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都笑了,或許很多人在事業上總是要被這樣那樣的生活問題困擾著,那種極度純粹的精神已經瀕臨絕跡了。司機看史清淮的表情,恐怕知道事情不順利,他寬心地說:「史科長啊,您太認真了,有些事不能太較真。」

「我不較真,我是比較灰心……去東陽分局,完了咱們就回省廳。」史清淮道。

散布在全市各個角落的警務單位,用一天的時間都走不完。不過越走越心涼,史清淮倒沒什麼心勁了,就近選了處地方。這裡有許處長推薦的人選,履歷看過,叫嚴德標,學歷有點差了,省警校畢業的,工作經歷實在勉強,反扒隊任過職,現在在分局治安科,這些明顯都是和小蟊賊打交道的警員,根本不是史清淮最初篩選的對象。

分局沒找著人,說是出警去了。電話聯繫他說回不來,還是治安科看在省廳來人的面子上,讓他務必馬上回來。等了好久對方終於回來時,已經是兩個小時以後的事了,史清淮已經走了,嚴德標同志被科長叫住訓了一頓。

沒辦法呀,嚴德標同志中午就喝多了,下午怕糾風的查到,不敢來上班啊。

這時候史清淮已經回省廳了,他整理著已經走訪過的人,鬱悶了好一陣子。梳理著一堆資料的時候,他翻到餘罪的簡歷,停頓了下,又找出以前的筆記對比著看了看。

參加過數次聯合行動,去年他辦的盜竊耕牛案還上過刑偵論壇,細細揣摩,這倒是一位很好的人選,儘管學歷起點低了點,可經驗已經相當豐富了。他找著聯繫方式,開始了第一次接觸:「喂……您是餘罪同志嗎?」

終於通了,以前聯繫過幾次所里,都沒有聯繫上。

「是啊,您是……」

「我是省廳犯罪心理研究室的史清淮,我們曾經見過。」

「哦,想起來了,你去我們學校招過人。」

「呵呵,兩年多前的事了,還記得啊……」

「當然記得,史科長,有事嗎?」

「有這樣個事,我想徵求一下你個人的意見……」

史清淮簡練地把情況一講,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史清淮問道:「怎麼樣?餘罪同志,如果你有興趣的話,我們可以抽時間當面聊聊。」

「我……沒興趣。」

「沒有?等等,餘罪同志,你可是刑事偵查上冒出來的新星啊,我剛知道,去年古寨縣的幾起舊案你也參與偵破了,這可是一個能讓你一展抱負的機會啊……如果這個計劃能付諸行動,而且在實踐中取得一定效果的話,對你以後的個人發展肯定會有幫助的。」

「我真沒興趣,不但對您的計劃沒興趣,對刑警工作都沒興趣……對不起啊,史科長,我有事了,之後有空聊……要不算了,不用聊了……」

電話扣了,史清淮即便再有涵養,也被氣得拍桌子。堂堂的省廳心理研究室的主任科長,從早到晚,碰了一鼻子灰……

情濃愛烈

餘罪機械地把手機裝回兜里,眼珠子一動不動,像盯著一個重要嫌疑人一樣,哪怕一個細節都不會漏掉。

——林宇婧正從禁毒局的樓門裡出來,和一行同事搭伴,似乎在說著什麼。那軒昂的身姿、颯爽的短髮、燦爛的笑容,能激起餘罪心裡最深的回憶。

餘罪笑了,這麼久了,自己都難得看到她溫柔的一面,他嚴重懷疑警營生活早把她身上那點原本就不多的溫柔磨沒了。

可沒有溫柔的女人,又何嘗不是一道另類而驚艷的風景呢?

