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年僅十九歲,在4S店屬於入門的技工,月薪不到兩千,也只能幹點洗車打蠟換機油的雜活,似乎離想像中的目標嫌疑人差得太遠。餘罪沉吟地片刻道:「肯定不是因為偷機油抓你……是因為有人在車上做了手腳,導致車主死亡,這算不算大事?」

「啊?」

「那輛車的保養是你做的。」

「啊?」

「就在七月十四號,一周前。」

「不可能吧?」

「監控里留下了你的工作場景,只有你接觸那輛車,你說不懷疑你,懷疑誰呀?」

「啊……」

詳細的案情是不能透露給外人的,包括嫌疑人,不過餘罪張口就來這麼多假話,倒是讓肖夢琪嘆為觀止,特別是他講假話的時候,嚴肅得像在說一種神聖的事,要不是知道案情,肖夢琪恐怕自己也會選擇相信。

不過這話仍然無效,就是把嫌疑人嚇得更傻而已――吐著舌頭,縮不回去。

餘罪看看滑鼠,滑鼠搖搖頭,知道目標不是他,心理素質差到這個程度,估計也就個蟊賊的水平。

餘罪示意了下,滑鼠起身倒了杯水,給他放桌上,這傢伙現在手抖得厲害,根本拿不起水杯來,餘罪看火候差不多了,又輕聲問著:「問題肯定出在你們4S店,你經手的那輛車被人做了手腳……幫我想出是誰做的。」

「我、我不知道啊。」侯波快哭了。

「除了你,誰還能接觸到客戶的車?」餘罪問。

「都能接觸到啊。」侯波道。

交車後,車主會在休息室等候,往往需要等候30分鐘左右,那麼這個時間裡,除了技工,還會有人接觸到嗎?

餘罪又問著:「不是普通的接觸,需要正常打開車前蓋……也許他在你們場區監控覆蓋不到的地方,他打開了,很快地做個手腳……除了你,有人能打開嗎?」

「哎,對對對……有有有……」嫌疑人激動了。

餘罪不吭聲了,只見嫌疑人使勁抿著嘴,憋出來了:「接車員……王王王……王成。」

「怎麼接觸的,詳細講一下。」餘罪道。

「一般客戶就在進門的時候交車……有些客人很挑剔的,接上車後,接車員必須在座位上、腳下放好墊子,然後套上把套,才把車開到車間的外面等著……要是車多的話,還得排隊……就在北邊,玻璃裡面看不到。」嫌疑人激動道,似乎找到一個可以替罪的人了。

「如果他在後面打開車前蓋,也沒人看到了?」餘罪問。

「啊……對,以前就有個接車員,偷客人東西,被老闆炒了。」嫌疑人道。

餘罪看了肖夢琪一眼,肖夢琪有點兒震驚,雖然仍保留著一絲懷疑,不過這的確是一個可能性很大的發現。

「那這個王成,到你們店裡的時間不足半年,甚至更短。對嗎?」餘罪問。

「啊,對呀……兩個多月。」嫌疑人脫口而出。

「他不是本地人吧?」餘罪隨意問。

「不是啊,你咋知道?」嫌疑人愣了,反問了句,馬上又清楚,「哦,你是警察嘛。」

這個時候,肖夢琪的眼睛瞪大了一圈,幾乎所有事實都契合餘罪的判斷了,只不過是目標錯位了一下而已。那種呼之欲出的感覺讓她憋得難受,突然插進來一句:「他是不是七月十七日以後,消失了?」

