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靈玓一張臉登時氣到全白,起身叫過堯舜二婢,說道:「你們這就叫過那些船工來,叫他們搬到咱們的船上住,咱們三個就住船工的船。你們記住,兩隻船上都不能遺落了一件物事,務必要打掃乾淨,稍有不妥,我必要重責。」

堯姑舜姑應了一人「是」字快步下船,不多時船工的船移靠過來,男呼女叫,就要往瞿靈玓原船搬運行李。也不知堯姑怎樣傳的話,眾船工無一人抱怨,反都很有興致。

蘇夷月見瞿靈玓竟會出此損招,無奈之下唯有硬來,一掌將走在最前頭的一名船工打落水中。眾人七手八腳將那人撈救上來,好在並未受什麼重傷。

蘇夷月站在船首向這邊說道:「過來一個我就打一個,畢竟是我打落的快些,你們救人要慢些。」

瞿靈玓招呼眾船工不必再換船:「那船我不要了。你們先給我把這兩艘船移開,離這個野丫頭遠遠的,我生平最見不得蠢人,你們今晚到瓜洲鎮上去住客店。堯兒舜兒,你們去鎮上另行採買被褥用品,那船上的東西,咱們也全都不要了。」

船工或是應「是」,或是應「好」,動手移船。蘇夷月氣極,卻終究不敢再到這兩艘船上來打落水手。瞿靈玓這才怒氣稍復,冷笑了一聲。

說是見不得蠢人,非得移船不可,其實才移開不足二十餘步遠。若當真就不見蠢人,豈不無趣得很?

紀清含立於船頭,沉聲說道:「瞿靈玓,蘇夫人待你如何?」

瞿靈玓道:「正因為看了蘇夫人的臉面,我才沒把事情做絕,不然我早就放火燒船了。我自己的船,我愛燒著玩,誰也管不著。」

紀清含徘徊良久,說道:「楚青流,我在這邊船上遙拜吳莊主,你看還使得麼?我這樣硬賴著不走,實在是有要緊的話要說。義血堂從昨晚起商量至今,就為要跟你說幾句話。他們年輕女子互爭閒氣,你就該勸阻,要是因此誤了事,豈不無謂?這幾句話,你不妨先聽聽,能否答應,盡可以商量著來。」

說著還真就整衣恭容向這邊船上深深鞠躬,說道:「楚青流,請你過船來,我有幾句話要說。」

楚青流沉想片該,向瞿靈玓道:「咱們這就過去,看她有何話說。」

過船落坐,二婢既已不在,也就無人送茶。楚青流道:「紀道長這趟來,是為義血堂來?還是為妙乙觀來?」

紀清含道:「我已不是妙乙觀的人,卻也不是義血堂的人,我只為我師姊文若瑤而來。」

楚青流道:「你既不是義血堂的人,想來要說的,必定不會是義血堂的事,有話請講,我聽著就是。」一開口就把門給關死了。

紀清含道:「我要說的,還真就是義血堂的事,卻也是你們望海莊的事。我就是個傳話的,不過我自認為,這番話,對你們兩家,對我師姊都有好處。」

瞿靈玓道:「紀道長,你們既然有這樣絕妙的主意,在沂山的時就該說出來。拖到現下再說,可就有點晚了。」

紀清含道:「等我先說完了,你們再看晚還是不晚,好麼?」緩緩說道:「沂山這場事,可說是兩敗俱傷,沒誰是贏家。」

楚青流道:「紀道長,你這話說得不對。同樣是死,我師父為友報仇,是個贏家,曲鼎襄惡有惡報,他是輸家。」

紀清含道:「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外人怎麼說,你想過沒有?外人只怕會說吳抱奇曲鼎襄兩個互爭閒氣,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結果同歸於盡,不會再說別的話。再說了,說曲鼎襄害死了蘇顯白的,只有那個送劍的人,那人明明是你們一夥的,是你們事先串連好了的,他說話,又怎能作的准?」

楚青流強壓怒氣,說道:「紀道長,那日在沂山草院,徐晚村先生已將此事解說的無比清晰明白。你今日又舊話重提,還有何意味?你若只想說這個,我實在不想再聽。」

紀清含道:「徐晚村所說,也全都是猜測。他畢竟沒能親手從曲鼎襄、康香湖或是車流年任一人身上抄查出毒藥來,是不是?」

瞿靈玓道:「聽道長的意思,你們是想抵死不認了,是麼?」

紀清含道:「這不是我的意思,這是義血堂眾人的意思,我只是過來傳個話。他們說了,這事最好是囫圇過去,誰也沒錯,誰也沒有對,只說是比武失手,更沒什麼毒藥暗殺的事。你們兩家誰也不對外宣揚,有人問起來呢,全都照我上面的話說,這對你們兩家都有好處。」

瞿靈玓道:「你們停船商議了兩天,就想出這麼一個法子來?」

紀清含道:「人都死了,活人的卻日子還得過,大夥也就得往前看。一旦鬧騰開了,任誰臉上都不好看。天下這麼大,你就能保沒人說吳莊主的閒話?豈不太不值得?」

楚青流道:「紀道長,倘若下毒的是我師父,復仇之人是曲鼎襄,你還會過來說這番話麼?只怕未必。這一議我實難從命。不論今後是誰在背後講論師父,我不知道那就作罷,我知道了,上門去問,他又敢親口承認,我就跟他動手,勝了,算他命苦,敗了,那是我無能。不找點閒事乾乾,這日月還真不好打發。」

