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尼爾應該是受到珍妮弗的刺激了,」正當羅傑興奮得呼吸急促時,德里克也深思地揪起了自己的鬍子,輕微的痛感讓他的思維更加清晰,「毋庸置疑,他貢獻出了比《血色將至》更好的表演,處理這種隱忍的角色正是體驗派的專長……」

如果說在一些標誌性片段的處理中,表現派恰到好處的言行舉止會讓他們在觀眾心中留下深刻印象的話,那麼體驗派在處理角色內心戲,把觀眾帶入戲中人心理這一點上,就有著得天獨厚的優勢。在《麥可.克萊頓》里,丹尼爾更是把自己的這種才華發揮得淋漓盡致,甚至於才是一個剪影出鏡,鏡頭的焦點還沒有聚集到他身上,他就已經散發出了一種獨特的陰鬱氣質:從表面上看,這是個風度翩翩的帥大叔,身穿昂貴貼身的手工剪裁西裝,和四周髒亂逼仄的環境有些格格不入,他的嘴角似乎還噙著一線習慣性的笑容,但,在他親切的表情中,麥可卻自然而然地給人以『心事重重、魂不守舍』的感覺,這種信息精確地傳遞到了觀眾心裡,沒有靠鏡頭調度的半點幫助,完全是憑藉丹尼爾出神入化的演技,如果說剛才凱倫的戲份里,凱倫崩潰得很『放』,那麼這裡的麥可就崩潰得很『收』,你可以從他的眼角眉梢看出他的沮喪,並對他沮喪的原因發生濃厚的興趣,但又理解麥可表面上的若無其事,對於他這樣的年紀和職業來說,麥可肯定是很有城府的。

「我見過你。」有人在牌桌上興致勃勃地和麥可搭話,「我們一起玩過幾次――你沒認出我吧?從那以後我瘦了不少。」

一段簡短的對話,交代了麥可之前經營過餐館的背景。配角的演技也足夠精彩,短短几句話間,那種哪壺不開提哪壺,興致勃勃地掃著別人興的特徵都鮮明地亮了出來,而麥可簡短的回答,以及表情細微處累積的不快,都是讓人感覺到了他現在的不得志――他飾演的麥可.克萊頓也處於中年危機之中,這一點影評人都是看出來了,但在這麼幾句對話里就把麥可的心結和心理狀態表示得這麼豐富,丹尼爾的表演狀態顯然非常旺盛。

「這一次會是《血色將至》拿到奧提,還是《麥可.克萊頓》拿到?」德里克心裡一個閃念:《血色將至》里,丹尼爾是演出了一個正常人最終的異化,但《麥可.克萊頓》里,他的麥可帶了小人物的悲哀,這對於他來說是個突破,在這個角色之前,丹尼爾好像很少出演這麼貼近生活的角色,他的人物最次也有個才子光環,要不就是大亨,或者是傳奇人物。唯一一次飾演平凡人,還是在他的偶像阿瑟.米勒的改編作里,而那部電影並不能說是非常成功。從這點上看,丹尼爾毫無疑問突破了自己,他的麥可更具有打動人心的力量,更重要的是,德里克能夠感覺到,丹尼爾在出演麥可的時候狀態更佳,那股無形無質的魅力更扣人心弦,他的表演狀態似乎在珍妮弗的刺激下又做出突破,往上攀升,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峰。

「雖然劇情似乎沒什麼新意,很難讓人燃起興奮感,但這兩人的雋永表演反而因此有了足夠的空間,可以讓觀眾細心品味,現在我只希望電影能夠配得上這兩個演員……」他又開始揪鬍子了,「導演會怎麼切入這兩人的生活呢?」

對於閱片無數的影評人來說,才剛看到了個開頭,他們就領會到了導演的意圖:《麥可.克萊頓》的主旨在片頭獨白里就說得很清楚了,不論是凱倫的精神崩潰還是麥可本人的中年危機,其實都只是花樣點綴,本質上來說,這部影片說的是人在公司這個主體中迷茫、痛苦,受到極度壓抑,甚至滅絕人性的過程。而不論是u/north還是律師事務所,就某種程度上來說都是這種現代公司制度的象徵。麥可和凱倫都會在這種折磨中感受到痛苦,他們面臨的選擇應該也會有宿命般的對照性,很可能在片尾最後的高chao中,兩人不同的選擇會導致截然不同的結果,但到底是悲劇還是團圓結局,麥可的奮鬥(因為他是男主角,推測他是選擇正面選項的那個)到底是會成功還是失敗,這個他們就無法推測了。

