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飯店,最怕的是砸招牌。不光我,整個餐飲行當都怕砸招牌,而招牌和口碑,則才是飯店經營的靈魂。

積累口碑需要幾年甚至十幾年,打金字招牌,需要十五六年甚至一代人,而那些享譽一地的老字號,則至少需要三代人以上的經營和努力。

也因此吧,據趙水荷說,五臟廟的火工語中,管三代以上經營的老字號叫「銀杏樹」,意思就是老字號店面就像銀杏樹一樣生長緩慢,爺爺種樹,直到孫子輩分,才能吃到果子。

我這個人閱歷淺,沒吃過銀杏,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但我清楚,我這間「霍記煮魚」,恐怕是成不了「銀杏樹」的。

自飯店的魚菜接二連三出現問題之後,已經讓我的新老主顧們產生了信任崩潰,在一傳十十傳百的蝴蝶效應之下,我這飯店很快就無人問津了,每天除了點偶爾路過的農民和背包客,真的沒什麼客源。

質監局罰款,再加上生意慘澹經營,半個多月後,哥們實在堅持不下去了,於是我在資金鍊徹底斷裂之前,散盡了最後一點積財,湊集了最後一點流動資金維持,又打點走了多餘的夥計服務員,好節約一些成本。

但我知道,即使這樣,如果飯店客流沒有明顯的改善,也是杯水車薪的。

那個時候,我心情低落到了極點。

出師不利,又出師又不利,再出師還不利,這個因陰五甲而起的連串霉運簡直如一盤流沙一般讓我越陷越深,越掙扎越陷。

絕望,無助,傷心,但沒有用,因為我知道自己的招牌砸了,卻不會有一個客人,和同行來同情你。

這就是餐飲行當最為血淋淋的現實。

散夥飯結束後的那一天晚上,我獨自一人坐在空蕩蕩的餐廳中,整個人都是木的。心中煩悶,卻又無處發泄,只能對著我那塊煮魚的招牌,默然盯著。

這個時候,趙海鵬從後廚走了出來,他坐在我的對面,看著我道:「霍老闆,想什麼呢?」

我搖了搖頭道:「趙哥,別叫我老闆了,我比你小,你叫我老三子把,我聽著高興一點兒。」

我叫霍三思,「老三子」是家裡最親近人對我的稱呼,趙海鵬數次救過我的命,我自然不會把他當外人看。

鵬聽完我的話後,會意的點了點頭。隨後改口道:「老三,現在這個情況,你的拿個主意。你是老闆,是主心骨,你要是消沉了,飯店就真的完了。」

趙的話在理,但此時我心如亂麻,也實在想不出什麼來。

也因此,我有些絕望的對趙海鵬說道:「趙哥,你們五臟廟不是會『食咒』麼?能不能想一個讓飯店經營轉好的咒來,讓大家緩解一下。」

趙看著我的臉色,搖頭道:「老三,你不能總靠我,你是老闆,你要負責……」

聽著趙海鵬的話,我心中反而感覺無比憋屈。

因為我是老闆,貓妖索陰五甲命的時候還要捎帶上我!因為我是老闆,趙水荷和趙海鵬鬥氣,也要捎帶上我。也因為我是老闆,公檢法罰款的時候還要捎帶上我。

可,我什麼也沒幹呀!我僅僅是像一個普通人那樣工作生活……我沒得罪任何人,卻被那些陰邪和精怪玩的幾乎喪命。

我冤不冤嘛!

因為突然感覺自己像竇娥,所以我的臉色刷的一下塌了下去,難堪至極。

看我不說話,趙海鵬也不催促我什麼,他反而坐在我身邊,和我嘮起了家常。

趙首先開口,問我道:「老三,你知道我為什麼幫你擋煞麼?」

我想都沒想,頃刻回答道:「如果我沒猜錯,你欠陰五甲大人情,根據五臟廟『三律三嚴四不准』的第一條,你得有恩必報,所以接到陰五甲給你的火工語書信,你才來幫我。」

「沒錯,可你知道我欠陰五甲什麼人情麼?」趙海鵬嚴肅的說。

我搖頭,自然是不知道的。

趙海鵬告訴我道:「陰五甲這個人以前五毒俱全,吃喝嫖賭,年輕的時候還抽大煙……」

說著話,趙海鵬陷入了回憶。

原來,這魯南趙家以前是廚師世家,挺有錢,但是在幾十年前遭了「人」災,趙海鵬的親爹「趙德廣」被自己兄弟欺騙,誤犯了走私大罪,判刑入監獄,最後居然死在了裡邊。

經過那次災禍之後,趙家從此一蹶不振,經濟情況雪上加霜。

那個時候的趙家困難到什麼地步呢?具趙海鵬說,他哥哥當初為了生計,揣著三個燒餅,背著十歲的趙海鵬在魯南的山區里一走十個鐘頭,跑到縣城打工,腳都發紫起黑泡了,只為了省一塊五的汽車票錢。