比如此時,餘罪就只敢遠遠等著,心裡總是脫不去那麼點自慚形穢。

這一年多了,兩人一個在鄉下,一個經常出任務,別離時長,相聚無多,他十分懷疑兩個人的關係還能維持多久。

當然,哪怕就一刻也值得珍惜。所以接到林宇婧的電話後,餘罪就趕緊從泰陽趕來了,一直在禁毒局門口等著林宇婧下班。

出門的時候那群人相互告別,林宇婧隻身出了大門口,四下張望著。餘罪手嘬在嘴裡,吹了一個響亮的口哨,然後林宇婧看到他,笑了笑,快步奔上來。

她看到了臉色紅潤,眼裡藏著壞笑的餘罪,上前相視一笑,然後很順手地攬著餘罪的肩膀直往前走。餘罪一側頭,稍有不悅地掙脫了林宇婧攬弟弟似的動作,抓著她的手,挽到自己的臂彎處,抱怨道:「應該這樣,你老是那樣會讓我很沒面子的。」

「你長這麼矮怨誰呀?」林宇婧笑道。

「怨你長太高唄。」餘罪道。

兩人互相埋怨著,笑著,邊走邊聊著。一聊到工作,餘罪拉臉了,林宇婧知道還沒下文,直斥道:「這可就有點怨你了,掛職期滿回城,誰不是四處托關係找門路,你倒好,直接在家裡休長假是吧?」

「我沒關係呀,我找誰呀?」餘罪咧著嘴道。

「找找你們原來劉隊呀,好歹人家也是分局長;馬老也行,他認識廳里領導。你就真說出來,邵萬戈他也不敢不給面子,畢竟你去年乾了幾件大事啊……沒想到居然還站到刑偵論壇上了。」林宇婧饒有興致地說著。每每餘罪總會給她帶來驚奇,可兩人相處的時候,她居然沒有發現這個人還有什麼閃光之處。

「劉隊一個分局管什麼用?馬老現在全身引退,我還真不想打擾他。邵萬戈吧,他肯定拉我壯丁,我才不幹呢。」餘罪道。

「那找找許處啊。」林宇婧道。

「拉倒吧,我怕又被他賣了,還得替他數錢呢。」餘罪心有餘悸,許平秋在他心裡一直以來就是玩人的角色。對於比他更厲害的,他總是敬而遠之。

林宇婧哭笑不得地問道:「那你究竟是怎麼想的?不想干吧,乾的還都是大活兒。別以為我不知道啊,你帶幾個鄉警就敢跨省抓殺人犯去?嚴格地講,像你這號沒經過專業訓練、沒配備武器的,知道有多危險嗎?」

「沒危險,十幾歲殺的人,跑了十幾年,早嚇破膽了……」餘罪輕描淡寫地略過那次讓他難忘的抓捕,不願再提。

林宇婧走著,不時地側頭看著餘罪,想勸,卻不知道該怎麼勸,有時候覺得他比嫌疑人還難琢磨。她突然問道:「那你就這麼掛著?」

「啊,反正又沒扣工資。」餘罪道。

林宇婧「撲哧」一聲笑了,抽回手,輕輕地在餘罪腦後扇了一下,這是在濱海就養成的一個原來顯得剽悍、後來卻顯得曖昧的動作。餘罪一捂腦袋,仍然是那副爛泥扶不上牆的傻樣子,林宇婧有點為難地道:「可能你的事還真有點麻煩,我聽馬鵬說,杜立才向我們廖局推薦了,我們廖局都沒能把你的手續要過來……」

「我就沒想來你們禁毒局,什麼破單位,一年得在外頭待十個月。」

「你想來都來不了呢。你知道你錯在哪兒?」

「不就是原來的支隊長孔慶業因為我被下課了嘛,王局跟他的關係好像不錯。」

「知道就好……不過我估計領導掛著你,也就是晾晾你,等晾得差不多,再隨便找個沒人去的破地方把你扔那兒得了……現在唯一沒有隨便扔的原因,是因為你乾了幾件大活兒,保不齊還有機會。」

「我倒希望被扔在羊頭崖得了。」

餘罪發了句牢騷,沒有怨氣是不可能的,就算再淡定的人,都接受不了不被認可,而他現在就屬於這種情況。對於羊頭崖掛職的考核都是些軟指標,一排列下來,他仍然和曾經上學一樣,泯然眾人矣,連進入幹部培訓的機會都沒拿到。