看多了電影,這種套路都是能猜出來的,事實上,如果連套路都沒有,這部電影肯定是失敗作,畢竟電影就是套路的藝術,大部分電影都是在遵循幾個套路往前發展。影評人也不會因為猜出了大致的情節走勢而對影片本身就反感或者厭倦起來,他們更看重的是,在『猜到套路』的前提下,電影在起承轉合的過程中是否有足夠的鋪墊、點題,劇組和演員的技術動作是否到位,能否一直吸引他們的注意力。至少在開頭,《麥可.克萊頓》做得還不錯,在短暫的凱倫鏡頭以後,故事回到麥可視角,麥可收到電話,從賭場離開,到事務所的一位大客戶家裡為他剛才發生的車禍諮詢,並和客戶發生衝突,在回家的路上停下車輛,跋涉上山觀賞風景,這期間他的車子忽然自行炸毀――這段情節交代了麥可的職業背景:為事務所干髒活,處理客戶骯髒*的律師,而且目前來看本職工作做得也不是很好。而又有一段相當漂亮的長鏡頭,營造了麥可深受觸動的場景,他停車上山追尋這幅美景的花面拍得有些魔幻感,光照一反全片低暗的調子,讓人難以理解他的動機,甚至難以理解這一段是麥可的幻覺還是真實,這也為後文留下伏筆,而車輛炸毀的鏡頭又明確地傳遞出了這樣的信息:在他的好友之後,麥可看來也被列入了滅口的範圍,而且,如無意外,這兩個人應該都是凱倫出手幹掉的。

不論是和客戶交涉時隱藏的蔑視、無奈和疲憊,還是凌晨回家時疲憊又漫不經心的表情,還有看到清晨山野美景時深受觸動又如夢似幻,仿佛醍醐灌頂,受到救贖的表情……丹尼爾無疑狀態正佳,這段戲不像是商業電影那樣靠劇情來推動,劇情本身可以說沒什麼緊張感,全靠丹尼爾的表演在帶,而影評人們絲毫沒有出戲、厭倦的感覺,反而是被丹尼爾的表演完全帶入了戲裡,感受到了麥可內心世界的豐盛魅力。

「看起來珍妮弗真的把他刺激得完全進入了狀態。」德里克泛起了愉快的微笑,「珍妮弗呢?片頭的那一段可不要是她的曇花一現啊。不過話說回來,這女孩的表演技法實在是太天馬行空了,和丹尼爾的一脈相承不同,她好像更為隨意,沒有自己的體系……」

羅傑並不是唯一一個看出珍妮弗的表演風格不穩定的人,從前珍妮還沒那麼有名的時候,會留意到這些的人不多,但現在,她取得了世界性的成就,也迎來了世界級的質疑和矚目,關於她的演技也有不少的探討文章在網絡博客甚至是報紙專欄上發表――像是丹尼爾.戴-劉易斯的演技,從成長到成熟是有脈絡可循的,怎麼找到新方向,怎麼一步步地鍛鍊上來,然而,珍妮弗的表演卻似乎是隨心所欲,想到一出是一出,她的表演單拎出來看都是天才級別的,演什麼像什麼,但一旦開始分析表演技巧,任何人都很難找到方向,因為這其中相同的地方几乎可以忽略不計――她的角色個人特質非常少,可以說沒有一點珍妮弗自己的烙印,這在很多時候都是一個人的表演技巧沒有完全成熟的表示。

「該不會說,她進入成熟期以後,演技會比現在更震撼吧……」一個荒謬的想法浮上了德里克心頭,他笑著搖了搖頭,沒有讓自己再想下去,而是重新專注在了劇情上,慣性地分析起了導演在這個鏡頭,那個鏡頭裡的用意。

