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11月的洛杉磯還只能算是略有寒意,但在愛爾蘭威克洛郡這個多山之地,11月儼然已經進入深冬,冬季的愛爾蘭潮濕多霧,相當陰冷――不過,在丹尼爾.戴-劉易斯和家人潛居的莊園內部,當然有完善的取暖措施,不至於凍到兩個年紀不大的孩子,以及來自大洋彼岸,習慣了美國人完善到近乎奢侈暖氣系統的妻子。

丹尼爾本人雖然也不反對中央暖氣,但他更中意壁爐里燃燒的熊熊烈火,這種傳統原始的取暖方式讓他想起他的青少年時光――當他被父親關進寄宿學校時,老舊的學校圖書館每到冬天就格外寒冷,暖氣幾乎只是象徵性意義的一絲微溫,他和他的同學們爭搶著壁爐前有限的位置,互相依偎著閱讀他父親的詩集,莎士比亞的劇作,這些文字對一個中學生來說似乎太過深奧,但當時丹尼爾就是那麼附庸風雅。

在步入中年以後,當年在寄宿學校的生活就像是一場夢,就像是他早逝的父親一樣,留在丹尼爾生活中的痕跡幾乎是微乎其微,唯有對壁爐和木工的喜好一直延續了下來,做木工能讓丹尼爾感覺平靜,砂紙每一次磨過木料表面,都能提醒他一件掩藏在過去的回憶,毫無意義的驚鴻一瞥,一個瞬間閃過的畫面,一聲來自少年時代的朗聲大笑――這些信息都能幫助丹尼爾從角色中抽離出來,一點點地重新把握回自己,對於這個每演出一個角色,就相當於重塑一次人格的方法派大師來說,這是讓他在錯綜複雜的內心世界中把握平衡,不至於徹底迷失的最好辦法。

今天他準備做一張椅子,最基本的木料已經接近打磨完畢,可以開始雕琢楔頭,丹尼爾拿起捲尺,順著墨線再一次丈量尺寸,雖然他已經是個很老練的木匠,但從第一次打造家具開始就留下來的習慣一直伴隨著他:在真正開始之前,一定要多次反覆確認尺寸,木匠不像表演,表演也許還可以重來,但一塊好木頭的報廢是無法挽救的。

各式各樣的數字和算式在腦海中飄過,壓下了來自《血色將至》的又一次夢魘幻影,最近,這些難纏的回憶出現的次數越來越少了,丹尼爾甚至感到了一絲不舍――他不知道別的演員是如何對付表演的,丹尼爾的同行朋友不多,對他來說,每當他進入一個角色,他就會為這角色設定一個人格,他的一生,來龍去脈,還有許許多多豐滿人格的小故事,而脫離角色的唯一辦法就是遺忘這些細節,和角色說再見。有時候對於他珍愛的角色來說,這就像是送別一個老朋友,而比送別現實中的朋友更壞的是,除了丹尼爾以外,沒有人會為他們的逝去表達哀悼。

下鑿、敲擊……就像是來自石油工地的斧鑿聲,另一個丹尼爾在這樣的聲音里好像活了過來,在他眼前露出生動的怒容――丹尼爾瑟縮了一下,放下了手裡的鑿子:丹尼爾.普萊恩維尤是和他共鳴很高的角色,所以也格外難以驅除,就像是一縷陰魂一樣縈繞難去。

走出木工房去了盥洗室,丹尼爾遊蕩到起居室里,他的妻子麗貝卡從書本里抬起頭對他笑了笑,沒有評價他過早離開木工房的舉動,「親愛的,你有個來自美國的電話――羅伯.馬歇爾希望你能給他打回去。」

「露西難道沒告訴他嗎?」丹尼爾有些疑惑,「我還沒做好準備開始構建孔蒂尼啊。」

孔蒂尼是《9》的男主角,這是一個豐滿而複雜的角色,也的確讓丹尼爾有些技癢,不過距離開演還有很長一段時間,他還處在走出前一個角色的階段中,對於孔蒂尼,他只是剛開始了解,還沒到那個會和導演頻繁通電話探討角色的階段。

