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我們已經習慣了,相比那些根本沒把兄弟當回事的領導,你和史科長已經很不錯了……這是餘罪跟我在一塊喝酒的時候說的。其實他這個人也沒有你們想的那麼無賴,誰要敬他一尺,他會敬人一丈,可誰要是玩他一次,他會坑人十回……還好,他有點兒喜歡你,不會坑你的。」滑鼠道,做了個鬼臉,看肖夢琪愣著,轉身出去了。

喜歡?肖夢琪覺得這個詞有點突兀,突兀得她心裡有慌亂的感覺。她撫著胸前,覺得心怦怦亂跳,又想到了在吾寧,餘罪那帶著曖昧語氣的調侃之言。以前這樣沒皮沒臉的貨色她還真不放在眼裡,不過現在她突然間發現,自己的看法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已經完全地改觀了。

餘罪居然是一位曾經出生入死的特勤?居然是一位深藏功與名的英雄?怨不得她一直覺得餘罪與眾不同,能洞悉到每一個犯罪的細節。

這樣的人,即便她不會喜歡,也會下意識地給予足夠的尊重。

事情就在這裡發生轉機。第一轉機是行動的指令,發號施令的人不再是史清淮、肖夢琪或者許平秋,而是一位據說有特勤工作經驗的同志,是特勤處宣布的嚴德標!

對於同伴們那嘴張得能塞幾個雞蛋的愕然表情,標哥還是那副賤性,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線了,那樣子絕對是小人心態得到了極大滿足……

英才不羈

「噹噹當……」有人中指叩著櫃檯,櫃檯後面,留著兩撇八字鬍的小老闆翻著白多黑少的眼睛,不客氣地來了句:「幹什麼?」

櫃檯前站的是那新上崗的餘罪,此刻愣著不知道該咋說了,回頭問同來的保鏢郭少華:「怎麼跟他說呢?沒憑沒據,怎麼要錢?」

收帳好歹有個欠條,收數好歹有個說頭,可這收籌,餘罪可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總不能就空口無憑,朝人家要錢吧。

「手機上那個……」另一位保鏢提醒著,也是個門外漢。餘罪想起來了,「哦」了聲,掏著新配的手機,看看這家的門臉,是052號福利彩票房。他翻著052的帳單,心想怎麼欠下的都沒搞清楚,只是照本宣科念著:「你看吧,一共是兩萬七千八百二。」

「你是誰呀?」那小老闆警惕道。

這個來的時候劉玉明交代過了,餘罪撥著一個號碼,是還躺在醫院的郭中奇接的電話。果真是面熟好辦事,就這沒憑沒據,老闆一接電話,二話不說,一包錢就遞出來了。餘罪大致數了數,知道這是已經準備好了的,數完了一揣,一擺頭,三個人魚貫出了彩票房。

大上午時間彩票房沒什麼人,餘罪上車再回頭看時,真想像不出在這些地方,居然會有這麼好做的生意。瞧吧,後面郭少華已經把第三摞這樣的錢放進皮箱裡了。

兩位保鏢都是新配的人,都是藍湛一為了保證收籌的正常進行,專門把自己的保鏢調上來了,一個叫郭少華,一個叫吳勇來,兩人都是虎背熊腰,就這架子也夠唬人的。

「老郭……我還沒鬧明白,這錢是怎麼掙的?」餘罪駕著車,隨口問了句。

郭少華,是那位差點勒死他的保鏢,笑了笑道:「你要弄明白,那你不成藍爺了?」

「我估計就算弄明白,你也成不了藍爺。這生意可是錢砸錢。藍爺的信譽在道上那是硬邦邦的,說賠你多少,從來都不含糊。」保鏢吳勇來道。這傢伙據說是當兵的出身,不過這玩意兒無處考證,餘罪估計假不了,那腰身挺得比特警還筆直。

「那你說是賠……可這是賺呀,這兩天可凈收錢。」餘罪道,能把這生意做到大家都給錢的份上,真讓他神往,怨不得讓人眼紅呢。

「兄弟,你這就不懂了。」吳勇來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外圍黑彩,以全國性的開獎為賭,比正規的彩票高出百分之四十到七十不等的獎金金額。這好比彩票房和彩民之間的對賭,你猜對了,彩票賠付你比彩票高百分之五十以上的獎金;你猜錯了,那自然這購彩的錢,就進入彩票房的帳目了。」

「可這樣的話,如果中了呢?」餘罪奇怪地問。要中獎了,特別是中大獎,彩票房可不一定賠得起,畢竟黑彩開出的賠率要高得多。

「這問到關鍵之處了,正因為小彩票房賠不起,幕後這些有大量現金的莊家就應運而生了。也就是說彩民購彩都是私彩,中了莊家包賠,不中呢,彩金歸莊家,彩票房坐吃提成,一個有資金,一個有客源,只要再有良好的信譽,這一個產業鏈就循環起來了。」吳勇來道。

「哦,明白了,敢情藍爺就是個這樣的莊家啊。」餘罪道,有些懷疑,這似乎和要查的事背道而馳了,有這麼個穩賺的生意,好像不至於還去想方設法劫車搶劫吧?

