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當然,你可以逆推一下,如果他不死會是一種什麼情況,從生理角度上說,沒有人能熬得過連續審訊,遲早他要認罪,這由不得他;他乾的那醜事,遲早都要被刨出來,這也由不得他;還有在他身後的,可以採取這樣那樣的措施,來對他施壓,甚至還對他在乎的人進行威脅,這也由不得他……與其把命交到別人手裡操縱,倒不如來個痛快了斷。」馬秋林清晰地描繪著,這和餘罪的想法很契合。

誰都能想到這兒,但未必誰都能做到這一步。

餘罪看著馬秋林,似乎這麼黑暗的事在他嘴裡說出來,就像個玩笑似的,他奇怪地問著:「馬老,現在能觸動你的事,似乎不多了啊。」

「一個黑警察而已,至於這麼上心嗎?」馬秋林笑道,看餘罪不解了,他小聲道,「從嚴格的法律意義上講,包括你,包括我,包括我們身邊大部分同事,都涉黑。」

餘罪「噗」地笑了,馬秋林也頑皮地笑著說:「我知道你糾結在什麼地方了,是不是覺得自己一直站在『好不了,也壞不透』的人生十字路口,無從選擇呀?」

「哎,對。」餘罪驚訝道,自己糾結的事,被馬老一句話就點破了。他點頭道,「您說呀,馬老,我還真有點心虛,您也了解咱們這辦案水平。拳腳相加、連唬帶詐,即便對方就是嫌疑人,有時候咱心裡也不忍。平國棟被捕前托我,讓我去看看賈夢柳――那個被我栽贓的副區長賈原青的閨女,我鼓了幾次勇氣,都沒敢去……好像我做錯了事似的,有愧哪。還有八月份在深港,有個女嫌疑人,上午看著還好好的,下午變成一堆殘骸了……我這段時間睡眠都不好,一睡下,就是這些亂七八糟的事……」

餘罪搖頭晃腦,眉目帶愁,說得有點零亂,不過都是心事,這心事,也只能給有過同樣經歷的馬秋林講講了。馬秋林認真地聽著,幾次笑了,等餘罪一堆牢騷發完,他直問著:「那你為什麼不辭職走人呢?」

「辭了職我幹什麼去?幹不了啊,再說這工作在我爸眼裡,是個很體面的工作,真再回去做商人,我爸第一個不答應。」餘罪道。

「那就是說,當警察這個職業選擇,絕對是不會錯的,對嗎?」馬秋林道。

「對呀,總比當賊強。」餘罪道。

馬秋林笑著一撫餘罪腦袋又問著:「如果現在面前一個小偷,偷了我錢包跑了,你會怎麼樣?」

「揍他。」餘罪直接道。

「對呀,這第一反應錯不了,所有的人都有這種想法。」馬秋林道,再問著,「如果再碰到一個殺人的、強姦的、搶劫的落你手裡,而且拒不認罪,你會因為心裡對其他事的內疚,而放他一馬?」

「那肯定不會。」餘罪直接道。

「如果再遇到平國棟這樣一個黑警察,即便他學富五車、滿腹經綸,能說得天花亂墜,把自己說成一個什麼什麼犧牲品,說成什麼什麼殉道者,你會放他一馬嗎?」馬秋林問。

「這個……似乎不會。」餘罪搖搖頭。

「這不就對了,法律是這個社會的底線,突破這個底線,就必須受到懲罰,否則這個社會的安定就無從談起。小事上對錯是可以混淆的,大體上的黑白,卻是不能抹殺的,他哪怕就是一個功臣,落到這一步也不值得同情,是他自己的選擇。」馬秋林道。這種人,值得欣賞他的勇氣,卻不值得同情他的境遇。

「可仍然有許多許多逍遙法外的傢伙。」餘罪道。

「你說的是個案,個案不能代表全局,整個社會的治安,不在於偵破了十樁八樁大案巨案,而在於千千萬萬那些基層、普通的警察,他們巡邏、治安防控,他們在社區走街串戶等等。從這個大局的層面上講,那些個案甚至是可以忽略的。」馬秋林道。

