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到了……抓到了……

市局組織往外地調撥的警力掉轉車頭,開始回程了,哎呀,可算是長舒了一口氣。消息從武林村設的專案組直達四面八方,除了緊急調撥各單位搜索的警力到龍脊灘設防,省廳也在動了。本來五十多個小時沒抓到人覺得好漫長,現在一下抓住,又覺得呀,在區區五十多個小時里抓到滅門兇手,簡直是可以大書特書的豐功偉績哪。

宣傳部第一時間奔赴現場,市台、省台,還有若干報社記者聞風而動,一窩蜂地往事發地跑。許平秋和王少峰在省廳大院等到崔廳長的時候,前方請示已經來了,早有媒體記者被堵在封鎖線以外了。

「老同學,媒體去了不少人,你看怎麼辦?」王少峰問,此時臉色如雪後方晴,燦爛得很。

「你是領導,你說了算。」許平秋笑道。兩人相視,怎麼就這麼志得意滿呢。

崔廳長在秘書的陪同下出來的時候,兩人快步迎了上去。崔廳長二話不說,拱手作揖,連聲說著:「謝謝二位,謝謝,要再拖幾天,我都不好意思出省廳這個大門了。」

「崔廳,哪有上級給下級道謝的。」王少峰客氣道。

「一定得謝謝……除了謝謝,還得有句對不起啊,幾個小時前,我都動搖了。」崔廳長笑著。王少峰提前一步搶了秘書的事,給領導開車門,平時倒能坦然坐,可今天不行。崔廳長親自開了後面的車門,請著兩位上座,兩人不敢,還是秘書笑著把他們硬推上座的。

話題沒別的,就是好奇。當許平秋簡要把找到的經過講了之後,崔廳長笑意滿滿的臉僵住了。領了群羊,一半是思路,一半是運氣。就掉在離路面不到三十米的廢井裡,果園的廢井,距離警隊搜索的長度不到二十米,連著錯過了兩次。根據剛剛的詢問,這傢伙第一天都聽到腳步聲了,沒敢吭聲;今天是被餓昏了,結果一羊掉下去把他砸醒了,見著放羊的就喊救命。

「這事啊……我得作深刻檢討。」王少峰謙虛地說,「沒有預料到這種意外,而且排查兩次都錯過了機會。」

「我也得檢討一下了,其實最初的直覺判斷是非常正確的,跑不出二十公里,慌不擇路……我幾次都動搖了,還好,總算沒漏掉。」

崔廳長回過頭,兩眼瞪得老大,上上下下打量了兩人幾眼,笑道:「我怎麼聽著你們倆的話,像在邀功啊?想檢討沒問題,回家一個人的時候慢慢做……現在嘛,誰也不能抹殺五十多個小時抓到滅門兇手的功勞。你們可以不在乎這個功勞,我不行;全市的和諧安寧啊,太需要這種舍小家顧大家的精神了。在這個上面,你們一點都不用謙虛。」

王少峰悄悄瞥眼看老同學,兩人心照不宣,微微一笑。崔廳長終於也接受了這個結果,嚴肅地說完,又笑道:「雖說是羊找到的,可畢竟羊也是咱們警察請來的不是?所以根子上,還是咱們的警察隊伍中有能人,機智多變、驅畜為兵……呵呵,怎麼這招也能想出來,真是難為他們了,總不成他也趕過牲口吧?」

「崔廳,那位在羊頭崖鄉待過,是個名人。」許平秋提示道。

「哦……哦,我想起來了,就那位,反扒隊襲警受害的,現在到莊子河刑警隊了?」崔廳長饒有興趣地問。

「對,一個月前,剛抓了一個B級逃犯。」許平秋道。

「好,好,非常好……看來重案隊有接班人了啊,好好培養,現在這樣的環境啊,像這樣能征善戰的同志,還真不好找。少峰啊,你們專案組好好研究一下,對此次追捕的有功人員,一定要大力宣傳;夠格夠條件的,把他們放到更重要的位置上……哎呀,這個年過得,真叫懸乎啊。」

崔廳長舒了一口氣,愜意地坐正了,許平秋和王少峰依然是眉目傳信。這時候老許在想,王局長一定後悔曾經把這個人當成棄子。王少峰臉上稍有尷尬,他卻在想著,這個絕好的棋子,似乎也並不掌握在許平秋手裡,從人家敢和他當面犟嘴就看得出來。

那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王少峰在回憶著那次見面不如聞名的經過。頂個警員銜的在全市何止成千上萬,明明普普通通,可偏偏有些別人夢寐以求的東西,總是讓他輕輕鬆鬆地拿到手裡。