一見面就鬱悶上了,他走了幾步,突然發現只有自己一個人了,回頭時,看到了林宇婧站在原地,似嗔似怒地盯著他。他憨憨一笑,直道:「我就這樣了,難道你還指望我成第二個邵萬戈?」

「你比他強。」林宇婧踱步上來了,又攬著餘罪,鄭重道,「他只限於按部就班地履行職責,而你,有很多種不同的方式去完成目標,我不是贊同你的方式,而是很欣賞你這種思維。」

「我自己一點兒都不欣賞,坦白地講,其實我想靠古寨縣的那個案子上個台階的……不過當我真正破案的時候,才發現我自己的承受力沒有想像中那麼強,哪怕他們並不是無辜的人。」餘罪道,心結於此,自己難解。

「於是你一點功勞都沒拿?」林宇婧問道,看出他的糾結來了。

「對,成全了一個協警。不過我本來就不覺得這是我個人的功勞,個人的力量太有限了,比如我現在,都自身難保了。」餘罪自嘲道,看了林宇婧一眼,轉著話題,「別光說我啊,你呢?」

「我可沒你這麼刺頭,當然也就沒什麼糾結了,反正都是服從命令。」林宇婧道。

這是當警察最基本的要求,而餘罪自認目前為止還沒有達到,他笑了笑道:「管它呢,瞎混唄,我發誓啊,從現在開始,我就是組織的一塊板磚,領導讓搬我就搬,組織讓我拍誰,我就拍誰……絕對不越位、不胡來……」

「晚了,現在才想起來呀。」林宇婧食指一戳戳在餘罪的額頭,似乎實在不喜歡他這破罐子一直破摔的德性,甩袖而去了。餘罪愣了下,趕緊追了上去。

每每女人生氣的時候,就是需要殷勤,需要撫慰,以及需要那些不著邊際的扯淡話。在這方面,餘罪可從來都是高手。

「林姐,一起吃小肥羊涮鍋去?要不川味樓也行啊,就杏花區那家?」餘罪覥著臉道。

林宇婧作勢不理,只聽餘罪殷勤地邀著:「……那咱們幹什麼?不能老走著啊,逛街,也成……爬山也行啊,天黑了也無所謂,大不了一起走黑道。」

林宇婧知道餘罪是故意撩她,白了一眼,還是沒理他。等她把臉轉過去時,餘罪又跑到她面前了,面對著她深情地道:「這麼真情的表白,都博不了佳人一笑?不要為難我好不好,你知道我文化素質不高。」

「我可以笑,就怕有人要哭了。」林宇婧快步走著,一副無視他存在的樣子。餘罪追著繼續表白,卻不料剛一側身,額頭直接撞上交通標示的鋼筋柱了,直疼得他齜牙咧嘴。

這回林宇婧真笑了,笑得直捂肚子,回頭看著糗在原地的餘罪,催著道:「喂,繼續真情表白呀?」

餘罪這厚臉,難得有點發燒了,訕訕地走上來,一圈胳膊,一挺胸,那是邀請林宇婧挽著他的動作。林宇婧卻也不是真怒,笑著挽起他了,給他揉了揉,一對靈動的大眼盯著他,一會兒,又把目光移開了。

期待他能有什麼改變?林宇婧已經絕望了。餘罪他喜歡的仍然是那種把酒言歡、花前月下的生活。林宇婧只是有點想不通,為什麼總是陰差陽錯地,讓那些充滿著懸念、詭異和危險的謎,都在他手裡解開。

