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第一次?」孫羿湊上來了,好奇地問。餘罪附耳一句,孫羿哈哈大笑了,笑得滑鼠渾身不自在,回手拽著孫羿訓他笑什麼。孫羿就說了:「你太落伍了……嗨……」

起飛了,這個話題斷了,直衝雲霄的航班載著離家半年的餘罪,他現在感到了一絲留戀,似乎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如今在這種感覺里又有些歸心似箭。他現在很想家,很想學校,想回家像以前一樣睡上幾天懶覺,還想再和以前那樣回學校和宿舍的那幫狐朋狗友踢踢球、喝喝酒,瞅哪個學校的學生不順眼,結夥揍他們一頓去。那頹廢的生活此時想起來,真是如同天堂啊。

「起來,坐我那兒。」

飛機剛飛平穩,有人說話了,是林宇婧。她拉起孫羿讓他去坐自己的位置,孫羿不願意和後面的杜立才坐一塊,卻哪知禁毒局這位警姐的臂力不是蓋的,自己強行被趕到後兩排。林宇婧一屁股坐到孫羿的位置,又拽著舷窗邊的滑鼠,命令道:「去後邊自己找個座位。」

「啊?不能這樣吧?當我不存在不就行了。」滑鼠不悅了。

「保密條例,不該聽的不聽,不該問的不問,你真想聽,聽完下飛機還得集中學習一周啊。」林宇婧道。一聽這個,滑鼠趕緊起身走了,生怕又像在濱海那樣,被關在房間裡來回背條例。

搞定滑鼠,林宇婧看了異樣的餘罪一眼,故意說道:「看什麼看?長脾氣了啊。」

「你是跟我說公事,還是說私事?」餘罪問,表情很平靜。從見傅國生回來,餘罪若干天都提不起精神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公事,杜組長讓我問問你,有沒有興趣到禁毒局,有的話,可以破格錄取。」林宇婧道。這個工作不是一般人想干就能幹了的,一般的招聘除了對口的大專院校,就是武警、特警退役的人員,最起碼很少直接招聘本省警校學員,這一次算是破天荒了。

「老杜?招我?」餘罪笑了。

「別對杜組有成見,他是面冷心熱。」林宇婧解釋道。

「不去。」餘罪直接回絕了,不是一般的堅決。林宇婧用異樣的眼光看著他,問道:「你可想好了,禁毒局的待遇可比普通警員高很多,每年擠破腦袋的大專院校畢業生多了去了,就那我們都不一定要。」

「不去就不去,廢什麼話?每天看老杜那臉,我都得少活好幾年。」餘罪道,仍然是堅決回絕。

林宇婧納悶,一般在大案告破的時候,每個人的心情都會很好,這個論功行賞的時候,很多人都會升職。然而餘罪這位同志連警籍都是火線加入的,本來她以為要入特勤籍,可沒想到許處長居然捨得放人,給杜立才提了這麼個建議。別說餘罪不樂意,杜組長還不樂意呢。

「那你準備幹什麼?」林宇婧問。看餘罪的表情,不像破大案的,倒像犯了案的,好不懊喪。

「回泰陽,當個派出所所長啥的,不挺好?」餘罪突然道。林宇婧一愣,餘罪自降身份又補充道,「副所長也行,指導員也罷,這個要求不高吧。」

「不高,不過地方和省城不是一個概念,有空降公安局長的,可沒有空降派出所所長的,總不能省廳往泰陽派個派出所副所長吧?」林宇婧笑了。再怎麼說餘罪還是個警盲,不太懂警務,警銜和職位很多時候都是兩張皮。