在後來,趙家兄弟於機緣巧合之下,找到了陰五甲於濟南經營的飯店,開始給他當學徒工。

那個時候的陰五甲,已經因為好賭成性,混的很慘了,黑漆漆的小店只賣幾樣普通的川菜,對趙海鵬的態度也極其惡略,不是打,就是罵。

艱苦環境下,趙海鵬自然對這個飯店老闆沒有好印象,私下裡用火工語罵他「猴子老太太」。

先前說過,「老太太」是火工語中對老闆的稱呼,猴子則是形容一個人無賴,如猴子般頑劣,同時猴子又叫猢猻,在五臟廟中,還有些「孫子」的貶義。

這一句看似不經意的稱呼,其實浸透著趙海鵬對陰五甲深深的鄙視和厭惡。

就這樣,在趙海鵬的極端厭惡中,趙家兄弟在陰五甲那裡半師半工,乾了很長時間的打荷和水台廚子,期間趙海鵬對陰五甲的討厭與日俱增。

那些年月,趙海鵬的哥哥每天忙於生計,在陰五甲的壓榨下沒有多餘的時間照顧弟弟,也因此,年輕氣盛的趙海鵬漸漸走上了歪路。

後來,趙和濟南城裡的小太保混在了一起,整天喊打喊殺,拜大哥,搶地盤。

這樣的年輕人,正值青春叛逆期,因此很容易被那些老混子利用,進而走向一去不回頭的黑路。

而趙海鵬,就險些落入那樣的深淵。

有一次火拚,趙的大哥一敗塗地,大哥不服氣,就鼓動趙海鵬去對方大哥家砍了他家的兒子,結果趙下手太狠,搞得那小子重度傷殘不說,還切下了人家的「小弟弟」,讓這位平日裡飛揚跋扈的太子,一下變成了太監。

有這一刀,對方大哥自然不幹,那大哥帶著一百多號弟兄,氣勢洶洶的殺奔趙家的住處,趙海鵬被人家追了三條街,最後躲在陰五甲的飯店裡不敢出來。

這件事,和陰五甲沒有一毛錢關係,他完全可以把趙海鵬交出來了事,但這位五臟廟出身的飯店老闆,卻義無反顧要保自己夥計,又或者徒弟的命。

於是,濟南城裡出現了精彩的一幕,一個年近五十的花甲老頭,頭纏SC人特有的白色手巾布,拿著一把菜刀,護住一個毛頭小子,和百十個手拿砍刀,釘子棍甚至短獵槍的彪形大漢對質著。

老爺子精神矍鑠,身手威武,在撂倒兩三個不長眼的廢物之後,點名要見對方大哥,還說「趙海鵬是我川菜白龍殿下的夥計,說什麼我也得保他。」

老爺子氣勢逼人,嚇得混子們連連後退,最後把大哥招了出來。

那大哥一見老頭子拚命的架勢,也知道不好對付,於是故意出難題道:「我放了姓趙的可以,可他砍了我兒子三刀,還壞了我兒子的命根,這比帳,如果你能替他還,我就放了他!」

這句話,純粹是地痞大哥故意刁難陰五甲的,可誰都沒想到這老頭子氣性大,直接就……應承了。

陰五甲一個「好」字出口,緊接著回刀向己,先砍了自己三刀,又脫下褲子,將自己褲襠里的一個睪(和諧)丸,……挖了出來。

一下子,場面安靜了。

陰老爺子氣喘吁吁,將血淋淋的蛋子拿在手裡,邁著步子走向混子老大,他每走一步路,都帶著褲襠里噴出一股鮮血,直到將捧著蛋子的血手遞給混子大哥,才開口道:「這回……行了麼?」

混子大哥也就是個混子,根本沒法和重情重義,洪門出身的五臟廟廚子相提並論。

那大哥看著如此血腥的場面,當時就嚇傻了,一個屁滾尿流匆忙跑開,也帶著他的手下四散奔逃。

在之後,陰五甲昏迷住院,差點丟命。

陰五甲醒來之後,趙拉著陰的手,連問這是為啥?為啥他要救他?還替他擋刀。

本以為陰會說出什麼大道理來,可沒想到陰五甲只是簡單的不能再簡單的回答道:「我是五臟廟的人,咱五臟廟的老闆得講就情義……當廚子和當老闆的情義不一樣,我飯店的夥計,我的照著,而且你還是個孩子,沒了命根,你這輩子就完了……」

在之後,陰五甲知道趙海鵬在濟南混不下去的,於是又幫趙海鵬託了關係,讓他去南方,當兵躲禍……

說至此,趙海鵬和我的心情有些澎湃。我從沒想過,那個看上去有些膽小怕事的陰五甲曾經干過這樣兩肋插刀的壯事,更沒想到趙海鵬也曾經有過如此不堪的一段經歷。

與此同時,陰老爺子那平靜的言語,始終次迴蕩在我的耳邊……

「當廚子和當老闆的情義不一樣,我的夥計,我的照著……」

我做不到陰老爺子自殘的地步,但趙海鵬卻可以為了「報償」,為我把命賭上!

我感覺羞愧難當。

沉默片刻後,我抖抖肩膀,強迫自己振奮起來。

我突然明白,像陰老爺子那樣挑起大梁,帶領大家走出困境,是我最大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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