「那我為什麼覺得自己老是心裡有陰影呢?」餘罪反問著。

「哪一項工作都不可能沒有陰影,職業病都有可能發生呢。不是每一件事都能做到盡善盡美的,事實上大部分時候都做得很差勁,有些東西得學會適應。哪怕四周都是黑暗的,你心裡也應該有陽光。」馬秋林皺皺眉頭,這種事他同樣經歷過,但最終的選擇同樣也不完美。他想了想,又道,「這樣說吧,你是想活得高興點?」

「對呀。」餘罪道。

「那就簡單點,覺得對的事就做,覺得錯的事就不要去做;想做的就做,不想做的就不要勉強自己去做。你心裡有愧疚,覺得心裡能放著,那就讓它放著;覺得你承受不了,那就說出來,該負的責任就負起來。比如你為什麼不撂下工作走人,那是因為你還想著你爸,你不是為你一個人活著,這就是責任;比如你為什麼還參與到打擊違法犯罪上來,那是因為你覺得,這是當警察應該乾的事,這也是一種責任;比如你對賈原青的愧疚,看得出你很想去看看他,看看他女兒……」馬秋林聲音越來越輕,看著餘罪,更輕更輕地說,「那其實也是一種責任,有一天,我相信你會擔起來。」

餘罪看著馬秋林,有點明白,也有點躲閃,半晌張著嘴,門牙颳了嘴唇好久才迸出一句來:「謝謝!」

「起來吧……高興點,找個愛好,學會放鬆自己,別老把自己繃在案情上。」馬秋林拿起了剪刀,笑著對餘罪說。餘罪卻為難道:「我除了不良嗜好,沒什麼愛好啊。」

「那就留著不良嗜好唄,總比沒有強。」馬秋林笑道,瞥眼看到楚慧婕提著水壺來時,他小聲道:「小余啊,你到底有沒有對象?」

「有啊。怎麼了?」餘罪道。

「那算了。」馬秋林道,戛然而止了。

這時候餘罪也發現楚慧婕了,楚慧婕愈發地像一位老師了,職業裝穿著整整齊齊,臉上老是洋溢著那種燦爛的笑容。餘罪小聲道:「馬老,你不是想撮合我們吧?要真是這樣,我不介意多一個女朋友啊。」

「這也是一種責任,你要沒準備娶她,就別動歪心眼啊。」馬秋林警告著。

「你太落伍了,現代人上床的目的,已經不是洞房了。」餘罪不屑道。

「不是我們落伍,而是現在的風氣敗壞,才有你這種奇葩。」馬秋林哭笑不得道。

楚慧婕走上來時,這個話題自動中止了。她拿了兩個杯子,倒著剛熱的水,殷勤地遞給馬秋林,第二杯端到餘罪面前時,俏生生地看著餘罪,笑道:「喝吧,不太燙了。」

「謝謝啊。」餘罪表情有點羞澀地說。見著美女,為什麼心眼兒從來就沒純過呢?

他咂吧著嘴抿了口,這白開水配著楚老師燦爛的笑容,怎麼就這麼有味道呢。眼巴巴看著,冷不防腦袋上「吧唧」挨了一下,回頭時,馬秋林瞪著他。餘罪很沒品地一抹嘴唇上亮晶晶的口水,給了老馬一個威脅的眼神。這個小動作看到楚慧婕眼中,她嫣然一笑,故作未知,等著給兩人續了一杯,放下水壺,款款回去上課了。

好美,凹凸的背影,健美的小腿,黑色的高跟,她快步的樣子像一隻小鹿。餘罪痴痴地盯著看,每一個女人總有著讓異性欣賞的地方,似乎在楚慧婕身上,那份脫胎出來的清純和羞澀,像疲累之後的那杯白開水,平淡,卻很解渴。