不過,即使如此,處在『康復階段』的丹尼爾合作度一直都是很高的,和麗貝卡一起結算了一下美國現在的時間,他還是給羅伯回了電話,「羅伯,希望沒打擾到你的午餐……」

他和羅伯.馬歇爾相識得很早,丹尼爾在西區出演戲劇時,就和當時一樣也是無名小卒的羅伯.馬歇爾一起吃過午飯,羅伯還為他介紹了來自美國的知名精神科醫生――丹尼爾在年輕時有比較嚴重的精神障礙,最厲害的時候經常產生幻覺。這些年來,兩人一直保持頻率稀少的聯繫,這主要是因為丹尼爾生性羞怯內向,沒有多少朋友,尤其是度過了被性.欲驅動,狂熱地追求肉.體歡愉的那段時間以後,他更加傾向於一種避世者的生活,滿足於小天地的自娛自樂,社交對於他的世界來說,有時是讓人難以忍受的改變,而丹尼爾忙於維持內心世界的平衡,對於這樣的活動是有些無力負擔的。

「當然沒有,我正盼著你的回電呢,丹尼爾。」羅伯在電話那頭笑了起來,不過,丹尼爾感覺得到,羅伯現在的心情也並非太明朗――他覺得羅伯的語氣有些猶豫不定。

「發生什麼事了,羅伯?」他不喜歡繞彎子,便直接問了出來,「是項目的資金出現問題了嗎?女主演人選換了?」

「不,不是,項目進展很好。」羅伯連忙說,「我只是想問問你最近心情怎麼樣,你知道,從角色里走出來沒有――我正在讀《9》的劇本,你知道,我想找個人聊聊它。」

「啊。」丹尼爾也放鬆了下來,他不喜歡社交,但很中意和知音一起談論他選中的角色,世上能承載這種談話的人實在寥寥無幾。「是的,我前幾天也讀過了它的劇本,《9》被改編得非常迷人,那種交錯反覆的感覺,就像是織物,是嗎,經緯交錯,織出孔蒂尼的人格,這就像是嚴密的數學遊戲――它的確非常可愛。」

「沒錯,這一點的確讓人印象深刻,」羅伯的語氣也放鬆了下來,「每一個女人對孔蒂尼的影響都反應在了他的人格上,當然,還有他的中年危機――孔蒂尼是個非常特殊又非常普遍的角色,他的才華讓他極為特殊,但他的中年危機又讓他和所有人一樣都被自己搞糊塗……」

他們放鬆地探討了一番孔蒂尼,還有他的中年危機,羅伯對這個話題似乎很有閒聊的興趣,丹尼爾則有些摸不著頭腦,最後他實話實說,「我還沒開始揣摩孔蒂尼,羅伯,也許我們需要過幾個月再來回答你這個問題……」

「當然,當然,沒問題……」羅伯的聲音聽起來更加游移不定了,他似乎正考慮著什麼,丹尼爾不禁更為困惑――而最終,羅伯總算下定決心地開口問道,「丹尼爾,你本人有經歷過中年危機嗎?我是說――當然你現在到了中年,心理上也許會有些改變――」

雖然已經預感到了羅伯可能是有些不太好問出口的問題,不過,當羅伯最終問出口時,丹尼爾還是為之啞然――中年危機……當然對所有正常人來說,不論貧富貴賤,人到中年,不可能沒有走下坡的危機感,但問題是對丹尼爾來說,他過得一直都不是正常人的生活。

中年,從何時開始算呢?幾年前嗎?還是從他拿了影帝之後開始?他真的已經步入中年了嗎?