在一開始的倒敘高.潮之後,劇情回到了故事的開頭,麥可去前妻家裡接上自己的小孩,去餐館處理拍賣事宜,得知自己的財政吃緊,而他工作的律師事務所即將面臨一次收購合併,人們在談論著u/north這個案件帶來的利潤,還有遠在威斯康星州處理此事的資深律師阿瑟在幾年前的精神崩潰,律所的勾心鬥角稍微露出了一些端倪,女律師不懷好意地和同事編排著麥可和阿瑟的壞話,但又若無其事地當著麥可的面打探律所合併的消息,麥可則忙於處理議員和他的脫yi舞女郎……

當麥可忙於日常事務時,凱倫也正走向自己的人生巔峰,導演用了兩相對比的手法,拍攝了凱倫在升職採訪前的排練過程,在這個對比的細節里,他繼續細分鏡頭進行對比,當凱倫在自己的屋子裡時,她像是遊魂一樣四處飄蕩,鐵灰色的天空讓她的皮膚蒼白、老邁,和演員平時光鮮亮麗的形象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甚至在這一刻,觀眾們完全忘記了演員的日常,而是全身心地浸透在了凱倫的絕望里,和麥可內斂的表達著自己的絕望相映成趣的是,凱倫的絕望猶如潮水,洶湧撲前,侵蝕著她日常生活的邊界,在屋內裸.身遊走,一邊穿衣一邊排練演說台詞的她,就像是罹患某種強迫症的病人一樣,總是在那些含義相似,對外人來說根本毫無區別的詞語上徘徊猶豫,不斷地改口否定著自己的想法。她和麥可都在被自己的工作壓迫……到目前為止,導演沒有用台詞、道具這些外化的線索來表達自己的這個意圖,但演員出色的表演和平鋪直敘,看似尋常的背景交代,卻已經是讓觀眾自行想像出了他們的生活中隱藏的諸多矛盾,他們走到今天這一步所經歷過的種種,他們已經發自內心地認可、認同、理解了這兩個痛苦的主角。

「這簡直……」

阿蘭.莫里森說不出話了,他感受到了一種強烈的窒息感,還有,就像是當年在舞台下方看著珍妮弗.傑弗森出演的洛克希一樣的荒謬感:就像是一個洛克希那樣天才的演員不可能毫無前兆地橫空出世一樣,一個天才女演員也不可能忽然間完全改換演法,貢獻出如此成熟的凱倫.克勞德!這……這根本就不合情理!

他倒不是否定天才的存在可能,只是凱倫這個角色的厚度,她表達的這種情緒的真實,這個角色本身的震撼,完全是讓阿蘭都喘不上氣了,但在這種震撼背後,理智還在不斷地大聲提著問題:這怎麼可能呢?表演一定來自現實的積累和提煉,珍妮弗現在表達的是一種完全屬於中年人,或者說完全屬於閱歷豐富人群的情緒,作為好萊塢金字塔頂尖的演員,作為一個25歲就拿到兩個奧斯卡的成功者,她怎麼可能深刻地感悟到這種情緒?這根本就不合理!

可,合理或不,珍妮弗的表演就在這裡,她的凱倫就是如此血淋淋地揭示出了社會通常意義的成功者們往往有多麼脆弱的內心,在光鮮面具的背後掩藏著多麼傷痕累累的真實面容,她展示了那些『無惡不作』的跨國企業中,高層們下達反人性命令之後對自身人性的損傷――這真的很古怪,按照她的學歷,她本不該有這方面的知識儲備,跨國企業所做的那些事,會讓一般人心驚肉跳的事情:為了販賣軍火輸出戰爭,為了獲取石油,『聘請』政客競選總統,而後利用政治勢力攫取私利,為了獲取金融利潤,操縱小國政局,為了營造形象,一邊號稱自己支持環保的同時一邊扶植血汗工廠……片頭獨白和電影選擇的題材,都對電影觀眾的知識和閱歷有一定的要求,不了解這些大公司為惡的傳統,就很難看懂《麥可.克萊頓》的主題,也不會感到觸動,而以珍妮弗的年齡和學歷,她對於這個題材應該是毫無觸動,更是沒有興趣去了解才對,她怎麼可能――

