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來個生人恐怕都逃不過村民的眼睛,最起碼村裡人看她就是一種很怪異的目光。就是嘛,大過年的,一個姑娘家亂跑啥呢。

顧不得自己的形象,肖夢琪深一腳淺一腳地去找他們。過了一道冰封的河,河後的坡上,她隱隱約約看到餘罪趴在羊圈上幹什麼,好奇心驅使著,她加快步子奔了上去。

一大圈羊,都是大個頭的綿羊。養羊的是個半拉老頭,穿著髒兮兮的藍布服,身上不比羊乾淨多少。雖然是雪後,滿圈仍有一股子騷臭味,不過餘罪卻看得津津有味。

本來那鄉下人根本不準備理會他,不過被他看得實在吃不住勁了,不耐煩地問:「看啥看,這裡頭能給你鑽出個婆娘來?」

「喲,大叔您真幽默。」餘罪倚著木欄子,掏著煙,招手。那老頭可不客氣,接著煙一看,好煙,然後往耳朵上一別,自己抽旱煙了。餘罪神秘兮兮問,「大叔,您這羊有多少只?」

「三百多。」老頭道,狐疑地看著餘罪。要不是穿著警服,八成得把他當成偷羊的。

「賣不?」餘罪問。

「賣啊,不賣養著幹啥?」老頭一愣,笑開了,期待地問,「你要幾隻?」

「都要啊。」餘罪輕描淡寫,很土豪地來了一句。

「啥?」老頭一哆嗦,手一抖,煙鍋子把自己燙了下,忙不迭地拍打著,笑道,「山里風這麼大,也不怕閃了舌頭。你知道我這一圈羊值多少錢麼?」

「呵呵,我沒見過世面,也不至於沒見過羊啊……一句話,要賣給我趕到武林鎮,現款現結。」餘罪道。

「武林鎮,好幾十里地呢,我去了你不要咋辦?切,吹牛啦,看你就不像個生意人。」老頭不信了。

「你看我像啥?」餘罪問。

「警察。」老頭道。

餘罪一看自己的警服,豎著大拇指道:「老爺子真有眼光。那您是覺得,警察準備騙你的羊?」

好像不會,老頭愣了愣,不信地說:「那警察要羊幹啥?」

不是屠宰就是下仔,這不是警察的事啊。餘罪一笑道:「這兩天抓殺人犯,您老聽說了嗎?」

「嗯,知道,就武林的。」老頭道。

「知道來了多少警察嗎?」餘罪問。

「這我哪知道?」老頭迷糊了。

「五千人……知道不?五千人得吃多少,一天就得好幾十頭豬。這天寒地凍的,豬肉可沒羊肉好,我們領導派我們收購羊來了,趕到武林,現款現結……別說你這些啊,今天還要有幾千人來,武林鎮周圍,別說羊了,蘿蔔、大白菜、山藥、蛋全被收購光了,幾千人吃哪,光那大鍋就……弄了五十多口,全是十擔水的。」餘罪吹得手舞足蹈,手指處,看到肖夢琪了,僅僅是結巴了一下,又繼續把這個彌天大謊圓上了。