蘇夷月道:「你替我娘想過麼?」她沉默多時,此時方才開口。

楚青流不解道:「這又與文女俠何干?蘇姑娘,我勸你把心思放得寬一些,不要去想這些無中生有的事,自尋煩惱。眼下義血堂亂成一團,不久必有爭鬥。你身份不同,可不要牽連在內,最好還是回衡山去。真想要歷練,那也盡有地方可以去。行走江湖,靠的不是什麼奇謀妙計,還是要靠做事不糊塗,能占住道義,不在於投機取巧。我很少跟外人說這些話,聽不聽全都在你。」

蘇夷月道:「說曲鼎襄下毒,吳抱奇與曲鼎襄同歸於盡,他們兩個,先前又都上衡山向我娘求過親,這要傳揚出去,還成個什麼樣子?」

瞿靈玓道:「你是想說爭風吃醋,是麼?」話語直戳人心。

楚青流道:「家師前番上衡山求親,這番苦心,就連我跟師妹也未能完全體察,你們就更不會知道了。家師當初到沂山草院翻閱《北來錄》,並不是偷窺什麼武功,更不是別有企圖,而是想索解蘇大俠的死因。可你們那時就說家師有意求親,這都是從何說起?」

「不久就將這事就弄到道路喧譁,家師怎能不知?他於是就到衡山去求親,想給文女俠一個回絕的機會,成全文女俠的臉面。他當年在崆峒山拒過親事,因此得罪了崆峒一派,深知這事傷人極大。二位試想,流言已到了那種程度,家師若還是故作不知,文女俠豈不更傷臉面?」

蘇夷月怒道:「這是吳抱奇親口跟你說的?」

楚青流道:「不,這都是我這些日子自己猜測出來的,不過我猜測得都有道理,不是隨口胡說。當初我跟師妹也是一樣想,以為師父若能與文女俠結成夫妻,實在是一件好事,還沒能想得這麼深遠。」

紀清含道:「就算你說的都是真的,吳抱奇當日既肯顧全我師姊的臉面,你眼下就該照你師父的意思行事,不要再張揚這事。」

楚青流道:「我從未想過要張揚這事,我只是不想隱去真情,只說假話,如此而已。你們說要顧全文女俠的臉面云云,全都是假話藉口。你們只是想以此為藉口,迫我照你們的意思行事,來維護曲鼎襄的臉面,還有義血堂的臉面,這才是你們的真意。你們若能辦下來這件事,義血堂必有厚報,這是確然無疑的。」

「不過我明跟你們說,想叫我隱去真情,只說假話,泯滅師父的事跡,這事絕無可能。文女俠曾救過師妹性命,這份人情不可謂不大,我也很崇仰蘇大俠的為人,但你們若想以此相要挾,那就想錯了。鐵船幫於我實有救命之恩,但他們屢屢以恩情二字做要挾,催迫我行事,實在討厭。就在前日,我已親口回絕了他們,這事你們想必也早已該知道。」

瞿靈玓道:「我不是忘恩負義之人,該如何維護蘇大俠文女俠名譽,我比你們想得還要深遠些。為今之計,你們最好離開義血堂,越早離開越好,遲一日就多增一日的羞辱,終不免要被人說一聲認賊作父。」

蘇夷月針扎了一般站起,不及撥劍,空手沖向瞿靈玓,瞿靈玓閃至楚青流身後,說道:「我還有比認賊作父更難聽的話,你要不要聽?」

蘇夷月撥出劍,已氣得說不出話來,渾身亂抖,對著楚青流當胸便刺,哪裡還管什麼招式手法,只是亂打蠻打。

楚青流拿起一隻茶盅,護著瞿靈玓邊擋邊退,靠著桌凳之助,擋開蘇夷月十多下連剌。見蘇夷月盛怒之氣稍減,往前一進步,已奪過她長劍,交到紀清含手中,拉著瞿靈玓歸座。這次出手,比半個多月前在沂山撒綠台時更覺輕鬆自如,看來春機修合功著實特異非凡。不覺想起桂紅莜來,心說若是能與她時常一同練功,進境真必定更為捷速。

紀清含見了楚青流這等身手,知道就算自己出手,也未必就能好到哪裡去,乾脆穩坐不動。蘇夷月長劍被奪,見楚青流面上卻無絲毫喜氣,反而略顯落寞,似乎勝她實在是情理中之事,不值得一提,不由得一陣傷心。自己得了師祖四十年內力都無法跟這人動手,反而打一回不如一回,這究竟是怎麼了?

紀清含心下不忍,起身說道:「月兒,咱們話已帶到,走罷。」

蘇夷月點點頭,走出幾步,還是止步回頭,說道:「瞿靈玓,你說還有更難聽的話,那是什麼話?」

瞿靈玓道:「你若還賴在義血堂不走,不久就會有更難聽的話傳到你耳中。那時可真就晚了,就算你能親手把曲鼎襄從墳里挖出來焚骨揚灰,也止不住這股流言。」

蘇夷月似乎很是不信,看看紀清含。紀清含道:「瞿姑娘,那會是什麼流言?」語音竟微微打顫。

瞿靈玓道:「我這話雖說不太好聽,卻實在是為了你們好,為了蘇夫人好。我在這裡說,只有咱們四個聽到,也就沒什麼,若是外人說出來,那就不好辦了。」

蘇夷月道:「你用不著賣關子,直說好了。不管多難聽的話,你能說,我就能聽。」

瞿靈玓道:「你要記住,我這可是為了你好。比認賊作父更難聽的話,那就是『父本是賊』,或者『賊本是父』」

二人愣了片刻,似乎在辨析這八個字與『認賊作父』有何不同。紀清含搖搖頭,站起身,鐵青著臉朝艙門外走去,蘇夷月緊跟在後,頭都不回說道:「瞿靈玓,你這些話我全都聽不明白。」快步出艙去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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