雜亂的思緒在他的腦海中糾結成了一團,丹尼爾發現自己一時間竟然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他老實地說,「羅伯,我恐怕――我不知道,這個問題我沒有答案。」

「是啊。」羅伯聽起來並不失望,如果要說的話,倒不如說他是有些最終肯定的感覺,「這沒關係,丹尼爾,我們還有很長的時間去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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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洋另一頭,覆蓋著冰雪的紐約街頭,羅伯坐在書房窗口遙望著空蕩蕩的小區路口,無意識地旋轉著手頭的一根鋼筆,借用著電話那頭意味深長的沉默盤算著自己的心事:珍妮弗和切薩雷說得沒錯,也許丹尼爾是當今世上最好的演員,但毫無疑問,他和孔蒂多這個角色還有一段距離。

「孔蒂多是個非常精細的角色,扮演他就像是個外科手術,九個女人對他的影響必須一一如實地反映到孔蒂多身上,而且要把這些信息傳遞到觀眾心裡,讓他們理解孔蒂多的心理狀態,以及他深陷中年危機的原因。」珍妮弗的分析現在顯得越來越有道理了,「而劉易斯他的事業黃金期出現在他得到奧斯卡以後,這事實上是個悖論――任何一個現在還活躍在大眾面前,成績優異的好萊塢中年男星都很難受中年危機的困擾,尤其丹尼爾更是如此,他的家庭在最近十幾年中一直非常穩定。」

羅伯自己也不得不承認,珍妮弗和切薩雷的說法很有道理:他自己就是如此,即使是在《芝加哥》之前,憑藉著出色專業技巧,收入豐厚的他也沒有中年危機的感覺,憑藉《芝加哥》和《藝伎回憶錄》走上事業巔峰的現在,就更距離中年危機有很長一段路了,當然丹尼爾也是如此,再說,丹尼爾這些年來主要面臨的心理障礙一直是難以出戲,和中年危機根本就不沾邊。

當然,演員不需要殺人也可以去模仿殺人後的感覺,羅伯特.德尼羅在拍攝《計程車司機》以前也沒有開過計程車,丹尼爾當然可以通過各式各樣的方法體驗生活,還原出屬於他的中年危機,羅伯也對此有很大的信心,但――

「事實上,要還原孔蒂多,對男演員們來說有兩大難點,他們要深刻的理解中年危機,也要深刻的理解孔蒂多的藝術家性格,但對劉易斯來說,首先他對中年危機很可能根本一無所知,其次,他也需要時間把孔蒂多和他本人的性格切割開來,孔蒂多沒有精神障礙,劇本中他和逝去母親的對話更像是象徵手法,如果劉易斯本色出演,這個角色毫無疑問會走入歧途。《9》是個非常大的項目,羅伯,你需要處理好10個大牌演員的敘事角度,劉易斯的表現不能勉強達標,事實上,他甚至不能只是『很好』,他必須超凡脫俗才能壓好陣腳,真的把孔蒂多錯綜複雜的內心世界表現出來。而如果你放縱劉易斯用自己的步調去理解孔蒂多,他很可能會找不到狀態――也許他會被孔蒂多和他的相似點混淆。」

切薩雷.維傑里雖然年紀輕輕,但羅伯一直對他非常看好,在他看來,切薩雷的品味毫無疑問值得信賴,眼光也精準得讓人害怕,他對於《芝加哥》孤注一擲式的狂熱追求讓羅伯到今天都記憶猶新,而他對《9》相對不那麼熱衷的態度(羅伯很清楚,珍妮弗會答應出演《9》只是為了還他的人情),也成為羅伯心中的陰影,他不會為此放棄這個項目,但每每想起切薩雷的保留,心裡就會蒙上一層淡淡的陰霾。他有種感覺,切薩雷並非是說服他讓步才端出這套說辭,恰恰相反,正是因為這套說辭,他才對《9》不是那麼的有興趣,甚至沒有積極推薦手下別的女星參加試鏡。

從丹尼爾的態度來看,他的確對中年危機毫無了解,而這就不能不讓羅伯有些不安了――事實上,切薩雷的話還有另一點讓他非常介意:劉易斯之所以決定接下《9》,就是因為《9》的孔蒂多某種程度上讓他想起了自己。

對當時的羅伯來說,能找到這麼頂級的男演員來演繹難度極高的《9》,他當然是欣喜若狂,不會去計較那麼多,但現在他既然已經得到了劉易斯,那麼羅伯的心態就不一樣了:孔蒂多絕不是劉易斯,孔蒂多沒有精神疾病,他的一些反常表現只是誇張地表示了他的中年危機。如果丹尼爾順著這條思路去塑造孔蒂多的話,毫無疑問他是走上歧途了。