這個人,能用嗎?他揣度著,襲警案肯定是做手腳了,不過深港那次可是實打實地拚命,這樣的人打著燈籠也難找啊。他的弱點……是魯莽、貪財、好權還是好色?王少峰細細揣度了一番,又有一個新發現,好像屬下那些人慣常的毛病,這個人大部分都有。遍是弱點,反而讓他無從找到駕馭的途徑了……

省廳來人到場已經是一個小時以後了,其實就拍了一個嫌疑人被解押上囚車的鏡頭,那是一張冷漠、猥瑣,已經絕望的臉,觀之令人憎惡。

省廳領導在接受現場採訪的間隙,許平秋招手叫著肖夢琪。那個尋人隊伍頗有看頭,人人搞得一身泥跡,那是發現真相後興奮地趴在雪地上造成的。肖夢琪不好意思地整了整自己的髒衣,許平秋卻是背著手笑道:「挺漂亮的,人也漂亮,乾得也漂亮。」

「謝謝許處。」肖夢琪敬禮道。

「告訴我,你怎麼想起跟他摻和在一起的?」許平秋不解地問。

支援組要找一個縝密思維,且精通各類警務的領隊,在這一方面,許平秋知道就算讓餘罪再投一次胎也不合格,可沒想到自己中意的肖夢琪――這樣的高知,也會和那個野路子的走到一起,走到一起也罷了,居然還真把人找到了。

「案發後的第一天晚上,我一直在想可能逃匿的地方,後來我試圖到現場尋找點靈感,沒想到碰到了同樣悄悄過去的餘罪……他很專心,從現場的細節開始,他模仿了一遍行兇經過,行兇用的時間、行兇的手法、從不同的傷口判斷行兇者對受害人的心態,都非常準。而且他模擬了逃跑,直跑到鎮外兇手的停留地……在那兒,他判斷兇手是出於本能,支持他這個判斷的證據,全部來源於對嫌疑人心理狀態的揣摩。」肖夢琪道。

「就是說什麼自卑、自私之類?」許平秋有點外行了,理解不了那種心態。

「對,按他的話講,很慫的一個鳥人,既不敢偷,又不會搶,也就是酒醉的時候有那麼一段短時間的瘋狂模式。一過這個時間,他仍然會自動縮回原形。怕死、膽小、猥瑣、自卑……這樣連周圍環境都融入不進的人,跑不了的。」肖夢琪笑道,又補充著,「我一直覺得既然已經揣摩到嫌疑人的心態,了解了他的生活狀態,那就應該離嫌疑人很近了。事實證明他的推斷完全正確,葛寶龍根本就是憑著一股子本能在跑,慌不擇路,栽進了井裡。殺了六個人,這人根本沒什麼感覺,上來就要吃的。我們剛問了他幾句,他就什麼都說了……案由很簡單,買房想從岳父、岳母這裡借點錢,老兩口不給,新仇舊恨加在一起,就釀成了這樁血案。」

「唉,這畜生啊。」許平秋背著手,興味索然地感慨了一句。

肖夢琪敬禮相送,回頭時,卻發現又出問題了。剛解押走人,三個放羊的圍著餘罪不讓走了。她趕緊奔上去,剛要解釋,那羊倌一擺手把她擋住了,義正詞嚴地講:「跟你沒話說……錢哪,我們可朝你要錢了。」

「就是,你得給錢啊。」另一個羊倌道。看看遍地警察,他不敢發飆,可並不妨礙他敢糾纏著要錢。

「好好……稍等片刻,我去請示一下領導。」餘罪安撫著,好容易說通了,他奔向許平秋,遠遠地看著敬禮,請示了兩句什麼,旋即興沖沖地跑回來了。三個羊倌期待地問:「咋樣?」

「獎金兩天內到鎮派出所,你們回村開一個身份證明,然後直接去領錢就行了。」餘罪一指許平秋道,「認準他啊,他叫許平秋,是我們的領導,負責給你們發錢。」

肖夢琪沒敢吭聲,她覺得這話明顯有問題。三位羊倌可是信了,忙不迭地講謝謝,一謝餘罪拉架子了,一伸手:「哎,我說幾位,你們得把錢給我吧?」

「啥錢?」羊倌嚇了一跳。

「我的訂金啊。抓到人了,羊不用吃了,還是你們的,你們呢,又撿了大便宜,總不能還讓我賠上訂金吧?回去也沒法報銷啊,你說對不對?」餘罪誠懇地說。

哦,也對,三位羊倌實誠,趕緊掏錢,就那幾千塊,全扔給了餘罪了。餘罪樂滋滋往兜里一塞,叫著肖夢琪走。剛走又回頭,看著三個興高采烈的羊倌,他補充了句:「對了,獎金只有一份啊,只能一個人去領,你仨人合計合計咋辦吧,別誤了啊,兩天以內到鎮派出所領。」