有風景就有煞風景的,一聲尖銳的剎車聲嚇了餘罪一跳,一輛破比亞迪斜斜停在校門口。

滑鼠肥碩的身子爬出來,把餘罪此時旖旎的心情全破壞了,再一看後面還跟了個。他異樣了,放下杯子,快步跑上了,直接越過滑鼠拉著李逸風,上上下下喜出望外地看著:「耶,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回來。」李逸風被餘罪拉著,眼睛卻盯著楚慧婕的方向。她回眸一笑時,李逸風倒吸涼氣,一指愕然道:「哇,楚姐……就是那個。」

「那個……」餘罪「吧唧」扇了他一耳光,打斷了。李逸風捂著腦門興奮道:「我想起來了,楚姐給過我一個甜蜜蜜的吻,就在這兒。」

他得意地指著自己的腮幫子。不指還好,指得餘罪妒火中燒,狠狠地擰了他一把,然後拉著肩膀,照著後臀幾個膝撞,撞得李逸風「哎喲喲」直求饒。餘罪卻是叫罵著:「你學習快一年了,這沒事找抽的德性一點沒變啊。」

「別打別打,親哥,哎……我們是純潔的姐弟關係,誰讓我長這麼帥呢。對了,哥,有事,真有事,要不我也不巴巴跑回來了。」李逸風求著,好容易停手了,他把來意一講,聽得滑鼠和餘罪,齊齊失聲道:「張猛,要結婚了?!」

「對呀,後天。」李逸風道。看兩人鬱悶,他趕緊解釋著:「厲佳媛告訴我的,猛哥老是悶悶不樂的,想請原來同學哥們兒,又怕大家不去駁了面子,她又和你們不熟,所以就委託我……回來參加婚禮,捎帶拉上你們……哎,哥,你們不會嫌棄他吃軟飯,都小看他,不去吧?」

「怎麼可能,他這麼小心眼,走,通知去,都去鬧洞房去。」餘罪興奮了。

「就是啊,吃軟飯丟什麼人,咱們這些沒軟飯吃的才丟人呢。蹭吃去,土豪結婚肯定是大宴。」滑鼠也興奮了。

沒想到這麼容易,李逸風也興奮了,三個貨快步奔向標哥的破車,鑽進車裡,一溜煙跑了,連給背後的馬老打個招呼也忘了……

舊友齊聚

事由:牲口結婚。

條件:管吃管住,有酒有妞,速來!

連組織者李逸風和餘罪也沒想到,這條促狹簡訊得到的回應很強烈。遠在晉南的鄭忠亮,隔著八百公里的王林,一直銷聲匿跡的邵帥,甚至還有已經進入土豪行列、成為創富傳奇的汪漢奸,都打電話詢問,初步意向相當統一:這大戶不能不吃。

男生如此,女生也沒閒著。歐燕子因為李逸風也加入到組織行列了,已經回家當了交警的易敏,在某個三線城市刑警隊混的葉巧玲,還有在學校不怎麼說話的呼曉婭,加上市裡的周文涓,本來不多的女生差不多都通知到了。

失去聯繫很長時間,很多人的面孔已經淡忘了,甚至說名字都有點陌生。不過一嚷出綽號來,電話的聽筒兩頭肯定是驚聲尖叫:「你不就滑鼠嗎,什麼嚴德標。對了,牲口大名啥來著?這結婚我得去。」

聯繫方式大部分都是安嘉璐提供的。沒想到這姑娘相當有心,在畢業後的兩年多時間裡,把在學校時候的照片,誰手機的抓拍都整理出來,大夥正商量著,做一個特殊的結婚禮物送給張猛呢。

餘罪這兩天就忙這事,他發現這事能讓人樂得沒底線,電話里噓寒問暖幾句,然後就是喋喋不休地開始說學校的事。張猛和誰誰打架,哪次打架誰誰參與了,還有半夜水房洗內褲碰見他幾回。對了,剛上學那時候好像他看見安嘉璐就流口水。