「十幾年的老莊家了,從沒出過事。」吳勇來道。

「這不出事了嘛,崩牙佬可不好惹,我聽說那倆被砍成半身不遂了。」郭少華稍有憂慮道,看來崩牙佬的惡名在外,就兩個保鏢對那種群毆對砍的場面也要發憷的。

「沒事,要是遭人砍了,咱們扔下錢就跑。」開車的餘罪道。這一句他媽太不負責任,聽得兩位保鏢直膈應。吳勇來笑著道:「小子,這行你沒混過吧,要把錢丟了回去,還不如被砍了回去呢,那樣好歹有人管。」

「要丟了回去,會發生什麼情況?」餘罪好奇地問。

「你說呢?最起碼你得在劉醫生手裡過幾把吧。」吳勇來道。

想起那個變態醫生來餘罪就心慌,點頭道:「確實是,要讓他收拾,還不如被砍呢。」

看餘罪嚇成這樣,兩保鏢笑得渾身直抖,他們倆也有欺負新人的意思,每每打頭陣都把餘罪推在前面,收錢拿錢都是餘罪辦,餘罪估計呀,這倆貨是方便出事跑得快呢。

又到一家,這一家卻是意外了,不是收錢,而是送錢,中獎四萬多,獎金自然是藍爺派發的。給了人家錢,人家彩票房的小老闆還不高興,嫌來晚了,直說以前都是帳上來往,可不知道為啥這段時間都走現金,老麻煩了。

這話聽得餘罪又愣了愣,難道藍爺這陣營里真有了什麼變故,又是改交易方式,又是收錢的被砍,怎麼聽起來有點江河日下的意思了。

進組織的時間尚短,一路看過來還是雲里霧裡,怎麼樣組織的,怎麼樣運作的,為什麼要改方式,等等之類的問題,餘罪一點兒也沒看明白。不過看清楚的就是,車廂里積了越來越多的現金,兩位保鏢防賊似的防著他,每每到一個定點,都是打發餘罪下去要錢或者送錢。

還好,兩天來沒遇上砍人的,等收到了深南大道超市裡的一家時,上午要走的點就完成了,他在超市多轉悠了兩分鐘,買了包煙,優哉游哉地出去了。

中午要交一次錢,是存進指定的帳戶,兩天用了四個帳戶,用的居然是「余小二」這個假身份存錢。想想這些幕後的人真他媽孬種,這是實打實地把「余小二」當炮灰,就這兩天存的四百多萬,讓經偵查起來,至少也是個巨額財產來歷不明罪。

從銀行出來,就是午飯的時間。至少在這個組織里生活條件還是蠻好的,車駛到了深港一家中餐廳的門口,三人次第進去了。

當餘罪進中餐廳的時候,他的相貌進了追蹤的攝像頭裡。曹亞傑仔細地梳理著那些照片,每每拿錢,餘罪都有意識地露一個口子,將來這些東西,很有可能成為最直接的證據,收錢、算帳、存入……從監控到錄音,兩天裡積累得已經相當豐富了。

不過,還是有點兒南轅北轍,從劫匪查到黑彩客,實在讓人牙疼。

「你們別說啊,余兒穿上西裝,還是蠻帥的。」李玫敲著鍵盤,開了個玩笑,許是對餘罪過去多少有點兒了解的緣故,現在快把餘罪當成偶像了。

「人靠衣裝馬靠鞍,女靠打扮男靠穿,這不很正常麼?」曹亞傑道。

「哎,我還是沒整明白,這傢伙怎麼一轉眼,就混進敵對陣營了,難道沒人懷疑他?一點兒也沒有?」俞峰實在理解不了這種事了。

滑鼠正蹺著二郎腿當領導呢,他笑了笑道:「這麼說吧,你要考業務知識,考政治理論,考法律知識,餘罪就是掛零蛋的水平……當年他在警校,是排在我屁股後的。他這個人啊,最大的優點就是根本沒有優點,渾身是缺點。」

「是嗎?我怎麼覺得你有點兒嫉妒?」李玫不以為然了。

「當然嫉妒了,你們想想,像這樣渾身缺點的人要是應聘黑社會,那會是什麼結果?」滑鼠問。一幫科班出身的都被問住了,滑鼠看他們答不上來,笑道:「那根本不用考,直接就免試入圍哪……你瞧他混得多滋潤?這樣子估計在地下組織里,已經當成中層幹部了。」

滑鼠說得搖頭晃腦,眾人聽得笑意盎然,雖說是笑話,可也不完全是錯的,最起碼完成從洗車工到黑社會分子的轉變,這個難度對於一般人來說恐怕不是那麼容易辦到的。

反觀這幫兄弟就不怎麼樣了,礦泉水就著盒飯,一直窩在一個角落裡盯著這輛車,跟著餘罪新提供的手機信號走。

這個小小的伎倆目前還沒人發覺,作業的時候餘罪身上藏著微型監控,等收到中途,他會選一個易於交付的地方,比如超市裡,比如在哪家門口系個鞋帶,都會把微型的設備悄悄放下,然後曹亞傑或者其他人撿回來。那裡面,不但有收錢的證據,還有很多專案組未涉及到的面孔。

