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訓的人也都老實,雖說天不怕地不怕,可對警察總還是有點怕的,個個都老老實實看著。是一份協查通報,一個中年男人的照片,毒販,杜某某,三十七歲,任何提供該犯下落者,獎勵一萬元。聯繫人:余警官。

「這是個毒販啊,你們對他應該深惡痛絕,就是他這號人把你們這些祖國的花朵給毒害了。」嚴德標講著,路過一個歪腦袋吸溜鼻子的問,「你恨這種人嗎?」

「恨。」那小伙含糊不清地說。

「對嘛,瞧瞧您這小花朵都枯萎了。」嚴德標道,眾人嘿嘿一陣笑。他清著嗓子,又補充著,「我告訴你們這個毒販的下場啊,你們以為風光啊?他在外面販毒,他兒子被綁架了,老婆也被綁了,哎喲,禍及妻兒啊,想想都知道,被綁了不會有什麼好事吧?」

哦,小伙子們來勁了,對敢於和警察對著乾的人都抱以欽佩之情,特別是敢作大案的,那得仰慕了啊。

嚴德標走到一個高個的小伙跟前,小伙子好奇地問:「後來呢?」

「還有什麼後來,慘哪,老婆被人輪了……十七八個壯漢輪了,嘖,慘哪……」嚴德標發著感慨,覺得這謊話說得,他第一回有點心裡不安。

小夥伴們都傻看著他,好像被這個故事驚呆了。

嚴德標以為教育有效果,他揪著最後一位問:「愣什麼,害怕了吧?沾這玩意兒就不是什麼好事。」

「不是,不是。警察叔叔。」小夥伴好奇地問,「他老婆漂亮麼?」

「嗯……」這可把標哥反問愣了,那一群小夥伴又樂了,氣得滑鼠「吧唧」一巴掌罵著,「給你們上課呢,以為看A片呢?都聽好了,你們的處罰都記著呢,知情不報,小心回頭找你們家裡去……都滾。」

哎,一群小子,鞠躬告辭,樂顛顛地跑了,刑警隊外早有家長等著,把這些逆子,有些還當寶貝地接走了。

有用麼?好像值得商榷。熊劍飛懶懶地靠在門框口上,招了招手。

嚴德標安排著隊里的工作,跟著熊劍飛一起走了。

車上孫羿還打著哈欠,連續一周了,就在這個泥潭裡轉悠,確實攪得夠亂,各戒毒所的人數猛增了一倍。有些藏得淺的賣小包搞批發送貨的,不是被抓就是被嚇跑了,已經亂到連警察也摸不著頭腦的程度了。

車上熊劍飛拿著他手裡的協查通報,簡單印製的,沒有形成通緝令。所謂的「毒販」,就是要找的杜立才,這些天只要抓著涉毒的嫌疑人,就用剛才「兒子被綁,老婆被輪」的口吻宣講一番,真不知道這辦法能有什麼效果。

「這不噁心人嗎?我覺得老杜是個爺們兒,咱們不能這麼損人家。」熊劍飛道。

「也是啊,槍殺的是個毒販,反正遲早得斃。」孫羿道,對於禁毒警員家人被綁,脅迫作案,他一直抱著同情態度。

滑鼠聽愣了,愕然道:「真是重案隊的,比我還法盲。」

是啊,再怎麼說也是違法,槍殺一名未審結的重大嫌疑人,哪怕他情有可原,這罪也得要命了。幾個人一討論這事就心煩,也正是這種事觸動了所有人的心裡底線,禍及家人,誰還能比杜立才做得更好。