一說就拉著肖夢琪快走,三位羊倌愣了下,互看著,年紀最大的楊老三一拍胸脯:「當然是我領,我的羊掉下去的。」

「還是我的狗發現的。」另一羊倌不服氣。

「人還是我救上來的。」剩下那位更不服氣。

各有功勞,分不均了,先是三個吵著,後是唾沫星互噴著臉,再後是你拽我、我扭你,三個老少羊倌互掐上了,就在雪地里打滾,牧羊犬圍著汪汪亂吼,一時間好不熱鬧。

「你也太損了,訂金都要回來了,還鼓動人家內訌?」肖夢琪雖然對羊倌沒好感,可也沒惡感。

餘罪笑道:「我就算不鼓動,見著錢也要內訌的。」

「真給他們發懸賞啊?可並不是他們主動發現的啊。」苟盛陽道。

「可不發點,也說不過去啊。」巴勇有點同情這幾位羊倌了。隊長連訂金都要回來了,要是不給獎金,那仨羊倌可就什麼也落不著了。

「有,不過沒有那麼多,協助辦案,總隊撥獎金一萬,懸賞十五萬怕是沒想了。」餘罪笑道,說了領獎金,隱瞞了獎金的金額,不知道羊倌們會不會很失落。

不過還好,總比沒有強。四人同乘一車回市區,車走時三位羊倌還沒有打完,估計商量好還得一段時間。車緩緩前行,回望時,龍脊灘已經成了警車和警察的汪洋,尋找那把丟失兇器的工作又將開始了,但找到肯定沒有懸念。

只是靜下來的餘罪,仿佛仍有懸而未決的事,得意之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若有所思。肖夢笑著問:「怎麼了?好像你一點也不高興。」

「對呀,隊長,我看莊子河小廟容不下您這尊大菩薩,用不了多久啊,得有座大廟調您去當方丈。」苟盛陽道,由衷地祝賀了句,像這種事是明擺著的,肯定要往上提。

「其實,我……嘖……」餘罪難為地說。他說不清自己的感覺,那個猥瑣的令人可憎的嫌疑人,那個可憐的躺在雪地里幼小的屍身,確實讓他一點也高興不起來。他想了好久才舒了口氣,猛然間發現與座三人都看著他。他笑了,有點無奈地笑道,「其實我越來越討厭這個職業了,嫌疑人、犯人、死人……天天見這些人,嘖,就有點覺得自己越來越不像正常人了。」

拉開了車窗,餘罪是恰巧見到法醫車行的時候說的這話,巴勇和苟盛陽面面相覷,不知道隊長何來這些感慨。這時候肖夢琪卻似乎頓悟了,她感覺到了那種猶豫的、躊躇的、欲行又怯步的複雜心態。

是於他自己,還是於這個職業?肖夢琪說不清楚,不過她感覺到了,經常滿嘴胡話的餘罪,這一句絕對是肺腑之言。

次日,在距武林鎮不到五公里的路邊草叢裡,找到了殺害六人的兇器,此案證據鏈無懈可擊。也在當天,僅用五十多個小時就抓到滅門案兇手的報道見諸報端和電視,這是從接案時間算起的,加了好多水分。至於報道的內容嘛,自然是大肆渲染,說數千警力圍捕,最終一舉成擒,什麼羊啊,什麼羊倌啊找到的事隻字未提,不過內部的通報上,莊子河刑警隊又有數人榜上有名。

功高未賞,征戰又來。又是連著數日大雪,造成了五十年未遇的雪災,剛剛從滅門抓捕現場撤回來的警察們,沒有時間享受春節了,又是一個全警動員令,把數千警力送到了救災現場。交警在疏通道路,武警在給受災嚴重的地區搶運物資,民警的隊伍也沒閒著,每每市政部門一告急,政府第一時間就想起了警察。正月天裡,經常見那些身著警服的警員,在各路段擔負起鏟雪和清運積雪的任務。

這個年可是怎麼過的啊?一肚子牢騷,滿嘴罵娘,罵完了俯下身,還得繼續幹著。

沒辦法,總得有人去做,誰讓他們是警察呢?

這年啊,就這麼一點也不消停地過去了,和往年沒啥兩樣,區別就是比往年更累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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