比起在私底下放肆絕望的表演片段,凱倫在接受訪問時的表現也一樣可圈可點:嫻熟的官腔,對問題的迴避,掩飾著自己的走神,但儘管如此,當秘書前來通報急務時,她放在桌下的手卻一下死死地緊握成拳,指甲刺入掌心,帶來了血珠……凱倫一面異常恐懼自己的迷失,一面又病態地重視著這次晉升,而u/north除草劑訴訟突然出現的問題,卻讓她的晉升再度懸而未決、岌岌可危。

u/north除草劑訴訟是從6年前開始的,當時的法律部門主管選擇了肯納、巴赫和萊迪恩律師事務所作為他們的代理方,6年時間過去了,訴訟看來已經進入尾聲,公司勝券在握時,代理律師阿瑟.伊登斯忽然間躁狂症發作,在公共停車場來了個裸.奔,更是試圖攻擊逮捕他的警察,讓整個案子再度蒙上了陰影――而當時的主管,如今的新任集團ceo,也是凱倫的導師和伯樂丹.傑弗瑞,片刻前還和她互相欣賞,一副師生情深的樣子,現在卻是眼也不眨地把這個案子的責任推在了凱倫身上,對她大肆發火,大有讓凱倫來背這個黑鍋的意思。

面對職場不公,凱倫沒有任何選擇,她背負著壓力來到了威斯康辛州,同一時間,為了給阿瑟擦屁股,事務所也遣來了麥可,兩人在咖啡館裡頭一次見面時就是火花四she――這並不是說他們之間存在著什麼性.吸引力,而是兩個一樣絕望的人在彼此折磨,凱倫把自己的壓力傾泄在麥可身上,而麥可也感受到了她的壓力,對此毫不客氣地予以了回擊。

在平常的對白下,這兩個一收一放的精彩人物通過眼神、肢體語言在無聲地對峙,凱倫的高高在上和隱藏的蔑視激怒著麥可,觀眾從她之前的表情、動作,也猜出了凱倫為什麼會這麼鄙視他:麥可已經在事務所乾了17年了,但連初級合伙人都沒有混上,按照世俗規矩來說,毫無疑問,他是個失敗者。

而對麥可來說,凱倫的蔑視他完全盡收眼底,導演用幾個鏡頭特寫,以及丹尼爾深邃雙眼的幾次黯淡就點出了這些信息,讓觀眾心領神會――凱倫的蔑視對於麥可來說又是一重打擊,他已經習慣了這種充滿挫折和失敗的生活,但還是不喜歡承認自己就是個失敗者。

阿瑟攜帶著一份能讓官司就此扭轉的文件,在人海中消失無蹤,凱倫用非法的手段拿到了他的公文包,發現了文件的複印件,她意識到這份文件能證明u/notrh明知除草劑的致癌性,但因為它的暢銷而選擇將研究成果就此深埋,而一旦阿瑟將這份文件公布出去,官司必輸無疑,u/north也將面臨一場浩劫,而在這份文件上簽字的丹.傑弗瑞,也是她的靠山,也許還會鋃鐺入獄。

丹的倒台也意味著凱倫事業的終結,驚慌失措的她在沉默中迎來了一次精神崩潰,當她癱軟在旅館的落地窗邊上,流著眼淚凝睇著黯淡的夜景,摸索著打開手機,撥出了一個電話號碼,用沉穩的口吻吩咐著專干髒活的私家偵探,讓他們開始處理此事時,觀眾們心中有數:凱倫的墮落開始了。

電影對凱倫的經濟情況沒有過多的著魔,也沒有給她的墮落找什麼理由,正是這一點顯得意味深長:凱倫的墮落更多的是人性的劣根性所致,她已經快被工作活活吞吃,但迫使她繼續犧牲人性的恰恰是她自己。

在凱倫的墮落中,麥可的覺醒亦是在意料之中如期發生,麥可在尋找阿瑟的過程中逐漸有所觸動,阿瑟頓悟式的轉變讓他開始面對真實的自己:他是個失敗者,好賭、負債纍纍,家庭離他遠去,他的生活永遠都在分崩離析,曾經的夢想距離他越來越遠。麥可曾是富有理想的檢察官,而在追逐名利的過程中,他毀掉了自己的人生卻依舊一無所獲,他現在必須找到阿瑟,讓他重回控制之下,安撫下u/north,這樣事務所的老闆,老於世故的巴蒂.馬赫才會借給他8萬美元,讓他度過現在的債務危機――儘管這8萬美元對馬赫來說如同九牛一毛,但他依然吝嗇地不肯輕易給與,而把它當作了催促麥可搏命工作的藉口,當成了抽打麥可的鞭子。