「要是我,我就把這些人找出來,一個一個崩了,崩了再說。」熊劍飛咬牙切齒,目露凶光地說。

滑鼠接著話頭道:「值得同情,但法不容情。」

「你還好意思講法,也不臉紅啊。」孫羿罵道。

滑鼠一嘚瑟,聳著肩道:「萬政委講的,和我有啥關係,我還是比較贊同熊哥的主意。」

「少扯,你和余賤真不算人,人家都這樣了,還噁心人家?」熊劍飛罵道。

「這是一種對話方式。他根本不敢露面,你找不到啊。」滑鼠道,一看熊劍飛瞪著眼兇巴巴的樣子,他一擺手,「算了,以你的智商,理解不了餘罪的賤性。」

回答他的是「啪啪」幾個大巴掌,滑鼠疼得嗷嗷直吼。

整整一周了,還沒有結果,車駛到了莊子河,和其他人會合。餘罪安排任務,任務相當輕鬆,就是去各轄區的高危地帶、傳說中的紅燈區,還有市裡的幾所戒毒所,向那些販毒和吸毒的分發這個小通報,講一番杜撰的「毒販」懸賞故事,逮著手腳不幹凈的就順手牽羊拎回來。每天都聚在一塊吃飯,仿佛又回到了學校那種所向披靡的日子。

唯一揪心的就是一直沒有進展,全隊已經被許平秋訓過不止一次了。

商量妥當,各行其是,餘罪開著那輛「借」來的寶馬,準備去桃園公館。想了很多天,還是決定去一趟。

凡事講究一個謀定而後動,對於餘罪而言,幹這種事自然是輕車熟路。路上通著電話,找著一直藏在暗處給消息的邵帥,駛到山大校門口,接上了正啃著雞蛋餅的邵帥。這個地方讓餘罪愣了下,他記得賈夢柳就在這所學校,看著這傢伙大咧咧上車,他奇也怪哉地瞪著,特別地審視著。

邵帥其實很帥,雖然比駱家龍差點,可比他、滑鼠、李二冬之流要帥很多,個子一米七五,長臉、濃眉大眼,臉的輪廓很剛硬……哎喲媽呀,這麼多年了,餘罪才發現邵帥也是個帥哥。

「不對。」餘罪發現不對了,湊上聞了聞,然後豎著中指道,「什麼東西,還噴香水?打扮這麼帥,當鴨去呀?」

「嘿嘿,春天來了,難道就不許我春心萌動嗎?」邵帥給了個質問的表情,這表情明顯帶著情竇初開的痕跡。餘罪想問來著,又咽回去了,煩心事太多,不想再添亂了,他直問:「桃園公館,有什麼發現?」

「沒有,根本進不去,初始會費八千八,還是打醬油的;要進核心會員,再加一個零都下不來。」邵帥道,邊啃邊說著,「監視也不行,根本進不了那個圈子,那兒整個就是一土豪集中營,相互好多都認識,差不多就是一個很小的圈子。咱這窮樣,大門那一關你都過不去。」

「不是讓你去應聘麼?」餘罪斥著。

「哎喲,那更別提了。」邵帥叫苦不迭地說,「人家的要求我給你說說啊,第一要有一個愛好,會撞球嗎?還是斯諾克水平。會喝酒嗎?光能喝不行,給你幾種紅白酒,得讓你分出品牌的口味來。懂茶藝嗎?給你兩杯龍井,讓你說雨前的、雨後的。就是吃也要問你幾個菜系……哎喲,太打擊人,我一去應聘,才發現自己生活得真沒品位。」

「當個保安也不行啊?」餘罪也愣了,沒想到是這麼道坎。

「還真不行,問你懂幾句英語,問你懂不懂股市,問你學沒學過投資,而且還得會開車,駕齡不低於三年。人家那保安,月薪都是五千左右,要的是復合型人才,經常陪土豪逛呢。」邵帥拍拍手,吃完了,也說完了。

事情也完了,沒戲。這條件啊,別說邵帥,恐怕就是警隊里,都不容易找到一個合格的。

好半天餘罪才反應過來了,吧唧著嘴問:「你不是糊弄我吧?真是有這水平,還用去他那當個服務員、當個保安?」

「這你就外行了,人脈就是錢,只要被土豪看上,那就是一步登天,很多土豪的私人助理就是桃園公館推薦的。人家那兒的招聘還真叫一個公平:一看氣質,二看長相,三看水平,四看文憑。我吧,大部分都不合格;你吧,就沒合格的。」邵帥道。