餘罪不屑了,重重強調道:「那我當個片警,總行吧?穿上三級警司服,嚇唬嚇唬我們家門口那些土鱉。」

林宇婧愣了,然後笑得渾身直顫。笑了半天,睜開眼時,餘罪眼巴巴瞧著她,於是她明白了,這不是開玩笑,這就是余英雄的理想。餘罪哼了哼,側過臉不理她了。

「嗨,別生氣啊……你這個理想恐怕實現不了了。」林宇婧道。

「為什麼?」餘罪問。

「你是榮立一等功集體出去的人物,你覺得能讓你當片警去?」林宇婧反問道。

「我不向組織伸手,不提要求,自降身份都不許?」餘罪道。

林宇婧哭笑不得了,半天才反應過來,這傢伙還沒脫出警校生的胚子,是真不懂,就從簡單的開始問了:「許處沒和你交流過?」

「交流什麼?」

「你選擇方向除了禁毒局、省廳直屬的特勤中隊以及繼續深造,可能沒有其他選擇,刑警隊都供不起你這尊大神了。」

「哦,那你說,我不是一般人了啊。那這深造是幹什麼?」

「就是到特警隊進行體能、技能訓練,或者到高等警官類大學學習。」

「不去,再念書都念傻了。」

「那你……好像沒地方去了。」

「活人能讓尿憋死,此行你知道我最大的收穫是什麼?」

「是什麼?」

「就是學會了當一個不被尿憋死的活人,我琢磨著就我這水平,還真不應該去掙警察那點工資,簡單地講,你看海邊那些走私戶,一個小舢板就養家餬口,一輛小貨廂就發家致富,其實機會多得很啊。咱以前什麼都不缺,就是缺乏發現這些機會的眼光……」

林宇婧愣了,她不知道這傢伙是吐露心聲,還是故意說怪話,當餘罪賊賊的眼光看向她,她明白這傢伙純屬故意,於是她也故意說道:「好,那恭喜未來的余富翁找到發財門路啊,不過你要作姦犯科,將來被滑鼠或者孫羿抓住,哎喲,那得多丟人啊。」

餘罪笑了,這一趟濱海之行,讓自己變得洒脫了點,最起碼不為就業什麼的發愁了。林宇婧卻是有點可惜,她本以為,餘罪會欣然而往的,畢竟禁毒局也是省城數得著的好單位,看餘罪心思根本不在這個上面,她胳膊動了動餘罪,換著話題道:「公事完了,該私事了,有點私事得和你說清楚。」

「你是指什麼私事,咱們兩清了啊。」餘罪趕緊說道。

林宇婧嫣然一笑,一抿嘴時,腮上飛紅,露出兩個好看的小酒窩,看得餘罪愣了下,其實他很不願意兩清,實在是怕這妞不談風月論拳腳,那他的贏面太小。他像被林宇婧的眼光電了一下子,趕緊側頭,這樣子讓林宇婧覺得好笑了,笑道:「那天騙你走……我知道你不太願意去見傅國生。」

「那算什麼,你就不說話,人家下命令,我不照樣得去?哎,都說天網恢恢,其實咱們身上也有一張網,你脫不出去。」餘罪感慨道。不過聽出來了,對林宇婧並沒有什麼意見。林宇婧掏著上衣口袋,握著拳頭伸到餘罪面前,眉色一挑,笑著問:「猜,這是什麼?」

「我要眼睛能透視,絕對不看你這裡。」餘罪笑著一指她的拳頭,但眼光卻賊賊地看向林宇婧的臉,然後視線下移。這飛機上肯定沒有林宇婧發飆的地方,餘罪做個誇張動作,像故意刺激林宇婧一般。

「那你應該練習好透視功能,然後再看這裡。」林宇婧笑著,把餘罪的腦袋推到一邊,然後手移了移,「唰」地一下亮了出來。餘罪這回是真的愕然一驚,不解地看著林宇婧。

是個香煙的過濾嘴,他嚴重懷疑是那天塞到林宇婧胸前的那個。

「教教我怎麼玩,反正你也閒著。」林宇婧像是找話題。餘罪捻起了過濾嘴,笑道:「把戲拆穿不值錢了,就像犯罪團伙一樣,你偵破了案子才發現,就那麼回事……我教你,我拍手的時候,其實過濾嘴並沒有消失,而是夾在我的指縫中,但我向你亮的是手心,看!」