完了,需求這麼旺盛,可憐的放羊倌肯定要上當了。肖夢琪正待說破,餘罪瞪了她一眼,她不敢吭聲了。

回頭一攤手問:「你就說去不去吧,十幾公里地,賣個好價錢,要不這場雪下來,一掉膘那得折多少錢呢?」

「這個……可是,可是……」老頭蠢蠢欲動,眨巴著一對山羊眼,看著餘罪。餘罪又說了:「雪頂多十厘米,完全能走。」

「能走……我知道能走,可是……」老頭還是一副不太相信的樣子。

「我懂了。」餘罪拿著皮夾子,老厚的一摞,噌噌噌數了一堆遞上來,「路費,當訂金了,要是賣不出去、賣不完……甚至賣不上一個好價錢,這一千五算你的,白給。」

「噝……」話說這一千五雖然不多,可白給也真不少。老頭蘸著唾沫,數來數去,又一張一張捻了捻,看著餘罪身上的警服,以及如此大氣的表象,給了一個毫無懸念的答案。

「成!說好了,這錢算路費,不算羊錢。」

「好嘞,準備,八點上路。」餘罪一擺手,撒了支煙,回頭拽著肖夢琪就走,走了好遠肖夢琪才咬牙切齒地訓著:「你幹嗎呢?沒事幹,哄人家養羊的玩。」

「山人自有妙計,你懂個屁。」餘罪得意地說。

「你說什麼?」肖夢琪一聽這粗口,氣著了。

「哦,還是別說了,跟你文化人說話,彆扭。」餘罪皺了皺眉,乾脆閉嘴了。

他前面走,肖夢琪後面追,追著問,餘罪懶得告訴她,可不告訴還不行。餘罪急了,進了村一閃身,鑽進露天廁所去了,回頭賤賤一笑挑釁著:「來呀,我準備寬衣解帶了。」

說著還真進去了,氣得肖夢琪抓了一團雪,「吧唧」隔牆扔了過去,聽到裡面「哎喲喂」的喊聲,她笑著調頭就跑。

跑了可就不知道答案了,過了一會兒,餘罪和巴勇、苟盛陽都回來了,一個個興沖沖的。肖夢琪問,大嘴巴正要說,瞬間被餘罪的眼神制止了,一制止就得意地說:「你們說什麼?有什麼說的?這位可是省刑事偵查總隊的心理分析高手……說出來也不怕人家笑話你們。」

明顯看出兩人有點小貓膩,巴勇和苟盛陽不吭聲了。不過肖夢琪也看出來了,這兩人現在信心百倍的,肯定是餘罪又給灌什麼迷魂湯了,不過她不好意思問,而且極力掩飾著自己的好奇。可越掩飾越好奇,直到收拾妥當,出了門,等在村口,那股子好奇還是越來越強烈。

「駕……」一個聲音響亮的羊鞭子,在空中挽著鞭花。脆響聲里,成群的綿羊像潮水一樣從村路上擁擠出來了,間或還跟著幾隻牧羊犬汪汪地叫。羊群所過之處,密密匝匝的蹄印讓肖夢琪一下子明白了,回頭不可思議地看著餘罪。

這樣子踏過去,可比散兵線拉一遍還管用啊,幾乎沒有漏點了。

「哦,這就是你的上千隊伍?」肖夢琪笑著問。看著苟盛陽和巴勇,一準也是花了千把塊訂金,把羊群誑出來了。

「這個村四群羊,一千兩百多頭,沒有比這更可靠的隊伍了……嘎嘎,你不要用這麼崇拜的眼光看我行不行,我會很驕傲的。」餘罪嘚瑟地說。

「切,能不能找到還得另說。」肖夢琪不屑了。

「衛星掃不到,紅線搜救不到,要沒死,肯定鑽在地下哪個窟窿眼裡,就沒跑。」餘罪道,強調著,「只要撥開這層雪,絕對能發現究竟發生了什麼意外。」

「昨天你不說被殺人埋屍了嗎?」肖夢琪反問。

「我說了嗎?」餘罪被問愣了,矢口否認了。羊群上來了,幾人俱是笑著,移開了這個話題。餘罪用眼神警告著,肖夢琪和他針鋒相對,看來眼神不行,餘罪低聲恐嚇著:「從現在開始你不許說話啊,敢露了餡兒……」

「嚇唬誰呀?我偏露!」肖夢琪絕對不示弱。

餘罪看看髒兮兮的羊群,威脅著:「露餡兒我們仨就跑,就把你押給放羊的。」

苟盛陽和巴勇一笑,氣得肖夢琪抬腿就踢,不過早有防備的餘罪一閃身,溜了。

怨念歸怨念,不過上千隻羊的隊伍,還真不亞於一個搜捕隊。本來還擔心羊都往路上跑,可一走起來才發現,這羊啊,除了不往平坦的路上走,哪兒都去。草垛上拽兩下,草叢裡啃兩口,遇上經冬還餘下的草籽,肯定是一群哄上來爭搶,路兩側所過之處,白色的積雪頓時成了斑駁的黑色,路旁蹄印連土都帶起來了。

