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頭小心可以,膽小可不行,哈哈,看這位余兄弟,膽子可夠大啊……好,不錯,跟著藍爺,可比跟著光頭佬洗車強一萬倍不止……來吧,今天的不多。」尹天寶道,帶著三人進了廠辦。廠辦和一個修理車間差不多,連辦公桌都是鋼管加鐵板焊的。這些事現在對於代表藍爺來收錢的「余小二」已經沒什麼秘密可言了,一箱子錢,有現金,有銀行卡,銀行卡註明了取款的密碼。點清楚之後,尹天寶又鄭重地交給了餘罪一個手寫的單子,囑附餘罪親自送到哪兒哪兒。

提著錢,夾了根煙,這三位上車走了,出門時餘罪看到了當初剛來時挖的那個淺坑還在,倒是啞然失笑了,他邊駕車邊無聊地問著郭少華這個大塊頭道:「寶哥怎麼還參賭,總不能他又當運動員,又當裁判吧?」

「我也搞不清這事,別多問。」郭少華道。

「這有什麼難搞清的,這是聯合坐一個大莊,到時候開盤出賠率,贏了按比例分成,開的賠率不准,輸了也不至於虧到一個人頭上。笨死你們倆啊。」吳勇來道。這貨經常故作聰明,不過倒便宜了餘罪,很多情況就是從他嘴裡知道真相的。

這個也是「公款」,交付的地方也不一樣,得交到擔保公司的帳戶里,需要跑一趟銀行。麻煩半天,等事情辦完已是半下午了,根據地下組織的工作規律,需要向上一級彙報了。

向劉玉明彙報時,劉玉明直接叫了幾個人到銀都商廈見他,三個人又屁顛屁顛開著車往指定地方趕。趕到時,劉玉明已經等在那兒,這妖異男一身雪白西裝,正從一輛火紅轎車裡出來。不管你怎麼看,都像個腎虧脾虛縱慾過度的富二代,那張臉啊,白得讓人不敢多看。

回單、提供的名單,都交到了劉玉明手裡。他大致看了看,餘罪眼瞟著,暗暗心驚了,這個見面的地方選擇在商廈的側角,正好是監控的死角……換句話說,事情都是「余小二」和倆保鏢乾的,而將來不會有任何證據能證明這些投注和這位光鮮的劉醫生有什麼關係。

這傢伙的反偵查眼光這麼犀利?不會是劫匪中的一員吧?餘罪想起了那些莫名其妙昏厥的受害人,如果把他們和眼前的人聯繫起來,似乎順理成章,可恰恰也是無法證明的順理成章。

「你這樣看著人家幹什麼?」劉玉明蘭花指一蹺,食指輕點餘罪的額頭,就像國色天香被登徒子偷窺了一般,非常不悅。

餘罪被戳,瞬間驚醒,馬上扭捏道:「老大,您不但有權有錢,還這麼帥,人家把你當偶像不行呀?」

這話說得,郭少華和吳勇來兩個保鏢一陣哆嗦,又見餘罪那發亮的眼光,惡寒之後立馬全身起小疙瘩,給膈應著了。

劉玉明一愣,沒想到餘罪這樣說,而且看餘罪扭捏的表情,他驀地掩鼻輕笑,直道:「你這個小賊,說話倒是誠實……好了,今天就這樣了。你們倆等著,小余跟我來。」

一蹺指,頭朝前,手向後勾,餘罪跟著他到了車前。許是劉醫生真的想嘉獎他仰慕者的這份實誠了,開了車門,他隨手從包里抽了一摞錢,兩指一捻,塞在餘罪的兜里,桃花眼含笑,蘭花指輕拂,鼓勵著餘罪道:「表現不錯,我替藍爺獎給你了……好好乾,晚上沒事了,別亂跑了,深港這地方可不怎麼太平。去吧,讓他們倆保護你。」

「哎,老大,您慢走。」餘罪躬著身,給劉玉明扶著門。劉玉明給了一個微笑的嘉許後,車「嗚」的一聲走了。

領導一走,餘罪掏著那足足幾千的一摞錢,甩得啪啪直響,他得意揚揚地走到郭少華和吳勇來面前。那哥倆眼有些直,沒想到這一句屁話,比干幾天活兒來得還多,兩人看餘罪的眼光既有不屑,又有羨慕。餘罪不以為然道:「怎麼了?這人變態,錢可不會變態……走,晚上我請。」