「露西說他還沒走出來,而這是個很簡單的數學題……他用一年的時間進入了上一個角色――我們並非要貶低《血色將至》里的丹尼爾.普萊恩維尤,不過他的人格複雜程度和孔蒂尼是不能比較的……即使一切順利,劉易斯也許需要更多的時間來入戲,按照他一貫的步調來說,很難想像兩年後他會給你一個驚喜的孔蒂尼。」切薩雷或珍妮弗的聲音混雜成了一塊,在羅伯的耳邊隆隆地響著,「也許你需要一些超常的手段來幫忙,需要一點點的瘋狂。」

「麥可.克萊頓是一個很合適的過度角色,他的人格相對孔蒂尼來說較為簡單,起碼展現在觀眾眼前的矛盾點只有寥寥幾個,而其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麥可深陷中年危機。」

「從呼應程度來說,麥可在影片開始所做的髒活也呼應了《血色將至》,他的困惑呼應了《9》,當然最終他的自我救贖也和《9》不謀而合。」

「這個角色也許能幫助劉易斯理解中年危機,他不需要同時處理兩大難題,這會是他的第一個中年危機角色,度過他以後,他會更理解孔蒂多在《9》里的焦慮。」

「就時間上來說,他也有充分的時間來拍攝《麥可》,拍完以後,你們有充沛的時間來討論孔蒂多藝術家的一面。」

「這當然會是三方面的多贏――前提是劉易斯對《麥可》能產生興趣,那麼就能讓魔法發生。」珍妮弗的聲音充滿了信心,「和劉易斯談談吧,羅伯,看看他是不是真的了解中年危機,了解孔蒂多……」

不可思議的是,羅伯發現自己真的有那麼幾分被說服了,他打了電話――然後更是驚訝地發現,珍妮弗是對的,他們是對的,劉易斯並不真正理解孔蒂多――這話對丹尼爾.戴-劉易斯來說是非常不可思議的,不過羅伯還是得說:如果他按照現在的這條思路往下走的話,也許……孔蒂多會是丹尼爾非常罕見的失手。

對於丹尼爾來說,一次失手並不會影響他的職業生涯,但羅伯卻不能忍受自己的心血之作,費盡心血拚湊起來的全奧獎演員班底最後被丹尼爾的失手毀掉,他拍《9》並非為了得獎,只是為了塑造藝術精品,塑造他在藝術音樂劇電影中的又一座高峰,又一個代表作,即使這只是一個設想,一種可能,也讓羅伯心情沉重,而更讓他焦慮的是,按照丹尼爾內向、執拗的性格,兩人的溝通註定是小心翼翼的,很可能他即使意識到了偏差,也無法去糾正。

當然了,即使丹尼爾開放態度願意配合,羅伯也不知道該如何幫助他――羅伯特.德尼羅體驗生活時,從事的是計程車司機這個非常普遍的行當,而羅伯到哪裡去找一個深陷中年危機的世界級導演給丹尼爾體驗呢?再說,某些職業特徵濃厚的角色,也許可以通過體驗生活來取得進展,但中年危機這種純屬心理性、個體性的問題,要通過兩到三個月的實際體驗就開竅,可能性極低。

其實通常地說,在檔期還有幾乎兩年空白的情況下,導演很少干涉演員再度接片,或者居中聯繫讓演員中間再接一個活,這種情況也很常見,只是因為劉易斯情況特殊,這兩年的空檔對他來說並不算很長,羅伯才會感到猶豫,否則,按照他和切薩雷、珍妮弗的交情,牽線搭橋也就是一句話的事而已,但事關自己的作品,任何人情都跨不過這條紅線,如果珍切二人組打感情牌來關說,他寧可得罪背景深厚的兩人也不會答應――其實就是聽他們闡述的那一小段時間,羅伯也有種獨占欲被冒犯的不快,不過,在和劉易斯通話的短暫時間裡,他的心情起伏劇烈,現在已經真正地開始考慮『三贏』的說法了:起碼,這不是他們倆為了打通自己這個關節而瞎編出的理論……雖然不知道為什麼珍妮弗會那麼篤定地說『這樣下去,孔蒂尼會是劉易斯的滑鐵盧』,但確實,不能排除這樣的危險。