一拍一亮,反手時,過濾嘴夾在指縫下面,技法果真很不值錢,手熟而已。林宇婧饒有興致地學了幾下,不過手不夠快,餘罪明顯發現林宇婧的手被長年訓練摧殘了,拳面是平的,骨節畸形了,估計是打沙包打的。他看著那手,心疼了片刻,教著要領,不一會兒林宇婧居然學得像模像樣了。這招學完,林宇婧又想起來了什麼似的,指著自己的胸前扣子道:「那天你是不是解了我一個扣子?」

「呵呵,你記性倒好……這也想學?」餘罪啞然失笑了。再一示範時,那手指簡直奪光掠影,不管林宇婧怎麼防備,第一個扣子總被解開。餘罪笑著道:「告訴你啊,這是在看守所一老賊教我的,那可是行竊十幾年的老手,他只要挨著你,你身上就得丟東西……」

「不相信。」林宇婧覺得餘罪有點吹牛了。

「嘿嘿,我知道你不相信,所以你身上的東西已經丟了。」餘罪得意道。

林宇婧一驚,趕緊摸口袋,然後臉「唰」地紅了,瞪著餘罪。餘罪得意得把剛剛從林宇婧身上偷到的東西遞給她,一亮出來他也臉紅了,是一個疊得四四方方的衛生巾。他苦著臉給林宇婧塞進口袋,捂著前額,第一次老臉泛紅道:「對不起啊,不知道你親戚來了。」

「真不要臉……給你,喜歡就拿上玩吧。」林宇婧倒大方了,把那玩意兒往餘罪口袋一塞,紅著臉跑了。餘罪趕緊塞進口袋深處,生怕被同學發現。

回頭時,滑鼠回來了,剛一坐下就直罵餘罪道:「他媽的這叫什麼事,你們坐這兒互摸,我站那兒腿直哆嗦……太不把我當兄弟了,說,你摸人家哪兒了?大紅個臉就回去了。」

「我沒摸著。」餘罪很嚴肅而誠實地說道。

「那你這麼緊張,她摸你哪兒了?」

餘罪一捋袖子,按住滑鼠,直接用拳頭回答了。

杜立才看到餘罪站起身來,還以為他有什麼事,卻不料是按著嚴德標在打,旁邊不少旅客都在笑。這個學員,真讓他大失所望,即便是辦了件案子,仍然讓他很失望。他更沒有注意到,身旁的林宇婧臉紅了一片,像藏著秘密怕被組長發覺一般,一路直到降落都一言未發。

世界,只需要兩個小時就能改頭換面。當看到起伏山巒如蒼勁的水墨畫線條綿延在機身下方,當看到熟悉的城市輪廓出現在視線之中,當北方的乾燥代替了已經熟悉的潮熱,那種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覺,就像近鄉情怯一樣,格外地清晰。

許平秋因為本省省廳觀摩會滯留在濱海市,歸程只有這一撥參案人員。出了機場各人上了來接的警車,林宇婧有點留戀地看了上專車的餘罪和嚴德標一眼,卻不料正和餘罪的眼光碰觸到一起,她慌亂地躲開了,餘罪有點失望地移開了,所有的一切,在今天以後,怕是都會放在記憶中。

回家了,頭回感覺到國家的人待遇就是不一樣,省廳派出的警車直把餘罪送到泰陽家門口,司機像接了一個重要任務一般,從頭到尾一句話都沒說,下車就走人,繼續送嚴德標回家。走的時候是冰天雪地,回來的時候已經是綠色濃郁,開心果園的門口已經擺上了大西瓜。餘罪剛到門口就聽到了熟悉的聲音,是老爸在和幾個肥婆討價還價。

「哎喲我說大姐,我們這兒當然比外面地攤上貴了,咱這東西綠色環保,純天然的,絕對沒打任何激素……真的,不騙你,草莓個小才好吃,那外面一個一個長得跟西紅柿一樣,全是轉基因的玩意兒……好咧,您挑,放心任挑任揀……」