「沒消失啊。」嫌疑人道,肖夢琪一愣,卻不料嫌疑人像挑逗一樣又來一句,「他請假了,好像是他爹呀還是媽死了,走了好幾天了,現在都是老宋替他的班。」

「就是他!」餘罪一拍桌子,心裡憋的那口氣終於出來了。

沒錯,當現實和依據案情的推測大部分吻合時,這條線索的價值自不用說,指揮中心那些還守著崗位的同事,聽到此處,都扯著嗓子喊:「頭兒,有重大發現!還有一個漏了的!」

史清淮從外面奔進來,一室技偵都圍上來了,那個峰迴路轉的變化讓眾人大氣不敢稍出。嚴絲合縫地契合到對嫌疑人的描述時,史清淮興奮地命令道:「查這個王成。」

案情被迅速反映到總隊,在市裡,離4S店最近的外勤組又一次奔赴車間,提取到了侯波交代的這個「接車員」的肖像和登記資料。

果然一查就是假的,外勤組飛撲他所在的住址,早已經人去樓空。

不過這也恰恰證明了一件事――第一例重大作案嫌疑人已經浮出水面。

餘罪輕輕掩上了門,走的時候還安慰了侯波幾句,說沒大事,就算偷過機油,有這麼重大的立功表現,肯定也會從寬處理。那哥們兒倒是挺感激,畢竟不用給那些罪名頂缸了。

「滑鼠,晚上去你家吃飯?」餘罪問。

「吃個毛呀,以後戒吃戒喝,勒緊褲帶還債。」滑鼠道。

兩人就像故意說給肖夢琪聽似的,肖夢琪訕訕跟著,半晌道:「咱們一起再想想辦法。」

「謝謝啊,領導。你得另找人了,咱們要散夥了。」餘罪笑了笑道,那表情雲淡風輕,讓肖夢琪極其難堪。剛走不遠,她正思忖著怎麼勸勸他們,卻看到了從樓里奔出來的一群人。

這裡是直連指揮中心的,審訊的過程會被記錄,她知道以那些技偵的速度,應該已經查到王成的下落了。史清淮緊張兮兮地奔上來時,餘罪道:「別告訴我結果,這個人的身份絕對是假的,查不到。」

「對,假的,查不到,不過得到了他完整的體貌特徵,他跑不了……馬上就要被列為一號嫌疑人了。」史清淮興奮道,突然覺得不對勁了,因為剛剛正是他宣布的停職。餘罪笑了,只聽史清淮小聲道,「你們等一等……這個命令很快就會改的。」

「如果沒有線索,這個命令就不會改嘍?」餘罪道。

話裡帶刺,聽得史清淮沒來由地難堪。餘罪慢慢地掏著口袋,拿出了自己的證件,同時要過滑鼠的,往史清淮手裡一放,很嚴肅道:「我服從命令……我惹的事我自己負責,不過如果你有興趣可以問問上面,4S店排查過兩次,兩次錯失重大線索,這個責任也應該有人來負吧?」說罷手一勾,和滑鼠都大搖大擺地走了。

史清淮和肖夢琪愣在原地,難堪地接受著其他警員質疑的眼光,兩人像做了錯事一般,低著頭,快步走進樓里。俞峰看著餘罪和滑鼠勾肩搭背離去的樣子,不禁感慨道:「哇,太帥了,我也不幹了。」

說著就準備追餘罪和滑鼠去了,不過曹亞傑手快,拽住他了,李玫也死死拉著他不放,指頭戳著訓道:「人家犯錯誤才走,你走什麼走?犯病呀……回去,你們都走了我怎麼辦?」

兩人死活又把俞峰拽回去了,再回頭時,那兩人已經消失在總隊的大門口了……

誰受爾欺

「兄弟啊,想當年咱們結拜時,發誓要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這麼多年你一直是義薄雲天,我知道我有事你不會拒絕的對吧?借點兒錢成不?有多少算多少。」

這則借錢的簡訊把二隊一干兄弟看得飯都吃不舒坦了,眾人互相問問,奇怪了,一晚上他們都接到了類似的簡訊。可借錢幹啥呢?兄弟們窮逼一堆,其實還就數滑鼠有辦法。孫羿問董韶軍道:「那怎麼辦,你們借給他不?」