「滾。」餘罪一指車窗外。

「瞧你就沒素質,人家打發我出門的時候,還送我一張餐券,管頓飯呢。」邵帥笑道,「嗒」地開門下車,想起什麼來了,又回頭問,「喂,這兩天你一直分發那什麼杜某某販毒協查小廣告,那是準備幹什麼,不怕打草驚蛇嗎?那人是目標?」

「晚上再說……哎,你今天再去趟成家莊戒毒所,把那兒復吸兩次以上的人員再捋一遍。」餘罪道。

「好嘞,這活幹完算獎金啊,不行我就把私家偵探辭嘍。」邵帥笑笑道,拍上了車門,朝自己那輛破車走去。

看著邵帥離開,餘罪過了好大一會兒才起步,腦子裡縈繞的都是這個桃園公館的信息。

幕後這個人查到了——魏錦程,男,四十四歲,職業空白,履歷空白,僅僅能查到上中學以前的履歷,往上一代翻就有意思了。他的父親魏從軍,八十年代就是五原的富豪,經營電解鋁廠,第一家私人企業,可惜的是在那種環境下沒有把土豪進行到底,後來因為經濟糾紛被判了個投機倒把罪名,一關就是七年,把這個剛露頭的土豪,又打回土鱉的原形了。

可這下一代的發家途徑就是個謎了。桃園公館涉毒的消息是總隊特勤傳回來的,這種消息肯定來源於內部人,假不了。國辦第九處從羊城查回五原,查到桃園公館,據說也是上層人物的線索,也應該錯不了,否則就不會長駐五原,並向那裡派出特勤摸底了。

「這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餘罪邊走邊尋思著。上一代投機倒把,儘管這個罪名已經在法典里消失了,但相信父輩的牢獄之災肯定會給下一代留下陰影,否則魏錦程就不會低調得像個透明人一樣了。桃園公館的產業還放在他父親名下,據查,那老頭早就得了腦血栓,多半半身不遂了。

幕後的人肯定是他,這樣做唯一的目的,應該是規避可能涉及的法律責任,餘罪如是想。

假如合法經營的話,那為什麼要規避?如果規避,是不是能反證這裡面有問題呢?

答案似乎呼之欲出了,私人會所性質、高度保密、獨有渠道、有大量現金支持、關係人脈廣泛……不管是哪一條,都能構成操縱毒品市場的條件。

邊走邊想,慢慢地駛到了目的地。這個時候餘罪開始有點頭疼了,以他接觸無數案例的經驗判斷,越是那個明目張胆販運、涉毒的人,越好對付,而越是這種貌似合法,卻慣於打擦邊球的人,越難對付。

因為他們永遠遠離你想抓到的證據。而且那些作案的嫌疑人,大多數時候根本不知道上家是誰。

泊好了車,餘罪摁了摁鑰匙,鎖好。這輛寶馬勉強給他掙了點面子,門童恭迎著,問先生有什麼需要。

餘罪早被邵帥刺激了一次,沒好氣地說:「看看不行啊?」

這個肯定行,門童不敢多問了,無怪僻不土豪嘛。他打了個手勢,大堂快步迎上來了,笑吟吟的一美女,標準OL職業裝,胸凸臀翹、粉嫩臉蛋、纖纖玉手的樣子,明顯能滿足大多數土豪的審美需求。她走到餘罪身前盈盈一躬,剛要問先生有什麼需要時,一看扭回頭來的餘罪,驚得「啊」地尖叫了一聲。

