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青流道:「你年歲並不比我小,怎地見識既差,性情也如此毛躁?不要說我在你師叔手底還扛了兩招,就算我手無縛雞之力,也不能說我的話就必定沒有道理。」

「自古以來,國君諸侯都是怎樣結盟的,書上都有明載,兩位回去不妨自己翻看。我只說說咱們都知道的,一是結義,一是結親。」

「劉關張桃園結義,既能結義,心中必定不會少了一個信字。他們互信之心,比起你們兩家來,只能更強,不會更弱,他們不也要殺豬屠馬,焚香敬天敬地麼?不也要請天地神明來做個見證麼?」

「崆峒派諸位大俠向來都是不敬神靈的,但世間還有結親一事在。上至王公將相,下至平民百姓,誰家結親不得請媒人證人,寫婚書立婚約?哪家不行婚禮?既能結親,既敢結親,兩家必定是互信的,可為何還要做這許多事?為好玩麼?當然不是,也只不過要求一個見證而已。」

「我與三妹有結義之情,我既想到這一層了,就不能不說出來。說實在話,我信不過你們。但聯手與否,我說了不算,我只能把想到的都說出來,免得將來開南鏢局受了你們的脅迫。」

「我說得如此清楚,你們不會聽不明白,卻照舊裝聾作啞,不肯給一句痛快話。還想跟我翻臉攪鬧,以圖矇混過去,就算是孩子,也未必就會如此行事。該說的,我全都說完了。」

梅洪泰道:「這番連我也聽明白了。莫大俠,你們二位動身來江陵前,丁掌門都是怎樣說的?可提起過要立約請見證麼?」

莫出英道:「家師說,聯手是件大事,照理要立文約請見證,但咱們兩家在對抗亂人盟這件事上,可說誰都不會有異心,也就不用再費這個事了。請了見證,一來費時,二來也是個不小的人情,將來可都是要還人家的。江湖上,人情是好欠的麼?這可是家師的原話。」

梅洪泰道:「費時倒沒什麼。二位一到江陵,亂人盟他們也都知道了,咱們就算動手再快,也收不到偷襲之效。至於人情,就請莫大俠轉告丁先生,諸位證人全都由我出面來請,人情全都放在我肩上,這一節,由我親口向各位證人說清,怎樣?」

莫出英道:「梅老鏢頭,此事我實在做不了主,必得報給掌門人知道,由掌門人來定奪。」

梅洪泰道:「那是自然。掌門掌門,管的就是這等大事。好在這事也不急在一時三刻,江陵到崆峒山也沒有多遠,咱們盡可以從容商議。」兩地相距二千多里,至少有一半是山路,在他口中,卻成了也沒有多遠。

自打一年前亂人盟接連對各地鏢局出手,梅洪泰就沒過過一天安穩日子。他家大業大,家眷人口眾多,十四家分號總號遍布各地,極易受襲,極不易自衛。是以儘管梅占雪屢次帶信回來,說亂人盟輕易不會對開南鏢局出手,他還是遣散不少鏢師,改鏢局為商號。

勉強支撐一年多,亂人盟迫於大勢,終於還是對開南鏢局出了手,好在魏碩仁徐晚村不久也到了。這二人一個廝殺,一個使毒,助力多多,否則開南鏢局又怎能只死傷三百餘人?

不久曲鼎襄身死沂山,義血堂群龍無首,崆峒派又找上門來要聯手,此時開南鏢局已成江北重鎮。待到楚青流也來了江陵,聽了楚青流一番話,梅洪泰心裡又是一陣盤算。

崆峒派所圖,看來並不就比亂人盟小,只怕還要更大,更難應對。若當真如此,只要有魏碩仁徐晚村楚青流三人在,跟亂人盟聯手總好過跟崆峒派聯手,至少心裡能踏實許多。亂人盟對自己頗為看顧,甚至還想過要自己做他們的副總盟主,在半山寺見過魏碩仁後,又送撫恤銀子來,可說盡都是好意。但三百多條人命的大過節怎樣才能解開?

這是個過不去的關口。

楚青流提出能找五個極有名望的人來江陵見證立約,此事梅洪泰還真沒想過。這種事情,他壓根就辦不成,又怎會去想?但楚青流一經說出,他就知道這人必能做成。楚青流所說諸位,也不必全都到江陵來,只要能來個三位四位,就足以鬨動江湖,日後變亂過去,他鏢局重開,開南鏢局的鏢車還有哪個敢動?

僅此一點,立約請見證一事都極合他的心意,他怎會不答應?若崆峒派不允,那就是他們另有所圖因而心虛,這盟不結也罷。若他們因此翻臉,自己不妨也弄出點事來,把聯手不成說成是自己已看破他們的圖謀,有意生事不盟,再乘機跟亂人盟形成默契。

一句話,他眼下是左右逢源,進退有裕。崆峒派的人在江陵多住一天,楚青流在江陵多住一天,江湖上的人也就多留意開南鏢局一天。不能說亂人盟、崆峒派就必然拖不起,但拖延對他梅洪泰卻最有好處。

這番過節,他盤算得清清楚楚,這才大包大攬,將人情全都攬到自己身上,逼莫出英說出自己無法定奪,須得請示崆峒掌門。一日之前,楚青流未到,他還隱隱是有求於崆峒派,絕想不到自己也能跟莫出英平齊說事。