說罷一揣,餘罪大搖大擺走著,仿佛他是老大似的,兩位保鏢面面相覷,主次之序,似乎慢慢地傾斜了。這才多長時間啊,那該死的劉玉明,把這個新人捧得這麼高,還他媽一打賞就這麼多,實在讓跟了藍爺這麼多年的兄弟們心寒。

「嗨,吳哥,郭哥……吃完到金皇台happy去,搭個伴唄,我全請,不花完不回來。」餘罪上車,伸著脖子道。

這個提議不錯,兩人再無心結,一前一後鑽進車裡,開始黑社會成員八小時以外的生活了……

處處生疑

對於憂心忡忡的人來說,生活的顏色是灰暗的……

夜幕降臨,位於深港郊區的武警療養院沐浴在小雨中。這個行動組臨時駐紮的地方燈火通明,有序而肅穆的環境,讓這裡悶熱的氣候顯得更加沉悶。

許平秋脫得只剩背心了,擦了一把汗,把一摞剛收到的資料遞下去,手下的幾個人輪流看著,除了特勤處來的那位仍然是不動聲色的表情,肖夢琪和史清淮看完之後,眉頭已經漸漸皺起來了。

「有時候這案子,辦成虎頭蛇尾山羊蹄子的事不少,辦著辦著就四不像了。不過也恰恰證明了,現在的犯罪已經不是單一性質的作案了。」

許平秋慢條斯理地開口了,他點評道:「這兩年,各省都有過類似的案件,隨著咱們國家經濟的發展,境外網絡賭博像幽靈一般,觸角遍布全國,構成了一個巨大的賭博網絡。此種犯罪的巨大危害,表現為賭博網站在全國各地通過網站代理吸引賭客參賭,賭資金額特別巨大,巨額賭資被犯罪嫌疑人轉移到國外賭博公司,嚴重破壞了社會經濟秩序。省廳指示我們,在追查劫車案的同時,要全力以赴,協助深港同行們,把這顆毒瘤剷除……」

也許皺眉的地方正在於此,如果適用於「兩高」相關司法解釋,為賭博網站擔任代理、接受投注與為實體賭場組織賭客、結算賭資的性質一樣,都是違法行為。這種行為可能僅限於治安管理的處罰,情節嚴重,才構成開設賭場罪,但這個罪名,是非常輕的。如果千辛萬苦,跨了幾省追到了幾個賭博網站的代理,那這次行動還真叫虎頭蛇尾了。

肖夢琪看完,默默地遞給了史清淮,她眨著眼睛時,不經意看到了許平秋正在審視她。她笑了笑,對於這位傳說中的神探,實在見面不如聞名,從來到駐地,除了開會、電話、聯絡,把嚴德標抬上位外,什麼也沒幹。

不過他肯定不是一位尸位素餐的上位者,肖夢琪如是想著,否則他也不可能破過那麼多例大案,可這一次,還行嗎?老頭用了兩天時間,到現在才把龐大的嫌疑人信息記了個大概。

「小肖,你好像對我有疑問?」許平秋突然道,點了根煙。

肖夢琪皺皺眉頭,又笑道:「許處長,您不會也有門戶之見或者性別歧視吧?」

「你說的我沒有,我說的你肯定有。我家姑娘和你差不多大的年紀,心裡一憋悶,就你這表情。」許平秋笑著道,鼻孔里噴著煙,特勤處那位石頭一般的人,也意外地笑了笑。

「那您的意思,非要知道我的疑問?」肖夢琪道。

「說出來,心裡會舒服點兒。」許平秋道。

「可說出來,解決不了,會更憋悶的……很簡單,我們先前有個確定的目標、確定的思路,現在好像全沒了,特警的外勤全守住這裡,支援組全部被派出去追蹤,追的還是咱們自己人……我覺得,我們是不是有點南轅北轍了。」肖夢琪問。這話犀利,聽得史清淮好一陣緊張,簡直就是直接質疑領導嘛。