面對上司無情的利用,凱倫選擇不去感覺,而麥可卻感到屈辱和憤怒,他在阿瑟和自己的一切之間搖擺不定:他有大家庭,有前妻和兒子,有一個如果無法到期收債就會翻臉無情的黑幫老大債主。但阿瑟是他最好的朋友,而他在激憤又詩意地訴說著的那些,正是麥可曾經為之迷醉而奮鬥的東西,當他從法學院畢業出來還相信的東西:人的良心、正義和理想。

「我以為你從法學院出來,你離開da,你為了該死的學生貸款賠上你的良心,站在律師事務所門前的那一天,你就接受了這個事實。」他辛辣地對阿瑟說,而阿瑟則急切地辯解,「不,天啊不,麥可,你知道這裡頭的區別,當你簽下那份契約時你永遠也不知道你要做的是――」

「噓!」麥可忽然按住了他的嘴巴,把他壓到了地板上,緊鎖的門外傳來了沉悶的腳步聲,阿瑟用口型無聲地說,「他們拿著槍嗎?」

麥可搖了搖頭,領著阿瑟從後門逃出了閣樓,但他們沒有馬上下樓,麥可撬開鎖,他們躲進了空無一人的鄰居家裡。

「出現了,托尼的特長,富有說服力的動作戲碼。」肯尼斯.圖蘭滿意地點了點頭,「很好的調劑,當然,沒有大打出手那麼庸俗,但這對緊張氣氛的營造很有幫助。」

憑藉著多次處理髒活累積的經驗,麥可意識到已經有人跟上了阿瑟,他猜到了這些人屬於u/north,也明白阿瑟此時深陷危機,然而巴蒂一次又一次地寬慰著他的擔心,刺探著阿瑟的下落,麥可將信將疑,還對巴蒂的良心有些指望,但已經建築起了警惕,對阿瑟的下落絕口不提。

而就在此時,阿瑟開始和原告接觸,凱倫又一次崩潰,她甚至試圖拔刀自殘,當刀尖陷入皮膚時,她的眼淚滾到傷口處,在鐵鏽的污染下,使得鮮血更像是一滴懸濁的液體,在冷峻的鏡頭中,甚至讓人感到了美學上的尷尬和骯髒……

「ok。」鏡頭一轉,傷口成為了一個小小的創可貼,凱倫只是顯得有一些驚慌和倉促,但語義還是足夠堅定。

「ok……是你明白了的ok,還是讓我們繼續做下去的ok?」她模糊指令的意圖失敗了,偵探謹慎地問,不給她推卸責任的機會。

在寒風呼嘯中,凱倫的手指按到了創可貼上,皮膚輕輕下陷,她不再因為寒冷而顫抖,而是平靜得猶如一潭死水地回視著對方,語調驚人的平靜,「ok,讓我們去做吧。」

「真是絕了!」肯尼斯禁不住狠狠地捏了把手一下,他傾前著身子,視線飛快地在大螢幕上游曳,不肯錯過一個細節,「非常好的劇本,非常好的表演,這是真正的傑作!凱倫,不,珍妮弗完全傳遞出了導演的意圖,凱倫在第一次下令殺人的時候,已經殺死了自己,接下來應該是麥可通過阿瑟的死獲得重生了……典雅又絕妙的照應!這部電影不會給大眾觀眾帶來傳統意義上的觀影快感,但對那些懂得品味的人來說,它完全是不可錯過的經典作!」

雖然早已料到了麥可的轉變,但阿瑟死亡之後,麥可通過這一事件映照出的眾生相看明白了巴蒂的冷酷、u/north的瘋狂,看到了自己內心深處尚未泯滅的人性火花時,肯尼斯依然要不禁為丹尼爾細膩精妙的演出鼓掌叫好:照舊,沒有台詞點明這些,全靠丹尼爾的表情來闡述深層的衝突戲碼,但丹尼爾就是靠著自己的演技,把麥可的變化交代得邏輯清晰、層次分明,當他接觸著官司原告,最終肯定阿瑟的死和u/north絕對有關,當他頂著失去工作、家庭、住處和所有一切的風險,來到阿瑟的住處,鼓起勇氣拿走被藏起的文件原本時,他的表情完全顯示出了麥可的掙扎――