她認出來了,就是那天在這兒抓人的「惡警」中的一位。

「喲,叫這麼大聲幹嗎?」餘罪挖苦了。

「對不起,對不起……我失態了。」那美女趕緊道歉,保安上來了,她附耳說了句什麼,小保安匆匆而去。餘罪在這兒顯得有點另類了,他指指休息區問:「坐坐,沒問題吧?」

「請……」美女縴手一伸,好不恭敬。

餘罪大大方方地往休息區一坐,哦喲,好軟的沙發哪。愜意片刻,那大堂美女端著清茶,輕輕擱在餘罪面前的茶几上,恭身問:「先生,您還有什麼要吩咐的嗎?」

這麼客氣,餘罪笑了笑,直問:「我吩咐,你們就照辦?」

「盡力照辦。」美女道。

「我可不是你們的會員啊。」餘罪道,端著水,很沒品地「咕咚」喝了一大口。

「我知道您是警官,我們老闆吩咐,如果您再次上門,務必招待好。」美女道。

餘罪看了看恭立的美女,他知道這位老闆恐怕不那麼好對付了,都能未卜先知。

「那好吧。」餘罪道,又抿了口茶水,直接吩咐著,「把魏錦程叫來,就說開發區分局副局長餘罪有請,愛來不來。見不到他,我還會來的。」

餘罪這麼直呼魏老闆的名字,讓那位美女微微色變。這時候保安隊的來了,沒穿保安服,也是標準的職業裝。很精幹的一個小伙子,和那美女附耳幾句,保安瞪了瞪眼,餘罪看到了,不動聲色地說:「小子,瞪眼嚇不住人,有本事你把我扔出去。」

那保安終究沒敢和這位既惡且痞的警察叫板,匆匆去了。

於是餘罪就等開了,美女說魏老闆在醫院陪父親,讓餘罪稍等。一等就一小時。

一個小時後,美女說魏老闆暫時有事脫不開身,讓餘罪稍等。一等又是一個小時。

又過了一個小時,美女說魏老闆又有事了。餘罪直接說:「沒關係,我沒事。」

於是又等了一個小時。

從九時一直等到十六時,那位美女也不好意思了,再次恭身站到餘罪面前時,餘罪道:「不用說了,看你的樣子,他應該來了。」

「對,魏老闆馬上就到,抱歉讓您久等了。」美女欠身一躬,讓人火氣都沒地方發。

「沒關係,我不懂客氣。」餘罪坐著沒動,那美女卻是有點尷尬了。但凡有客人,哪怕是五原數得著的名人,大多數也會象徵性地站到門廳口子迎一下,敢情這位是真不懂客氣啊,根本就沒有起來的意思。

沒治,人家不但沒起來,還大咧咧地說:「快去迎接啊!我又不領他發的工資,還指望我對他點頭哈腰啊?」

這下把美女給氣走了。不一會兒看到了幾個人開門迎接,那美女和幾位保安恭身迎著一個四旬左右的男子進門,他稍問幾句,看向餘罪坐的這兒,匆匆地踱步過來了。

俗話說小男人的帥、老男人的跩,那就是氣質。走向餘罪的那位無疑是既帥且跩的一位,由於保養到位,他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小很多,一身普通的休閒裝,一點也不顯得張揚,遠遠地笑著,就像鄰家大哥一樣,讓人頓生親切感。

隔著幾步,他已經主動伸出手來了。餘罪起身,握握手。手綿軟,細膩得像女人的手,話很客氣:「對不起啊,余警官,真是臨時有事脫不開身,讓您久等了。」

「不算久,天還沒黑呢。」餘罪道。

「那我似乎來早了,天黑才好留客啊。」魏錦程笑道。

「不請自來,我可不是客啊。」餘罪道。

「對於生意人來講,上門就是客。」魏總請著餘罪。

餘罪隨步走著,笑著回道:「對於警察來講,大多數上門的都不是做客。」

「呵呵,余副局長挺幽默的嘛,警察難道就不食人間煙火了?」魏總輕飄飄一句,化解了餘罪的挑釁。

「也是,魏老闆這生意人,對警察挺了解的嘛。」餘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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