「那依你看,該怎麼樣?」許平秋笑吟吟反問著。

「應該從尹天寶入手,把我們抓到的王成用上,誘出那幾位參與劫案的嫌疑人,把他們一網打盡。」肖夢琪道,說得鏗鏘有力,這個思路她已經謀劃很久了。可許平秋只是撇嘴笑了笑,就像聽到家裡小孩說長大的理想一樣。

那種不以為然的笑容,讓肖夢琪有點兒受刺激了,補充著,「我覺得現在條件完全成熟,支援組已經掌握了阿龍、可可等幾位劫匪的行蹤,只要再想辦法採集到尹天寶的音頻,我們完全可以設個陷阱,甚至可以把他們直接誘到深港……」

話停了,是老許在擺著手,笑著。這表情讓肖夢琪備受打擊,她抿著下嘴唇,不說話了。許平秋像忽略了她一樣,又抬頭問著史清淮道:「你呢?清淮,這次實戰有什麼感受?」

「最大的感受就是,平常理論和實踐脫節得太厲害,根本無所適從啊。」史清淮道,單一案例犯罪分析他很精通,但像這樣藤纏麻繞的線索,現在看來還是很頭大。

「這就是了,作為一個指揮員,首先要有大局觀。小肖啊,如果按你所說的來個誘捕,我不否認有可能把他們抓捕歸案,更不否認也能以搶劫的性質定罪……但你想過沒有,咱們一動手,深港同行們這邊的案子,基本就黃了,總不能為了蓋個雞窩,把院牆拆了吧?」許平秋給了個形象的比喻,聽得肖夢琪有些刺耳,隨即他又敲打上史清淮,直道,「還有你,清淮,看來我最初的想法是錯誤的,首先該訓練的不是隊員,而是你這個領隊。」

「我……什麼地方搞錯了?」史清淮緊張地道。

「沒錯,是太對了,對得無懈可擊,這些部署都無可挑剔,但你想過沒有,既然是個高明的犯罪分子,怎麼可能按你們的部署,把馬腳露給你?」許平秋很不客氣地指責道。

這幾乎是在直接否定來深港後對監視和盯梢的部署,史清淮有點兒難堪,肖夢琪本待反駁,不過一想出了這麼大的紕漏,也閉嘴了,畢竟這個部署,還真沒有奏效,反倒是餘罪和滑鼠在洗車行挖到了很多價值不菲的信息。

「我覺得現在不是部署問題,而是方向問題。」肖夢琪軟軟地回敬了一句,腳下悄悄踢了踢史清淮,那眼神,明顯是在找同盟。許平秋眼神稍稍一滯,史清淮也接上來了:「對,許處長,我認為也是個方向問題,和部署的關係不大。」

「方向?我的方向有錯嗎?」許平秋不解了。

「不是有錯,我覺得根本沒有什麼方向啊……就一個餘罪被對方招收當了收錢的馬仔,難道這個會對本案有什麼實質性的影響?他根本接觸不到犯罪的核心人物,而且他乾的那活兒,明顯是對方找的替死鬼。」肖夢琪道。她是強烈主張召回餘罪的,那份活兒在她看來,太危險,別說黑社會,就被自己人抓走都有可能。

「我也覺得把他放在那個位置有點兒不妥……許處長,這個案子越往下越不明朗了,藍湛一的涉賭,馬家龍和謝東鵬的涉黑,再加上尹天寶的涉嫌搶劫,我覺得我們應該找准其中一條主線,窮追猛打,把其他的都牽扯出來才對。現在我們的位置很尷尬,關於跨省搶劫的案子我通報李局長他們了,他們當個笑話聽。別說幾十萬,就幾百萬這些人也不會放在眼裡……他們根本不相信藍湛一、尹天寶等人會涉嫌搶劫。」史清淮道,這也正是他困惑的事,要說藍湛一涉嫌搶劫,好像說一個富豪興之所至,攔路搶了十塊錢一樣,實在沒有說服力,起碼的動機也沒有,要知道對方最不缺的就是錢。

「現在別說他們,連我自己都懷疑當初的判斷了。如果不是王成指認尹天寶,我都不敢相信,他會組織人去搶劫,假如是兩年多前剛破產的時候,那倒有可能……可現在他有這麼大的場子,有掙錢的渠道,干那事,簡直不是作案,是作死啊。」肖夢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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