「想什麼呢?」又到無聊的等待時間了,依然是餘罪進去了,曹亞傑隨口問著俞峰。俞峰正若有所思,聞言「嗯」了聲,不確定地道:「這個情況有點兒反常啊,雖然說涉黑人物推崇現金為王,但這個操作有問題……幾乎是拉著錢招搖過市哪。」

「有什麼不可以?」滑鼠道,覺得他少見多怪了,這種事就算在五原也有。

「如果一直這樣我無話可說,可這才搞了兩個月,為什麼要這樣?為什麼會這樣?沒聽餘罪和那兩人的對話里講嗎?是藍爺要求這麼做的。」俞峰道,強調了一句,「兩個月,恰恰是深港市局開始排查網絡賭博的時間啊。」

「你是說……這也是冰山一角?」曹亞傑一下子興趣上來了。

「我明白了。」李玫被挑起思維的神經了,愕然道,「之所以這樣捨本逐末,是不是在掩蓋什麼更重要的東西?」

「對呀。」俞峰反查著一堆剛剛得到的帳戶,一看嚇了一跳――「余小二」前兩天存進去的錢,已經轉走了。他看看接收方,竟然已經出境了。專案組的命令是追蹤,不想打草驚蛇,俞峰也只能望錢興嘆,沒有經偵局的介入,他的身份可不足以去追查流失到境外的資金。

「傻眼了吧?瞎耽誤工夫。」滑鼠打著哈欠道。在他看來,這些玩電子的,還不如餘罪耍流氓的招數管用。

「恰恰相反,我眼亮了……你們發現沒有,這個轉帳的手法,和劫匪消化贓款的方式幾乎如出一轍。都是先化零為整出境,然後再化整為零回來……回來……怎麼樣回來呢?網賭……是不是這樣做的?」俞峰若有所思地想著,翻查著地方信息共享中提供的幾個網上賭博的網址,查看著賠率、充值、提現等等方式。看了半晌,他突然拍桌大叫一聲,「絕了!絕對是這樣乾的!」

「怎麼樣?」李玫湊上來了。

「進賭池……然後再洗碼出來。」俞峰撫掌道,給大家介紹著這種方式,這時候連滑鼠也來了興致了。賭博網站一個帳戶最多可以綁定五張銀行卡,只要開上數個用戶名,把錢注入到賭池中開賭,象徵性地輸贏一部分,然後提款……這些餘額就進入了你指定的綁定帳戶,假如劫匪也賭博的話,等於借這些網賭的莊家替他們洗錢了。

「還有一種情況,賭博的莊家,可不可能也是策劃搶劫的幕後?」曹亞傑問。

「不可能,這種坐收漁利的生意,可比搶劫輕鬆多了。」俞峰道。李玫和滑鼠也搖搖頭。

「如果可能說不通,你們想過沒有,這個藍湛一有可能不是我們找的人。」曹亞傑又道。

是啊,這是個日進斗金的生意,怎麼可能捨本逐末?可更讓人不解的是,他旗下的這個尹天寶,又恰恰和搶劫案有直接的關聯。

一時間,車廂里又陷進迷霧重重的思考中了……

這個時候,餘罪開著車已經進了迅捷快修的場地,這是他第一次正面進入到這個場所,進來才發現,這個地方似乎比想像中更震撼一些。

一輛被碰得凹了前臉的英菲尼迪,正在工人的修理下,恢復著車蓋的原貌;另一輛不知名的靚車,被大卸八塊了,零件丟了一地,兩個人正在組裝車裡的電路;還有一個地方更壯觀,車被架起來了,車輪極速運行著,掀起了一陣陣氣浪,吹得人根本到不了近前。

驀地,車輪響著奇怪的聲音,慢慢停了,車裡的尹天寶跳出來,指揮著工人卸了螺絲,仔細地看看,然後嚷了句:「軸承間隙太大,時速到一百六,容易鎖軸……換。」

「這幹嗎呢?」餘罪有點外行了,實在是懂的沒有見的多啊。

「改裝車,參賽呀。」吳勇來道。

「寶哥親自參加?」餘罪好奇地問。

「那當然,劉醫生的寶都押在他身上。」吳勇來道。

說話著,尹天寶注意到餘罪諸人了,他笑著上來了,歪著嘴,呵呵地笑笑,指指餘罪。那事他已經知道了,沒想到那天偶然的一見,居然還見到了一個人物,他笑吟吟地上來和餘罪握握手寒暄著:「小兄弟,第一次見面就覺得,你不像個洗車工。」

「那像什麼?」餘罪笑著問。

「像我們一路上的人唄。」尹天寶道,關切地問,「你那個胖兄弟呢?」

「膽小,給嚇得跑回老家了。」餘罪道,出了這事,滑鼠自然是不能再當洗車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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