不用懷疑,這是賣剩下的水果,又被老爸忽悠出去了。餘罪笑吟吟地站在門口,等著余滿塘不經意看到時,歡喜得一個趔趄奔上來,卻被兒子抱了起來。他欣喜若狂地拽著兒子的腮幫子,哈哈大笑著,跟不相識的顧客得意道:「瞧,我兒子,警察!我兒子是警察,怎麼能騙你?不說了,買一斤送半斤,今兒我高興,哈哈!兒子,怎麼回來也不給爸打個電話?嗨,臭小子怎麼黑成這樣了,洗煤了還是撿炭了,哈哈……」

這份熱情讓餘罪幸福得醉了,老爸也高興壞了,叫幫工去買了幾件啤酒,幾道小菜,沒打烊就叫著左鄰右室的商販們在街邊支開桌,吆五喝六地給兒子接風洗塵。酒量不大的爺倆一個德性,喝到半截就都鑽桌底了。第二天爺倆醒來時,你問我,我問你,都不知道咋回家的……

久別重逢

叮鈴鈴的電話響了幾遍,餘罪翻著身,從宿醉的狀態醒過來,不耐煩地喂了聲,聽到了裡面焦急的聲音:「餘罪,你的電話怎麼好幾天都打不通?」

「誰呀?說話這麼沖。」餘罪迷迷糊糊道。

「我,歐陽擎天。」對方道。

餘罪稍微清醒些道:「哦,班長啊,你說。」

「明天畢業典禮,全體參加,怎麼聯繫了幾天聯繫不上你?我通知到了啊,來不來隨你。」班長在電話里道著,說完便掛了。

餘罪磨蹭著下了床,口乾舌燥的,穿著短褲下樓在屋子裡亂翻了一通。家裡解渴的東西不缺,一會兒出來,他嘴裡啃著個蘋果,懷裡抱著小西瓜,剛出來便看到老爸回來了。余滿塘一看兒子這德性,不入眼了,張嘴訓著:「你多大了,快娶媳婦的人了,還光著屁股亂跑……也不怕鄰居笑話。」

餘罪嘿嘿傻樂了,不是怕鄰居笑話,而是老爸身後跟進來的賀阿姨笑了。每每有賀阿姨在,餘罪總得扮個乖樣襯托老爸的威風,他趕緊往樓上跑,邊跑邊道:「爸我今天走了啊,明天畢業典禮,我拿畢業證去。」

「哦,知道了。」余滿塘道,不過又一下想起什麼來了似的問著兒子,「余兒啊,你單位有指望沒有,是在省城還是回來?外面待了大半年,我咋越覺得你沒譜了呢?」

此番回來,除了吃喝玩樂,啥也沒說。小余心裡有事,可老余就覺得心裡沒譜了,餘罪在房間裡回道:「沒事,爸,你甭操心了,好幾個單位搶著要我呢。」

這話說得,讓老余聽得不相信了,回頭對賀敏芝笑著道:「我這兒子呀,連吹牛都比他爹吹得大……我估摸著呀,這畢業回來,沒個十萬八萬上不了班。敏芝,丫丫考得咋樣?」

「能怎麼樣,她媽就是賣水果的,能聰明到哪兒?」賀敏芝明顯搪塞,不想談及此事。兩人把成筐的蘋果、蜜橘往車上搬,一會兒餘罪下來幫忙了,要走時余滿塘才想起來什麼,掏著胸前掛著的錢包,要給兒子路費,卻不料餘罪推拒道:「爸,小看我不是?給個幾百打發,不要,我有。」

「嗨,這事我就弄不明白了,你們在外面集訓什麼的,還掙錢?」余滿塘不相信還有這等好事。可這種事餘罪給父親解釋不清,他攬著老爸道:「爸,你不懂,那是封閉式集訓,就算有錢也沒地方花去,您上次給我的錢我一毛錢也沒花出去。」

「不對,沒地方花正常,那錢還能多了?」余滿塘警惕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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