密密麻麻的蹄印形成的大陸,跟在後面的餘罪等人簡直就是一目了然。再怎麼說,三位對余隊長組織的這支上千隻羊的隊伍,是佩服得無以復加了。

總被人這麼崇拜著,餘罪可容易嘚瑟了。揮著放羊棍,跟在羊群後頭,聽著羊咩狗吠,為什麼總有豪情充溢在胸中呢?

豪氣頓生之時,他扯著嗓子牛烘烘地唱著:

「想當初,老子的隊伍才開張,攏共才有十幾個人、七八條槍,遇皇軍追得我暈頭轉向……」

這《沙家浜》唱得鏗鏘有力,大嘴巴哈哈大笑,挑毛病了:「隊長,哪來的人,哪來的槍啊?」

「哦,錯了。」餘罪應景生情,改調子了:

「想當初,老子的隊伍才開張,攏共才三五條狗、千把只羊,大雪天裡跑得我暈頭轉向……」

這唱得南腔北調,聲音戲謔之極,肖夢琪被這傻樂的樣子逗笑了。餘罪回頭看時,她又側過臉了,不料這嫣然一笑,觸動了餘罪的心弦,余隊長豪氣干雲地吼著:「虧是還有個大美人啊……」

肖夢琪一笑,餘罪更得意了,扯著下半句:「她是老子的婆娘。」

肖夢琪一矮身,撮把雪團著,「嗖」一聲朝餘罪砸去,不過哪砸得住眼疾手快的余隊長,他哈哈大笑,和那三位羊倌扯著衣服鬧上了。

這隻奇特的隊伍且行且走,就沿著二級路兩側緩慢推進,不過效果奇佳,最起碼白茫茫的一片雪色,已經被踏得滿眼狼藉,藏人是絕對不可能了……

「周家山、柿樹溝一線,靠近國道,從這兒距離出境有四十公里。根據交通監控,除夕夜離境的車輛,一共有五十二車次,大貨車十九輛,我們正在排查貨車的去向。」

「小牛站村到五林鎮、207國道一線、沿途的村莊,地方警力將發動民兵和部分群眾,今天開始第四次排查。不過據我們看來,可能性不大。年初二是走親訪友的時節,滅門案傳得這麼廣,如果有個生人出現,村裡人不可能遇不到,除非他藏在山裡。」

「會不會從封路的高速走?當天雖然沒車,可封路之後,步行可以從任何一個點進入高速啊。」

解冰、李航、趙昂川、熊劍飛分別說著自己的判斷和發現,休整了一晚上,今早沒有開拔。許處長帶著特警總隊那位外勤尹隊長,專程到重案隊問計,這個案子落地肯定要在重案隊,五十多個小時排查未果,向縱深搜索追捕的中心任務,還是得他們來完成。

各抒己見時,邵萬戈瞥眼看著許平秋。走得最近,了解得最清,一到許總隊長露出這麼愁眉緊鎖的表情,那就是無計可施的時候了。

彙報了好久,許平秋才驚醒過來,直道:「南飛,你說呢?你們特警出外勤辛苦了。」

「人手不足,氣候條件限制太大,區域又廣,把我們總隊全拉上去也不夠啊。只能等雪化點了,否則沒法搜捕啊。」尹南飛道。

「嘖,也是啊,究竟藏在哪兒呢,難道真出境了?這個關係我們警力配製的問題,大家討論一下,你們認為他出境的可能性有多大?」許平秋把糾結的問題擺出來了,判斷絕對出不了境,可遍尋不著。如果說出境了,那等於前面的整個工作都錯了,白白浪費了五十多個小時。