最終,麥可拿到了原本,但來自兒子的一通電話讓他放棄了這個主意,要債人已經找上了他的兒子,親昵地和他搭上了話,不名一文的麥可除了向老闆討要8萬元以外毫無出路,現實的壓力是如此的真實、沉重,麥可又一次妥協了,他拿了八萬美元,多簽了八年合同,放棄了自己回歸訴訟團隊的訴求,再一次被老闆巴蒂用赤.裸.裸的恃強凌弱壓倒,低下了自己的頭顱:巴蒂沒有強迫他什麼,他完全是自願地為了八萬美元,為了任何一個在他這個年紀的成功律師都不屑一顧的八萬美元,出賣了自己的尊嚴。

正當麥可還掉債務,接受了來自要債人的憐憫――如果不是沒有選擇,要債人也不想去找他的家人,他仿佛還比麥可更有人性――自暴自棄地用剩下的一些現金前往賭場賭博時,私人偵探也通過種種現實可行的手段,找到了他頭上,確認失蹤的原件就在麥可手上。這一次,凱倫僅僅是少許掙扎,便用電話下達了殺人的命令,故事回到了片頭的那一幕,凱倫在盥洗室里打完電話以後,便坐在馬桶蓋上靜悄悄地崩潰著,當偶然傳來了幾聲腳步聲時,她猛地驚醒了過來,很快就武裝好了自己,若無其事地站起身,走出了密閉的隔間……

故事在這裡完全收束,也達到了最後的高.潮,當麥可走出賭場時,兩個私家偵探仿佛上演特工片一般,爭分奪秒地在麥可車裡安裝著爆炸設施,這種突如其來的橋段設計不禁讓觀眾感到了冷峻的黑色幽默:在這裡,『最後一分鐘』原則由反派人物上演,而真正的英雄卻茫然無知地等著挨炸。

在一個多小時的故事之後,鏡頭回到了剛開始麥可驅車在清晨的山間公路上行駛的畫面,但這一次,觀眾對於他突然停車的動作不再費解了:高高的山崗上,三匹馬正悠閒地吃草,這是死去的阿瑟,以及麥可的摯愛,他的兒子都在閱讀的一本書里所描述的一幅畫面,不論是阿瑟還是兒子都對他反覆提及,這本同時受到一個返璞歸真,從浮華中清醒過來的老律師,以及純潔無瑕,對世界懷抱著善意和期待的兩個靈魂喜愛的小說――代表它的標誌性畫面,在這一刻幽然浮現,亦真亦幻,像是麥可的幻覺,是他內心世界的反應,又像是來自上帝的啟示,命運的安排。

「麥可終於找到了自我……」羅傑臉上浮現出了淡淡的微笑,他注視著麥可慌亂地揪下手錶,掏出手機丟到了車裡――這些都是易於被安裝追蹤器的電器,又從車裡拿走了僥倖沒被炸毀的公文包(包里裝著關鍵性的文件原本),「通過一次假死,迎來了重生的機會……精妙而富有哲學意義的結構……這部電影沒有辜負兩個演員的表演,托尼交出了一份非常棒的答卷。不過,按照電影結構安排,最後麥可和凱倫肯定會有一番對峙,這也會是他們的第二次會面,如果處理的好,這將會是全片的最高.chao,也是兩個演員表演的高.潮,會是他們名垂青史的表演片段……」

和剛開始的興奮相比,享受了一個多小時以後,老爺子的情緒不再那麼激動了,就像是剛吃過一頓大餐,正等著甜點到來的老饕客,他悠然地等待著下一片段的到來,剛開始的擔心也不再存在,他很有把握地想,「這不存在誰壓戲的問題,他們倆就像是兩架鋼琴,形成了最為美妙的共鳴……突破了原有的界限……她和丹尼爾在表演上簡直是天生一對,這絕對是11>2的組合,只要導演沒有犯傻的話,只要最後一段能有一個迸髮式的收尾……」

他肯定地、斷言式地想道:「那麼08年的奧斯卡,將是《麥可.克萊頓》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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