「好意思不給呀?都卑躬屈膝到這份上了,估計快結婚了吧。怎麼,你一點兒都不念兄弟之情?」董韶軍笑著問。

「不是,他不是結婚。」孫羿道。

「那是幹什麼?」眾人不解。

孫羿知道些情況,他壓低了聲音,把兩人遭遇的事和大夥一說,一聽那倆貨砸了輛一百多萬的進口奧迪,眾人被驚得直打嗝兒。李二冬卻是眼光有點滯,無語了,這都多長時間了,還是那個樣子,辦的案子還沒捅的婁子多。

「那這就麻煩了,於公於私,都逃不過去,都得賠點兒啊。」董韶軍道。

「所以他們才火燒屁股地湊錢啊……我聽說,他們今天準備去談判,想讓人家降降價。」孫羿道。

「那等什麼,能湊就湊點唄。我……卡里有不到兩萬,給他一萬。」董韶軍道。

「我有五千。」李二冬道。

「等等……我記下啊,先就不謝了,回頭讓他們倆上門磕頭謝大夥來啊。」孫羿道,掏著紙筆寫。

「我……也出一萬吧,沒多少錢啊,每月要寄回家的,自個兒都留不下多少了。」熊劍飛道,有點兒不好意思。

「我工資本連五百都不夠,我還得去借去。」孫羿難堪道,平常根本沒有攢錢意識。

左湊右湊湊了幾萬,孫羿看著數字直咂吧嘴,董韶軍問著:「怎麼了,缺口很大?」

「車損四十七萬……就算私下和解,無論如何這點兒錢也拿不下來呀。」孫羿道。不過這事只能讓兄弟們面面相覷了,都是掙死工資的主兒,顧著自己吃喝拉撒,誰手裡也剩不下多少余錢了。

「算我一個,怎麼樣?」

有人在說話了,眾人回頭,是一直默然吃飯的解冰。他笑了笑,起身過來,輕輕地往孫羿面前放了一張卡道:「密碼132563,裡面有十四萬多……都拿去吧,我手裡就這麼多錢了。」

「啊……這……副隊長,這……」孫羿愕然了,有點惶恐。

「用你們的話說,這叫兄弟有難,死也要幫嘛!」解冰笑道,不過這話從他嘴裡說出來,讓人聽得很怪異,在學校的時候,他們雙方一直都是站在對立面上的。解冰笑了笑補充道:「這事能私了最好,捅出來就不好收拾了,有警察這個身份在,你就算有理也只能站在被譴責的位置上……何況我覺得那兩位,絕對沒理。」

一說皆笑,都知道餘罪和滑鼠是什麼貨色。解冰拿著飯盆笑笑走了,那氣度今天終於算折服這撥人了,和餘罪、滑鼠那倆貨的德性相比,人家這一笑泯恩仇的氣度才叫帥!

是啊,千言萬語彙成一句話,孫羿激動地說了:「他媽的以後一定要找這號土豪當兄弟,跟你們絕交。」

「哇塞,孫羿可以啊,整了小二十萬……哇,解冰借了十四萬……」滑鼠看著簡訊,幾乎就是能湊到的最大數目了。

「什麼?解冰借了十四萬?」餘罪聽得心裡咯噔一下子。

「真金白銀,這敢給你開玩笑?」滑鼠看了眼嚴肅道,他知道餘罪的心結在什麼地方,「不是我說你,解冰這人性格有點軟,可的的確確是個好人。那次找人打你,是尹波和李正宏那倆貨出的主意……就算人家有不對之處,你也不能勾引人家女朋友去呀?」

「安安不是他女朋友,頂多算前女友……」餘罪道。

「那也不行,人家原來感情多好……真怎麼著了,以後見著了多他媽難為情。」滑鼠道。

「……我連手他媽都沒拉一下,還招這麼多不是了。」餘罪火大,拍著方向盤道。

此時兩人離隊,相攜而去的方向就是奧迪專營店。兩人商量準備私了,只不過真實行起來了就有點兒難堪了。一毛錢難倒英雄漢,何況幾十萬,借雖然能借點兒,可滑鼠一看那數字心裡就虛了,心神不寧道:「余兒,這可是幾十萬啊……這戒吃戒喝得好幾年才能掙回來。」