可這樣的問題,誰敢回答啊?非此即彼,萬一將來真相大白,與你判斷的恰恰相反,那就成笑話了。重案隊眾警面面相覷,誰也不敢在總隊長面前開開腔。

「現在是八時三十分,從出逃到現在,過去了五十五個小時左右。我們在市區、在武林鎮以北的郊區,總共動員的警力超過了四千人次,這還沒有加上各分局、派出所的協查警力……如此龐大的用警,我記憶中沒有幾次,我總結的經驗是,往往真相所在的地方,恰恰是我們忽視的地方。我給大家半個小時時間,給我一個相對確定的方向。」

許平秋道,他知道自己在場,恐怕這些警員和隊長都不敢暢所欲言,於是起身,叫著邵萬戈、尹南飛,三人離開,另覓辦公室商量了。

半個小時,還真幹不了點什麼。在場的都是各組組長,指導員李傑主管內勤內務,對排查也幫不上什麼忙,一直沒發言,參加行動的諸位開始討論了。解冰羅列著一條一條的記錄,從公路到村莊,從村莊到山地,衛星覆蓋加上紅外搜救,這比過地毯還要細,從來沒有組織過如此大規模的搜索,也從來沒像這樣過,居然沒有發現哪怕一點蛛絲馬跡。

「地下……地下咱們搜索不到啊。」李航拍著桌子道。

「我也想過這種可能。」解冰皺著眉頭道,「大家可以再想想,倉皇出逃,路都看不清,難道會有意識地找個地下的設施隱藏?機井、用水井、菜窖、果窖,五十公里的區域,這種設施恐怕沒有詳細記載啊。」

「主要是這場雪啊,要是沒有雪,說不定早找到了。」趙昂川發愁地說。

「那現在咱們舉手表決吧,同意已經逃向境外的舉手。」解冰道。

只有熊劍飛實在沒治了,猶猶豫豫地舉手,不確定,又放下了。別人問他怎麼這麼不堅定,熊哥苦著臉道:「我真不知道啊,都把我搜得心裡發毛了,昨天一合眼就覺得自己躺在雪地里。」

眾人笑了笑,解冰又道:「那同意他仍然沒有逃出五原範圍的,請舉手。」他第一個舉手,跟著李航、趙昂川,幾位組長骨幹都舉手,這時候熊劍飛不確定地又舉手,惹得眾人哈哈大笑。

結論出來了,仍然傾向於兇手沒有逃出五原境內。

九時,從武林鎮到各鄉、村、地方的民警全體動員了,開始發動各村居民在本地的地下設施中尋找,井、菜果窖、窯洞,甚至糞坑和牛羊豬圈也不放過。許平秋贊同了這個建議,把手裡還能調動的警力,又全部撒向武林鎮。

十時,剛到武林鎮的熊劍飛一隊發現了鎮中鬧鬧哄哄地圍著一家的菜窖,以為出了什麼事,分開人群上前去時,被一老婆娘抓住了要報警,為啥呢?婆娘扯著吼著罵街著:

「啊,氣死我了,哪個天殺的,偷了我兩袋土豆,不查菜窖都沒發現……警察你們得管啊。」

警員們好容易才脫身,人都找不著,哪顧得上土豆啊。眾警分赴各條沿路的村莊指揮搜索,一直到午時,仍然是一無所獲,所有人的忍耐已經快到極限了,每每從步話里傳來的命令,不管是總隊長還是隊長,都像吼著在罵街……

差一刻午時,羊群同樣是一無所獲。與三位羊倌越來越樂的表情相比,那四位走得越長,臉也拉得越長,一路氣喘吁吁,對余隊長這個絕妙想法的信心,慢慢地開始耗盡了。

過了蘆葦河就是龍脊灘了,路程已經走了一半。餘罪喘著氣追上了那幾位羊倌,別看人家年紀不小,可真走起路來,大小伙也追不上。他喘著氣上來道:「大叔,歇會兒,歇會兒……來來,給你瓶酒,嘗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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