「這沒關係,丹尼爾,我們還有很長的時間去準備……」他一邊急速地思考著,下著決定,一邊不停地往下說著話,讓丹尼爾不至於掛掉電話――丹尼爾有多避世?只看和他通電話的難度就知道了,如果不是羅伯和他認識已久,今天這電話都未必能打通,首先丹尼爾一般不透露自己的住宅電話(他沒有手機),只是通過經紀人和導演聯繫,其次,就算搞到住宅電話,他也往往不是接電話的那個人,而麗貝卡也不會讓他來接電話,更可怕的是,即使她轉告給丹尼爾,丹尼爾也不會回電話,他和導演的聯繫永遠是單向的,他可以在任何時候聯繫上導演,但導演卻不可能聯繫上他……事實上,今天丹尼爾會主動回撥電話,這讓羅伯都有些受寵若驚了。如果現在結束通話,那麼下一次他可不保證能聯繫上丹尼爾。

「是的,羅伯,我可能需要再多一點時間……」

察覺到丹尼爾的語氣里有了掛電話的傾向,羅伯終於下定了決心:維持現狀,搞砸的可能性很大,既然這樣,不如真的做點瘋狂的事,也許反而會有轉機,不管怎麼說,《麥可.克萊頓》只打算拍九周,丹尼爾有充分的時間準備《9》……

「其實我打來還有另一件事,丹尼爾。」沒有猶豫、徘徊的時間了,他開口說道,「你知道珍妮弗.傑弗森嗎?她最近在做一個很有意思的項目,《麥可.克萊頓》――原本麥可的演員喬治.克魯尼患上憂鬱症,只能中途退出……」

「但……」丹尼爾的詫異和不解明白地從聲音中表現了出來,他停頓了一下――私下,對於表達自己的意願,丹尼爾一直是很羞怯的,「羅伯,你知道我的習慣,我需要時間來處理每個角色――」

「確實如此,不過,我認為麥可這個角色也許能幫助你領悟孔蒂尼……」羅伯仔細地解說了起來,「再說,我看過珍妮弗的表演素材。」

他停頓了一下,一股淡淡的遺憾飄過心頭:珍妮弗實在是太年輕了,不適合和丹尼爾搭戲夫妻,否則,《9》女主角的位置肯定是非她莫屬。更令人扼腕的是,接下來的兩年時間他必須全力準備《9》,無法分神執導《我和夢露的一周》,錯過了和珍妮弗合作的機會……他並不迷戀珍妮弗,但每個看過凱倫素材的導演肯定都會有類似的感覺。

「……我看了珍妮弗的表演素材。」他找回了注意力,繼續說,「也許你也該看看,丹尼爾,我不知道,也許那女孩的表演有助於點燃你的激情,讓你從《血色將至》里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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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當丹尼爾掛上電話時,麗貝卡.米勒也從廚房走回了起居室,她剛才去廚房泡茶,所以錯過了電話的後半段,「丹,聽起來導演好像做了一件讓你很困惑的事。」

「的確……」丹尼爾緊皺著眉頭承認,「羅伯提了個很少見的請求……但我現在要回去做木工了,他給你發了一封郵件,麗貝卡,你能為我把……我不知道,那東西好像叫『附件』,等我們吃過晚飯以後,你能把它放給我看嗎?」

「當然沒問題。」麗貝卡笑著說,「順便一提,那東西的確叫附件,我會把它下載下來。」

這些新名詞一如既往的讓丹尼爾暈頭轉向,他胡亂地點了點頭,回到了自己的木工房裡,一邊心不在焉地做著雜活,一邊思考著羅伯的要求:這對於和他合作的導演來說,是非常少見的。他知道他是個很難約到的演員,很少有導演在前方還有共同項目的時候,為別的電影牽線搭橋。