「那你說怎麼辦?」餘罪問。

「拖著唄……拖著不行賴著唄。」滑鼠道。

餘罪撲哧一聲笑道:「好辦法,不過就算上法院判,咱們照樣得承擔責任,也照樣鬥不過這些人……更何況咱們根本不占理,畢竟是把人家的車砸了嘛,到這份上,能商量商量,儘量少賠點兒……人家好歹一百多萬的車,要是你的車被人砸了,你不得掀了他們房子?」

「哎,理是這個理,可這把人心疼得啊。」滑鼠一嘟嘴,幾欲淚下道,「你說啊,咱們值得嗎?辦個案,賠上幾十萬。」

「有人買個工作還花幾十萬呢……現在難點兒,等老了就舒服了,看人家馬老,每天優哉游哉的……我就想啊,什麼時候能混到退休就好了……別心疼了,怨誰呀?砸車就砸唄,還他媽揀了輛最貴的車砸。」餘罪說著,恨得也有點兒牙痒痒。

「要不這樣……想想其他轍,媽的不給他賠,總有辦法詐住他們。」滑鼠一計不成,頓生惡念。

車「嘎」的一聲停在路邊,滑鼠愣著,餘罪二話不說,「吧唧」就是一耳光。滑鼠捂著腦袋不解了:「怎麼了?這應該是你最擅長的啊……」

「想都別想,對付爛人用損招,那是無奈。人家賣車的,你把人家車砸了,回頭還想辦法坑人家……你不怕晚上睡不著啊?」餘罪火大道,正是因為這份愧疚才讓他無計可施,有些事畢竟不能太昧良心,比如這次就是。

「媽的,你什麼時候成好人了?那些奸商肯定沒安好心,我就不信,就車頂凹了一片,就得賠四十多萬?」滑鼠還是覺得有點兒虧,光這錢就能買一輛好車了。

「商量著辦唄,總得給人家賠付的態度啊……怎麼著,等著法院傳票上門啊?我告訴你啊,滑鼠,這次是你狗日的在裡頭,我不想把你裝進去,要光我一個人,我還真他媽不在乎……大不了我不當警察了,你行麼?工作丟了你去哪兒混?」餘罪道。

「好好,聽你的。」滑鼠妥協了,沒辦法,就宰也只能認宰了。

兩人驅車到了車行,下車進了大廳。隔了一天再來,在這個豪華的環境似乎已經看不到昨天的紛亂了,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不過誰都知道,像這種大戶,這點兒小事也許根本不算什麼。餘罪很客氣地和售車妹講了句,那妹子請他們兩人在外面等經理的律師。

兩人無聊地坐到外面的台階上,沒坐多大一會兒,又有西裝革履的店員出來了,請他們倆走遠點等著,在門口影響生意。

餘罪忍了,拉著滑鼠,走到大門外,坐在水泥台階上,曬著大太陽,一會兒一把汗,等得真叫一個無聊。滑鼠無聊地抽了根煙時,又被餘罪夾走了,一口濃濃的煙繚繞在他皺得很深的眉頭間,滑鼠也深有同感――老婆本都沒攢夠,這一賠就是半個老婆,誰的日子也不好過啊。

「對不起啊,余兒。」

「怎麼說?」

「這次是我捅的婁子……撞了一跤,一急就胡來上了。」

「都這份上了,說這有什麼意思……」

「哎,余兒,你說這叫不叫報應啊?」

「什麼報應?」

「我在治安上撈了倆錢,然後你在鄉下也撈了不少……結果咱們一起出事了,得連本帶利吐出來,還不夠。」

「滾蛋!」

這個時候還有心情說這種黑色幽默,也難得兩人神經大條了。反正吧,就他媽幾十萬,賠就賠了,大不了從頭再來,有機會再翻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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