對著話筒,餘罪、滑鼠、李逸風鑽在總隊的宿舍里,能被這些軼事笑得肚子劇疼,全身抽搐。

九日這一天起了個早,請了個全日假,餘罪和滑鼠挨個去嚷兄弟們了。勁松路二隊一窩,孫羿和吳光宇兩人帶著隊,把耍小性子不想去的熊劍飛,連拖帶拽拉上車了。安嘉璐家裡一窩,嘰嘰喳喳一群女生,人摞人往車裡擠。又到技偵支隊下屬的信息中心,把駱家龍拉上,差不多二十多人的隊伍,直往鄰市婚禮現場去了。

一個小時的車程在同學之間的敘舊和胡扯間過得很快,儘管知道牲口已經成為土豪的贅婿,這個婚禮肯定會相當盛大,但到了現場還是被奢華震驚了好大一下。

和門樓一般大的婚禮氣拱門排了一公里,花籃、鮮花把市裡這座四星酒店裝飾得整個成為婚慶現場了。停車場已經聚集了幾十輛各色豪車,大部分都是頗受土豪厚愛的悍馬、路虎一類,一下子讓這些沒有怎麼經歷過奢華的小警們有點手足無措了。

還好,前一天來的李逸風看到了車隊,奔著上來了,先數來了多少人,再算需要幾桌,然後介紹著這裡的流程,已經去接人了。女方家辦完,下午到這兒搞現場會,考慮到好多同學遠道而來,還給大家都訂好房間了。

對了,新娘子家把這幢頤和酒店的房間全包了。今晚大家使勁玩啊。

「哇,咱們也有土豪朋友了啊。」豆曉波震驚地說。

「是咱們都有咧。」吳光宇道,提醒著眾人,「哎,兄弟們,以後誰結婚買不起房,有地方借錢了啊。」

眾人一笑,熊劍飛翻著白眼罵了句:「瞧你那點出息。」

估計還是對兄弟入贅耿耿於懷,駱家龍順勢一攬他勸著:「熊哥,牲口也有追求幸福的權利,不能讓他一直守著你吧。」

「哎,熊哥,我覺得一會兒你應該大鬧婚場,那女人搶走了你摯愛的基友哪。」孫羿笑得眉開嘴咧,湊上來了。

「滾。」熊劍飛呸了口,不理會這群拿他開心的同學了。

沒想到又來一組人,解冰、李正宏、武建寧、尹波幾人,正在總台前。看到這場面餘罪下意識地放慢了步子,橙色年華的事,知道是武建寧和尹波憋的壞水,滑鼠小聲問著:「怎麼?你怕他們?」

「是啊,我怕他們見了我難堪。」餘罪道。不知道什麼時候心情已經開始變化了,以前那種生怕惹不出來事的衝動越來越淡。

側眼時,那群女人擁著安嘉璐進門了。武建寧遠遠打招呼,安嘉璐只當未見,不過所有女生都看見了,解冰的臂彎里挽著一個長裙高髻的女人,正說笑著。

「走吧,看他幹什麼?」安嘉璐不悅道,又嚷了句:「餘罪,快點啊,一會兒這個禮物誰送?」

「我送我送。」豆曉波、滑鼠、李二冬、孫羿都自告奮勇了。

「一邊去,讓老駱送,好歹老駱還有個人樣。」餘罪道。

「哎,余兒這回還說了句人話。」駱家龍一直自詡帥哥,得意了。

「敢情兄弟們都不是人,說的都不是人話啊。」幾隻手伸上來了,捏腮、勾腋、揉腰、摸臀,把駱帥哥非禮得驚聲尖叫,大嚷著:「哇,長得沒我帥也就罷了,嫉妒成這樣也太過分了吧。」

回答他的,是更下流的襲胸摸襠動作,把駱家龍嚇得直往女生堆里跑去。

擠擠搡搡、說說笑笑,聚在總台邊上,當小總管的李逸風讓大家配對分著房間。孫羿和吳光宇、滑鼠和豆包、董韶軍和李二冬,然後駱家龍死活不和熊劍飛搭伴,鄭忠亮又死活不和餘罪同屋,一個說熊哥呼嚕太響,一個說餘罪經常磨牙,嚇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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