

楚青流道:「大有不同。我先要找出來是誰擄去了義父,是誰親手殺了他老人家,再一個一個的,親手剖腹取心。亂人盟就不同,他們遍布天下,我怎能一一全殺?我只殺首惡。二叔,六弟,請跟我到寺里喝茶,今晚你們就在寺里住下。」

瞿靈玓道:「二位,我師兄發話了,那就請進去坐坐吧。」

趙遠平道:「不用了,咱們雖說本領不濟,卻也是要臉面的人。報完了訊,咱們也該去找亂人盟的人拚命去了。這樣腆著臉活著,也是無謂。清流,咱們來找你,實在也是走投無路了。這茶,我沒臉喝。桂年,走罷。」說著轉身下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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