「給我說說那個偷牛案唄……杜組長參加那次論壇了,他對你的評價很高啊。」林宇婧緩過來後,好奇地問。

「你最好不要知道細節,否則你又想扇我耳光。」餘罪賤賤地一笑。林宇婧哭笑不得道:「你什麼時候才能正正經經當個警察呀,非要搞這些不黑不白的事嗎?」

「……難道你們抓到毒販,會溫柔地審問他:『親啊,你交代吧,交代了我好送你去監獄住上十幾年』?」餘罪縮著身子,蹭蹭林宇婧,以極度曖昧的口吻說著,惹得林宇婧生氣地把他推過一邊,不過一看那賤樣子,又忍不住笑了。

每每總會這樣,嚴肅的事情會被餘罪調侃成笑話,就像他總是用啼笑皆非的手段辦案一樣,林宇婧無意中總會受他影響。

走了兩公里,兩人笑逐顏開了,相攜著上了公交車。餘罪贏來的那輛專車留在古寨刑警隊了,據說是心疼養車的油錢,惹得林宇婧對他又一陣挖苦。

林宇婧回家換下了警服,沒一會兒就穿著一身米色的休閒服,從家裡跑了出來。

沉悶的生活總是需要點調節的,兩人每次相聚總是充滿著宣洩的刺激。先打車到了近郊,嘗了嘗魚頭王,吃得興高采烈,回市區又到了那條很出名的酒吧路,吆五喝六摔骰子,喝了不少調酒。那間酒吧里舞池不錯,玩得興起的林宇婧扔了杯子,扯著餘罪在舞池裡飛旋,把餘罪旋得頭昏眼花,敗下陣來。可不料這個開放的空間有的是高手,一位高個子的老外替代了餘罪的位置,和林宇婧搭成了臨時舞伴,一曲恰恰扭得全場叫好,餘罪那叫一個怒火中燒。

這個時候,林宇婧總會照顧著他的情緒,轉身拉著他,帶著餘罪施展著笨拙的舞步。不過這樣的親密除了增加笑料之外,別無他用。

餘罪倒不介意懷擁美人,接受別人羨慕嫉妒恨的眼光,只是這一次玩得這麼嗨,讓他心裡暗暗有了點疑慮。他看著喝得兩腮通紅、舞步如飛的林宇婧,又多了那麼點遺憾,是那種給不了她更好生活的遺憾。

當作為男人有這種遺憾的時候,是不是就是深愛上她的感覺?

當兩人從舞池出來時,跳得盡興的林宇婧大吼了聲,直道著好玩。看餘罪不那麼爽,她霸氣地挑挑餘罪的下巴教育著:「你得好好學學跳舞,跳舞很能釋放人的情緒。」

餘罪笑了笑,未作回答。

「陪我說說話吧……說說你在鄉下的事,是不是挺好玩,我都沒時間去一趟。」林宇婧逐漸冷靜下來,一手支頭,另一隻手隨意地攬著餘罪。

餘罪心裡驀地動了一下,笑了笑,隨意道:「有什麼說的,咱們的生活講出來,對普通人來說幾乎就是恐怖故事……要說也是一不小心就把自己陷進去了,本來就想找幾頭牛,結果追到海南,本來只想試試查十幾年的懸案,結果差點淹到河裡……現在想想都後怕。」

「你太情緒化了,這個職業天職就是服從,你總想標新立異,能不碰壁嗎?」林宇婧嗔怪地道。

說到此處卻是餘罪有點難為情了,工作一直懸著,就算他不在乎,可關心的人在乎著,總讓他有點尷尬的感覺。現在自己或許能體會到馬老的那種境界了,那是把一切身外之事都置之不理的境界,他明顯還有差距。

看餘罪若有所思,林宇婧眉睫眨眨,突然輕聲道:「我也給你講個恐怖故事怎麼樣?」

「好啊。」餘罪隨口應道。

「你不害怕?」林宇婧手放開了,喝了口酒,嚴肅地說道。

「我怕人,不怕鬼。」餘罪笑道。

「那好,我給你講啊……」林宇婧坐正了,很正色地看著餘罪,慢慢地說了句,「我懷孕了。」

「什麼?」餘罪驚得一哆嗦,站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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