還有珍妮弗.傑弗森,羅伯對她是否有些過譽了?丹尼爾也看了《第五個莎莉》,珍妮弗的表演功力當然很不錯,但在他來看,角色和角色之間的切換似乎有些生硬,他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但珍妮弗的表演好像還沒有抓到那個點,起碼,他本人並沒有太多和她搭戲的*。

繼續心不在焉地做著木工,吃過晚飯以後,麗貝卡塞給他一份劇本,半小時後又把他拉進了視聽娛樂室。

「你應該看看她的表演。」她以一種混合了煩惱和敬佩的表情說,「當然,我不贊成你在短時間內連著出演兩部戲……但我不能阻擋你看這段素材――我知道如果我這麼做了,有一天你會因此恨我的。」

丹尼爾有些驚詫,但麗貝卡做了個『安靜』的動作,打開了投影儀,關上了燈。

隨著機械運轉的沙沙聲,家庭影院的白幕布上出現了一段明顯未經細剪,只做過粗略拼接的素材,一個女人――珍妮弗.傑弗森――的頭頂出現在鏡頭裡,然後鏡頭緩緩往下,她半閉著眼,仿佛快窒息一般小口喘氣的表情,一下就攫取了丹尼爾的注意力――

在一片沉默中,鏡頭緩緩旋轉,珍妮弗的角色――凱倫?只是靜靜地依靠著廁所隔板,輕淺的快速呼吸,她臉上寫滿了純粹的,毫無保留的恐慌,但並不誇張,這些情緒內斂在她半合的眼睫中,躲藏在她喘氣的頻率里――沒有台詞,也不需要對劇本的了解,沒有一切,只是看著她就能理解,她的姿態和表情已經在訴說自己的故事――

在一陣沙沙的噪點後,另一個鏡頭開始了,喬治.克魯尼飾演的男主角(麥可.克萊頓?)和珍妮弗的凱倫在隔著一張咖啡桌對峙,麥可一臉緊張的笑容,他擠著眼睛――他想表達一種情緒,但丹尼爾分辨不出那是什麼,他覺得喬治緊張不安,但又拿不准這是不是劇本的要求,畢竟他剛才只是做了個粗讀,在凱倫的對比下,麥可顯得浮誇又游離,他看上去並不想笑,但不知為何,他的臉上就是帶著不自然的笑意,仿佛他也無法自制,仿佛那是從他的眼睛裡輻射出來的。

而凱倫呢,她看起來是那麼的絕望,但在一瞬間,她就回到了專業、咄咄逼人而盛氣凌人的狀態里,「你遲到了。」

「我知道,」喬治說,他的語調遲鈍而緩慢,像是不能準確的記憶台詞,但在下一瞬間又跳得過快――這絕對不是麥可.克萊頓,喬治的表現讓人吃驚的差――

麗貝卡往丹尼爾手上放了一張紙,他垂頭看了一眼,但沒有看妻子,不,丹尼爾已經沒有心思考慮妻子,現實生活,甚至是剛結束的丹尼爾.普萊恩維尤,現在這些事情全都褪色成了無形的幻影泡泡,重要的只有電影,重要的只有凱倫――那個生動而躍然紙上的凱倫,只有那個充滿了張力的場景――

丹尼爾對著畫面里的凱倫說,「我知道。」

他的表情很厭煩,不是對凱倫,而是對眼下的爛攤子,當然也對不近人情的凱倫,「對不起,事情有些複雜……不,那不會發生……」

他的語氣漸漸加重,他對凱倫越來越不耐煩了,就像是凱倫對他也越來越不耐煩一樣,這些信息不在劇本里,不在台詞中,在他和凱倫――在他們從劇本中創造出的這兩個生物的交流中自然發生。

劉易斯伸出手,麗貝卡不出聲地把下一頁劇本放到了他手上,他快速地瞥了一眼,語氣又低沉了下來,仿佛正在極力克制自己,「但你雇他不是因為他有抑鬱症,你雇他是因為他是最好的,他富有智慧,他為他的事業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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