魏碩仁喝乾一杯酒,說道:「二弟,這位呼衍少俠客說你在沒藏颯乙手底下沒能扛過兩招,這是怎麼回事?」

楚青流道:「我跟沒藏先生動手,就象魚兒落進了網中,再也掙脫不出,只挨了兩招。」

魏碩仁道:「我呢?我能在這人手底下扛過幾招?」

楚青流遲疑道:「二十招吧,不會多於二十招。我只覺得,不管是誰,不管你武功多高,到了沒藏先生面前,他總能比你還要高。應天教盧子牛盧教主那樣的身手,到了沒藏先生面前,一舉手一投足全都受制,不得半點自由。盧教主本領不及沒藏颯乙,卻是個大英雄大好漢,包二哥受感之下,更親身將他的遺體從西夏護送回來。」

魏碩仁道:「真要象你所說,那不就是神仙了麼?有了這樣高的武功,還有什麼事他幹不成?他為什麼還要找人聯手?遇見不服的,一路殺過去也就是了。」

楚青流道:「他武功再高,終究也有個限度,終究也要吃飯睡覺,打打殺殺久了,或許還會厭煩。他一個人,顧東就顧不了西,所謂顧此失彼,所以說,能結盟,還是要結盟的。」

呼衍除道:「魏先生,說來說去,你還是不信我師叔的能為。」

魏碩仁道:「我不是信不過你師叔,我只是信不過我二弟。老鏢頭,請證立約這事,莫大俠既然不能定奪,正事也就無法再辦,不妨先放到一邊去,咱們先找點樂子。」

呼衍除向梅洪泰道:「姨丈,我有一個不情之請。」

梅洪泰笑道:「什麼樣的不情之請?你說來聽聽。」

呼衍除道:「魏大俠不說要找樂子麼?咱們練武的人,除開武功,別的也都不太講究。我想跟楚兄對舞一場劍法,給各位助助興,不管誰高明些,誰手底下略有不如,也不過一笑了事,不用放在心上。」

楚青流道:「呼衍少俠所說極是。不過有個過節你卻未必能知道,我向來只比劍,鬥劍,從不舞劍,更不與人對舞,是以少俠所說雖是好玩之事,我也難於從命。想舞的話,你盡可以一個人舞上一回。」

言辭客氣,卻也是拒人於千里之外。呼衍除道:「楚朋友莫非是說自己劍法太也高明,劍不輕出,出必殺人?」

楚青流道:「先師傳我劍法,是為讓我得能自立,自立之餘,若能斬奸除惡,略微有益於人世,也就別無所求。習武至今,我從未聽說崑崙劍法也能拿來舞弄。」這不啻於說崆峒派的「玲瓏劍法」可以用來舞弄。

呼衍除道:「崆峒崑崙兩派同處西域,這許多年來,誰也滅不了誰。可見鐵枝劍法與玲瓏劍法也只是並肩齊立,踏枝步輕功與不粘雪輕功也分不出誰高誰低來。我說舞劍,也並未就是輕看了鐵枝劍法,楚少俠太也多心了。」

楚青流道:「先師教導我說,崑崙派歷代祖師,無一人說過要滅了崆峒派。只是說,二派同處天西,立足圖存不易,合則兩利,不合則兩傷。莫大俠,你們崆峒派原來早就有心要滅了崑崙派?」

莫出英忙道:「斷然不會有這種事,崆峒、崑崙兩派素來交好,這事無人不知。中原這點地方,都還能有千家百派,西邊如此廣大,還容不下咱們兩家麼?」

楚青流道:「還是莫大俠見事明白。到江陵三妹家來,我就破一回例,呼衍兄,你舞一回玲瓏劍法,我也舞一回鐵枝劍法。對舞之說,我斷然不能從命。」

水幽藍道:「除兒,都是自家人,動刀動劍的很不好看,各練各的也好,大夥也都能看得清楚明白些。過些日子你們熟識了,那時再試招,聽姨媽的話。」轉身命人取劍。

水幽藍崆峒派出身,家中不缺崆峒派那種細短柔劍,家人拿過數把劍,長短輕重全有。呼衍除挑了一把走到院中,眾人或是飲干一杯酒,或是直接起身來到廊下,看這個崆峒派的後起之秀究竟身手如何。

這處院落只是個起居處所,並不處辦公事,是以院中高搭葡萄架。呼衍除來到棚底蔭涼處,略微收收衣襟,向眾人躬身行過禮,舞起劍來。

起初十來招還算中規中矩,並無多少出奇之處。使到第十六招,呼衍除內力凝於劍鋒,細柔劍刃登時化為鐵棒一般直。待眾人都看清楚明白,手腕回扭,將劍鋒指向己身,斜斜插向自己左肩。

崆峒派用劍雖短,也長過二尺五寸,倒持插向已身,就算手臂再長些,也無多少騰挪餘地,莫非他要先穿透已身再求傷敵?這種打法,夠慘夠烈,至精至巧,卻又何必演示,又怎能演示?

呼衍除身形斜轉,擋開眾人目光,似乎不想讓眾人見到劍鋒入肉。他用足用實勁力,眾人就算立時衝上攔阻也已嫌晚。正在著急,忽見劍身已從呼衍除左肩上頭穿出,卻看不到劍柄人手。

劍身既短,這一手對身後偷襲之人實在並無多少威懾,卻也盡顯崆峒劍法的詭變多奇。

使完這一招,呼衍除不再弄險,老老實實又使了二三十招,轉身回到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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